谢星迟疑道:“那这样说来,我是不是要去中云之外寻求方法了?”
陆照然道:“那也未必。眼前就有一个好机会,可以碰一碰运气。”
谢星喜道:“什么机会?还请陆公子明示。”
陆照然自己珉了一口药茶,道:“八日之后,不就是封禅大典了吗?来观礼的有多少人,谁都说不清。说不定就会有什么大师出现。”
谢星听得眼睛一亮,封禅大典绝对是近二十年来最盛大的典礼了。自从前朝柱梁破国之后,天下动荡,中云十三州分崩离析;以前的天下中心自然是柱梁国都,无数宗师大能居住于那。但现在中云三分,再也没有一个云集宗师大能的天下枢纽;但眼前即将进行封禅大典,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能够再一次聚起天下英豪。所以陆照然说在封禅大典上有机会能遇见隐世的医者,这话确实是有几分道理的。
“不过,”陆照然又语气一转,道:“希望也不必报太大。会来封禅大典观礼的,大多不会是真正隐世的大医师,想治好这个,真的很难。”
谢星听得忍不住想给他一拳了,一下给他希望,一下又打击他,让他的心情忽起忽落;但想到自己是有求于人家,更何况这个陆照然也确实是个好相与的人,还是诚心诚意地感谢道:“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陆公子了。这份指点,实在是大恩。”
陆照然摆了摆手,道:“无妨无妨。我一个人在这住了这么久,难得有人来看望看望我,我心里才是高兴。”
苏枔看着两人,好笑道:“你们都是本姑娘的朋友,不用这么客气。对了陆大哥,我这次来找你,也是俞大哥的意思,他托了几句话让我告诉你。”
陆照然微微地摇了摇头,道:“说吧说吧,仙榭总不可能托你来给我问好。”
苏枔嘻嘻一笑,吐了吐舌头,道:“俞大哥可挂念你了,还真的让我代他给你问好,他还说过几天再给你送几本针灸孤本来呢。”
陆照然道:“行了枔儿,别调皮了,快说说吧。”
苏枔这才严肃起来,道:“俞大哥跟我说,就在前几天,我们沧周西北境的拥蓝关和背新关,沦陷了。”
陆照然自己在这城郊隐居十载,对于外面的大事自然无法了解,因此忽然之间听到这样一个消息,顿时大吃一惊,忙问道:“是风曳人入关了,还是北胄国南下?”
“是风曳人,”苏枔道,“风曳的莫旗部和马客部一起出兵,毫无征兆地攻陷了拥蓝、背新两关,现在驻扎在那附近,不再出兵。”
陆照然对于风曳的记忆还停留在数年之前,因此凭着记忆又问道:“那风曳大汗冬旭生怎么会同意出兵?他不是和中云三国都签订过停战盟约的吗?”
苏枔在桌子上打了一拳,愤愤道:“冬旭生也不是什么好人,当年签这个停战盟约,就占了我们沧周多少便宜。谁能想到前几天他被逐出风曳了,这样风曳四部自然不认那个盟约了,吃亏的还不是我们沧周!”
陆照然又是吃了一惊,道:“冬旭生被逐出风曳了?那风曳应该乱了套才对,怎么还有工夫来出兵?”
苏枔道:“俞大哥说,驱逐冬旭生是有预谋的。冬旭生刚出走风曳,后脚马客部和莫旗部就出兵了;现在冬旭生不知所踪,马客部和莫旗部的大军驻扎在边关,可是百城部的态度还不明确。现在就怕百城部也出兵,三部共出的情况下,我们沧周抵挡不了多久的。”
谢星听了好一会儿,这时心想,这冬旭生我这几天就见到他两次了,一次被雍频大鲲追,一次被风曳二十几个高手围杀,被人逐出风曳了还不消停,活该次次被追杀。
只听陆照然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确实,如果三部共同出兵,沧周不出一个月,就得破国。所以仙榭是想让我去百城部当这个说客?”
