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的右手,刚要落向腰侧处崖壁上的凸起,却猛地,一阵远胜于之前山风的狂风袭来,异变随风而生。不是风将谷雨吹离了崖壁,毕竟,风虽疾,但谷雨却还是有着筑庭境的修为,谷雨只是在风中摇晃了一下身体。
异变,是在风经过后,是在那一声如弓弦极颤的声响之后,是那一声颤响带给谷雨的那种诡谲莫名的感受!
风过,色变。谷雨在风中蓦然变化了脸色,骤然紧缩了眼中瞳孔。在这一瞬间,谷雨感觉到了一种心痛,谷雨感觉到左胸之中仿佛是多出了一只力量恐怖的手,而那只手正在不可阻挡的握拢,五指之间,是他的心脏!
一声噗然,一口漆黑,谷雨脸前的崖壁上染上了一片从嘴中喷出的颜色。谷雨已看不见那颜色,因为有一种剜心之痛让他紧闭了双眼,然后,有一种碎心之痛,让他昏厥在了崖壁上,跌坠向了崖下。
然而,谷雨身体已昏厥,可意识却还异常清醒,他清楚的感觉到了身上衣衫被风扯得猎猎作响,清楚的感觉到了身体在急速的下坠,向着万丈的深渊。而站在小树上的那头神鹿,似并没有动作,似并没有打算要来救他。
谷雨向着山崖坠去,速度越来越快,风越来越急,他睁不开双眼,却能感觉出周遭和自身的景象,他感觉到,风变成了刀剑一般锋利,绞碎了他身上衣衫,碎断了他满头白发;他感觉到,身上皮肤被割开了纵横交错的口子,正有着如墨汁一般颜色的鲜血在向外迸溅,在他坠过的半空中洒成了一片黑雨。
然后,他感觉不到了那一片在高处飞洒的血滴,四周变成了一片茫茫白色,那是坠入了动荡的云雾中。
雾下茫茫青色,一片青色出现在了周遭,中有枝丫横生,那是他坠入了山下的森林中,他听到了一阵山兽慌乱逃窜的声音。
再然后,他感觉到了天昏地暗的震荡,感觉到左胸之下似有什么终于破碎了开来,最后,他什么也没能再感觉到,意识中变成了一片漆黑。
漆黑中有光,如门打开了一条缝。谷雨在门缝中看见了一个人影,然后眼角的余光见得脚下又有一条光色从后方延伸而来。谷雨回头向后,又看见了一道人影。
相对的两扇门相对打开,门中光线落在相对的门上,落下在了门前的人上,谷雨看清了门前人的模样,认出了那两张熟悉的脸。
第三道光,从侧面来,第三道门映入了谷雨的眼帘。不过,这一次,谷雨没有在门前看见人,而是在光延伸至脚前后,在脚前的几步之外看见了一个人。那人背对着他,正蹲着身体,双肩微动,头在轻微起伏。
那个人,有着一头和谷雨相同的白发。
前后门前的两个人缓缓走向了蹲在地上之人的身后,脸上有着和煦的笑容。两人的声音如是从一个人口中传出,说道:“师弟,这味道好吗?给师兄们尝尝如何?”
蹲在地上之人似乎被声音所惊,停下了动作回过了头,脸上,一片血污,但那血不是来自脸上,而是来自他手中那两块鲜血淋漓的肉。
那人回过了头,望着两人,鲜红的唇间露出了白牙。那人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很好的,师兄你们也尝尝。”
那人笑着,却笑成了哭,他看着身后两个人腹间的冉冉鲜红,蓦然嚎啕,“我也不想啊师兄,可我想要活下去,我不想死。”他抬手抹着眼泪,却将袖上的鲜血抹满了整张脸,“我好饿,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我只能……,我只能……”
那人想要说下去,可抽泣的声音,剧烈起伏的胸膛,淹没了他的话音。他埋头在臂间,哭得声嘶力竭。
门中的光,在扩宽变大,缓缓照亮了周遭,周遭有风,有不断被扯散的云丝,在云丝前有着一道悬崖,谷雨睁开了眼,他还在悬崖上,并不曾晕厥,也不曾坠落深渊。他的手还在抓向腰侧处的那一个凸起。
之前的一切,显然只是幻觉,或是这崖壁上残留的曾经的某种阵法引起的幻觉,这幻觉并不恐怖,若是对那修沙场杀伐惯了的人而言,这恐怕连一次噩梦都算不上,对于修行者而言,这更不会引起心中的半点涟漪,可谷雨却是收回了伸出的右手,猛然捂住了口。
谷雨在崖壁上,脸色惨白,在沿着嘴凶猛的呕吐,吐尽了昨夜在宴席上吃入腹中的所有。
在曾经的这面崖壁的上方有着一个高台,在崖面上有着一个阵法,那个阵法虽已随着高台毁于了天罚,却还有一分余威残留,那个阵法针对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那个阵法叫做“惊弓”,能够惊起每个落身阵法之中的人心中最深处的那只叫做“最痛回忆的鸟”。
仿似风丝与风丝交割出的颤响还在继续,谷雨在铮然之声中,身体颤颤巍巍,还在不停的呕吐。
在侧下方小树上的神鹿眼中似人一般有着几分怔色,它有些不明白崖壁上那一个造就够不成什么威胁的阵法为什么会让这个人痛苦如此,莫非他的伤竟比他所说的还重?又莫非他根本没有自己当时所感觉到的那般心智天赋?
神鹿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有些老眼昏花了,以至于这么多天来都将这个满头白发的人看成了天纵之姿。
可当得梅花鹿再度细细感知,却发现眼中的少年依旧还是当时所感的那个少年,除了身体差得一塌糊涂以外,天赋资质依旧还是那般惊天动地。
神鹿疑惑的看着谷雨,然后有些不耐烦的催促了一声。
谷雨却依旧被囿于那幅画面中不得自拔,还在呕吐,颤抖的身体开始出现了痉挛。
山风卷袭着谷雨的全身,卷走着谷雨满身的污秽,以及坠落在污秽中的那几颗来自眼角的晶莹。
有阵名“惊弓”,弓声惊心,惊了谷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