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在汪洋中镇压滔天的巨浪,不知耗时多久,他所能控制的局面越来越广,在之身周,几近百丈之内已风平浪静,海面虽犹在晃动,却已只是轻微的摇晃,就似装了水的猛烈摇晃的碗终于要平稳放到了桌面。
然而,谷雨在自己的识海中,却不知道自己的识海到底有多大、之前那自天穹倾泻而下的漫天湛蓝飞流将原本的细小湖泊拓宽成了多大。
谷雨身周已是风平浪静,但无半点遮挡的汪洋之上,在百丈方圆之外,却依旧是巨浪翻卷,浪头溅荡浪花形成的行行白线绽现。谷雨想要镇压整个汪洋,却发现,能力所及竟只有百丈远,再远,身体就开始出现了诡异的震荡,就彷如是疾速入木的箭矢的箭尾,高速颤摇。
颤摇很剧烈,没有缓缓递进的阶段,甫一颤,身体便是摇颤出了一片残影,而在残影之中目光诡奇没有丝毫模糊的谷雨,看见自身长发崩断、皮肤开始崩裂碎散,化作了最小最小的粉末消散在了半空。
关于识海,谷雨很清楚,关于“观海”,书上所述在谷雨的脑海中刻印成了深刻的记忆。谷雨很清楚,当一个人进行观海时出现在识海中的自身是什么,此时在识海中的谷雨就是识海的主体,正是因此,在先前谷雨才认为作为主体的自己应该能够控制住正个识海天地。正是因此,谷雨才知道,若是主体涣散消泯,将会带来怎样的结局后果,那将是彻底的消亡。
谷雨控制不了整个识海,镇压不了整个汪洋,百丈之外的湛蓝海水依旧在向天疯涌,并且,随着时间推移,那些疯涌而起的巨浪竟没再落下,或者说,落下的距离远远小于了涌起的距离。
海面,在层层增添拔高,将谷雨所在的百丈方圆合围成了一个巨大的深坑。然后,谷雨看见百丈之外的水墙开始向着内里倾斜。
再然后,他看见头顶的天空在明显可见的缩小,水墙自一倾斜竟就开始向着他的头顶之上极快的合拢,似要将他围困在一个汪洋拢聚围成的牢笼之中!
百丈之内,是风平浪静,百丈之外是怒浪惊天。谷雨在风平浪静中看滔天怒浪上的天,看着那一片在水浪拢聚中越缩越小的天。
百丈之外的海水已拢聚上了高空,谷雨在海水下,仿佛囿于了一口巨大的井中。井中本该有从井口倾泻而下的海水,但,井中却没有一滴海水落下,没有一滴海水溅落在谷雨深周的海面,更没有一滴海水溅落在谷雨身上,因为井口外的天空已白炽到了极致,那把悬天的巨剑已白炽到了极致,已将每一滴本该坠落的水拉扯向了剑的方向。
谷雨在深坑中看天,不多时就已无法看天,不得不收回了被强烈白光淹没的视线,低下了几乎不能睁开的双眼。
高空的海水在拢聚,在“吞食”着最后一片天空,谷雨似乎已没有丝毫办法可想,似乎注定要死亡在海水中,似乎注定要因玄海中自己的灭亡而导致现实中的自己走向死亡。
荒池中的三道鬼门关,不管是幸运还是凑巧,亦或是因为前人留下的精妙计较,他都已经走过闯过了两道,却似注定要走不出这不知是以何等手段布置在了他识海中的第三道禁制。
对于即将临近的死亡,任何不想死的人都会不甘,谷雨的不甘尤为强烈,因为他从记事起的时光里都在与死亡做着拔河式的争斗,争斗了这么多年,他不想最终还是要跌进死亡的怀抱。更是因为舍不得,不舍那些必须要完成却一件也没有完成的事。
都说人之将死,脑海中会浮现所有的过往,过往的事,过往的人,过往的喜怒哀乐,以及遗憾。谷雨从来没有去想过这句话的真假,也没有时间去想。而此时此刻,他脑海中不断闪现的片段证实了这句话并非是人们为了渲染死亡时的不甘心而捏造的谎言。
谷雨低头看着脚前仿佛与百丈之外不在一个世界的平静海面,心中,是前十年的人事,后八年的点滴。是和睦、是欢悦,是真情、是温暖,也有哭泣落泪、也有悲伤哀愁,以及最后的虚妄和欺骗。
谷雨想起了所有的同门,回想着或还记得或已模糊的同门的脸,然后将回忆留给了那一百三十七张永远都不可能忘记的轮廓。
他有着同门三千,他却将其中的一百三十七个人视为袍泽。
“同门”,是同师修习之缘。而“袍泽”,则是生死之情,患难之义!
谷雨看着轻微晃荡的水面,心中默默念着白方,流沙、飞雪,和樱落,一直到排行第一百三十七的小师弟的名字。脑海中是每一个人的音容相貌,白方的随和,流沙的不羁,飞雪的内热外冷,还有与他讨论过关于食识兽的樱落的俏皮可爱以及如诗般的纯洁,还有,那一个曾经带着他走厌了连接圣安皇都那条江河的鬼童王叔。
可最后,这一个个的人,一张张的脸,都淹没在了最后的血腥欺骗当中。谷雨想着那个带来了血腥的人,眼中的不甘浓烈得有些刺眼,不甘中的怨恨和暴戾浓烈得有些夺目。然而,他现在在自己的识海之中,将要被湮灭于自己的识海之中,一切的一切都将化作不可弥补的遗憾。
但,却在此时,他神色一凝!看着水面的双眼看见了一片在水中延伸的鲜红,鲜红先是如一根根线,然后膨胀为一条条树根,密密麻麻的鲜红来自他的身后,来自那朵不知何时回到了他身周,飘荡在了他身后的七瓣红花。
他的身后有那朵红花,红花之下,有着茫茫一片不知何时扎根向了水中的根茎,而在根茎上的巨大花朵正在随着根茎铺展撑起,赫然脱离了水面,以惊人心颤的速度向着天穹生长。
谷雨来不及多想,也顾不得这般变化是何故,更顾不得去想心中那促使着他必须要站上花朵的莫名冲动是何来由,在巨大的啼血杜鹃刚脱出水面时便是反身伸手抓住了花瓣的边缘,翻身纵上了花顶。
就在他翻身于花上,落身于花心之际,他身后还未完全碎断的白发陡然被绷成了笔直,在花瓣上向着边缘滑动的水珠还来不及坠落便化作了水粉,却是花下磅繁的血色根茎在支着花疾速的向天,速度之快,快过了最强的弓弩射出的箭,快过了黑夜里一闪而没的闪电。
慢慢的湛蓝汪洋之中,有一道血红载人逆空,不过片刻之间就临近了半空中正在拢聚的滔天海水,然后穿过了海水,在脱离了海水的茫茫水滴中直冲天际!向着那把悬天的巨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