苏枔点了点头,道:“陆爷爷对百城部有救民之恩,甚至可以说陆爷爷创立了半个百城部,所以陆大哥你去出使百城部,让他们挂念点同根之情,最合适不过了。”
陆照然顿时不语了,倒是谢星听得一脸茫然,同根之情?这又是什么情况。当下便问了出来。
苏枔听完谢星的问题,看了看陆照然,发现陆照然也在看着他,两人同时苦笑一声;还是苏枔回答道:“就是同根之情,百城部的人是从中云过去的。这说起来就要追溯到二十年前了,当时柱梁未亡国之前,坐拥中云十三州之地,西境和北境的两大镇关使就是魏笠和孟知焦。当时风曳四部没有百城部,而柯蛮部在更早的时候已经被佟望灭种了,只有三部,但当时三部一统,在当时的风曳大汗统领下,挥师入关。风曳的这次入关准备充足,魏笠和孟知焦便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战争整整持续了半年,说起来也是天佑柱梁,那一年风曳遭遇了百年不见的大风雪,后勤被阻断,魏笠和孟知焦当机立断,抓住风曳后勤补给不上的那几天,一战断送了这风曳的入关梦。正是因为这一战,才保证了中云这二十年来的太平,不然按照以前的规律,风曳每隔几年就会来边关打一次仗。
“国门守住了,可是柱梁的内乱又来了。就在边关大战如火如荼的时候,先有云漠、陇山、源州三地异兽横行,后有柱梁太子兵变失败,整个朝堂岌岌可危。边关告捷,本以为能稳住朝堂;没想到捷报还在路上的时候,二十八路反王的攻势势如破竹,连破柱梁城池。捷报还没来得及呈上金銮殿,柱梁国都颜京告破了。魏笠听到这个消息,由于身上有疾,再加上愤恨,当时就病逝了。最后一位镇关使孟知焦尚未放弃,回到柱梁北境拉起人马,想回柱梁复国。没想到当时二十八路反王贿赂了中云以外的隆丽人,让他们死死拖住孟知焦的兵马,最终孟知焦也只能掩泪兴叹。但孟知焦确实是个当世豪杰,在接下来的几年来硬生生从各路反王手中抢回五州之地,统称北胄,意思就是柱梁北境,尚有甲胄。也算是为柱梁守住了一方国土,从这点来看,这个北胄君王孟知焦,确实是忠臣。”
谢星越听越震惊,原来如今中云三国之一的北胄国,君王孟知焦竟然是前朝柱梁的镇关使!要知道中云三国之中,北胄国占地最多,足足有五州,这个孟知焦能从二十八路反王中抢下五州之地,不得不说这个人的武略、军策之强。
苏枔继续道:“孟知焦回北境拉起人马,可是魏笠的部下孟知焦却没有接管。这是因为孟知焦讲道义,还是他自己有自己的顾虑,现在谁也说不清楚了。当时这边关军还剩下好几万,没有人领头,剩下的部将同样想回柱梁王朝。可是这几万边关军在拥蓝关、仁达关附近被拦住了,被二十八反王拦住了。这几万边关军守住国门,保家卫国,但到最后竟然连家门都进不去,这想起来都多伤心。
“既然回不去了,剩下的部将中身份最高的八位郎将便商议退出边关线,在风曳东部草原驻扎下来,那里好歹还有几十座荒废的古城池。而在那一年陆爷爷刚好去风曳办事,在经过这几十座古城池的时候,这几万边军水土不服,痛苦难耐。那荒废的几十座城池病疾肆虐,气候诡异,水土不服的情况十分严重。陆爷爷却一点也没有顾及自己是二十八路反王的人,而这边关军是柱梁军队,一点也不顾及两军之间的血海深仇,只是看着他们水土不服,生不如死的样子,实在是不忍心。所以陆爷爷在那里住了半个月,给他们写了药方,为那里的医师做了指导,直到确保能治好他们水土不服的病状之后,才安心离开了。可以说,没有陆爷爷的帮忙,这几万边关军就不可能顺利地驻扎下来,更不可能在接下来二十年跟其他部同住通婚,也不可能把领地扩充到百城之地。所以,陆爷爷对百城部的功劳,如同再生。”
陆照然一直默默听着苏枔在讲,听着自己爷爷当年悬壶救世的气概,一时间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谢星同样听得心生敬仰,当时的边关军和反军绝对是死对头,边关军回不去中云,就是反军在阻挡。那陆爷爷陆光却是个有医德的人,孤身一人在敌军营中治病,这份情谊绝对是日月可鉴,因此这百城部欠陆爷爷的这份情义可不是一般的重。怪不得俞仙榭会想让陆照然去百城部当这个说客,请他们不要出兵。
苏枔讲完之后,双眼看着陆照然,眼神中有着希冀和恳切。但陆照然这时却微微低下了头,道:“百城部早就不是二十年前的那几万边关军了,他们也要考虑自己的城池、利益。更何况,当年那份拦于国门之外的仇,我想没有一个人放得下去,他们若想回来复仇,没有人拦得住。再说了,我凭什么去帮沧周做这件事?我爷爷,我爹,我三叔,他们全都为了什么沧周大业,死了。我二伯,已经五十岁了,还被派去北部边境,那里气候那么冷,这不是折磨他吗?我们陆家为沧周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不会去风曳的。”
陆照然说着说着语气越来越平静,但平静下面藏着的是却是深深的冷漠,只听他继续道:“我爹,我三叔,死于肃匡内乱,你不觉得可笑吗,一个个起义时并肩与共,说要匡扶天下,到头来把刀捅进了身边战友的胸口。我爷爷,死于疲惫过度,当时我和爷爷在北胄,他一听到沧周瘟疫,马上就赶了回来。是啊,他救活了大半个允州,保住了卫家山河,可是这场瘟疫本来不应该出现的!还不是沧周先皇在南境跟青澜国开战了,要死多少人才形成了那场瘟疫?我对沧周早就失望了,我不会去的。”
谢星听得心口一颤,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么多的秘辛。苏枔方才听陆照然讲话的时候,就一手捂着嘴巴,此时拼命摇头,道:“陆大哥,不,不是这样的。二十年前那场内乱,所有人都很伤心,那绝不是肃匡军的兵变,那些叔叔伯伯们一个个多亲切啊,怎么会随便杀自己的战友呢,那是一场误会。内乱之后,先皇确实做了很多错事,这些年来的决断也有很多失策。可是我们毕竟是在肃匡军长大的,我们毕竟是在沧周长大的,这个国家的前行有过很多坎坷、挫折,这个国家现在还不能让我们完全满意,可是我们绝对不能因此去指责它,去放弃它。
沧周确实对不起陆家,这些年我们沧周的高官也都变了,变得尸位素餐,变得自私自利。我们沧周的黑暗也在变多,可是每一个人都在努力,努力把沧周建成最好的国家。陆大哥,我相信沧周会变好的;如果它现在还不能让你满意,那么你更应该去努力改变它。”
谢星听得一震,丝毫没想到大大咧咧的苏枔竟然也能讲出这么动听的话来,更没想到的是苏枔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倒是那陆照然依旧把头微微低着,看不出他此时脸上的表情,陆照然也不说话,一时间三人就这么沉默地坐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桌上的茶也都凉了,陆照然才开口说话,语气平静,道:“枔儿你回去吧。跟俞大哥说一声,我很抱歉。”说罢,陆照然就起身往外走去,看起来是想一个人去走一走。
屋子里只剩下苏枔和谢星两人,苏枔一脸伤心,托着腮帮子怔怔出神,谢星正捉摸着要说什么来安慰一下这姑娘。忽然苏枔一拳往谢星肩膀打去,谢星冷不防被一打,顿时吸了口气,正想质问她,谁知苏枔打完便站了起来,叹了口气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