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涅华时间傍晚6点13分，城堡废墟——浮空石阶。

从废墟边缘进到城堡内部，穿过破碎的房间与扭曲的过道，不知不觉中顾实已经离地二十余米，踏在了通往更高处的浮空石阶之上。石阶位于城堡外部，是扭曲空间利用碎石搭建出的一条捷径，顾实拾级而上，心情与所见之场景一般压抑：焦土与幽晶、废墟与城堡、暗紫色的天空，无月无星......

石阶绕着城堡的外壁往上，一直通向这件“古怪艺术品”的顶端，顾实花了不少的时间与精力才将这条捷径走完，当他再次进到城堡内部时，已经站在了弗朗西斯伯爵的书房之中。破了一壁的书房里怪异的风呼呼乱啸，不时有一两本书被卷入其中，最后消失在密布着虚空间隙的高空。东倒西歪的书架与破碎的古董瓷器在风中哭诉，它们曾深受宠爱，如今却与那卑微的瓦砾无异，真是可悲可叹。视线越过破壁与书架，在房间的最里头，是一位身着黑色晚礼服的老人，纵然老人此时发丝凌乱、身沾灰土，也不难认出他就是当时接待过众人的那位管家，也是晓赫季斯城堡中唯一的人类。

在找寻虞林夕的道路上，顾实比秦鷁和何瀚宇至少慢了十分钟，因为青年优先确认了小白的安全，才开始往深渊气息最盛的地方进发。依靠着海量的炁，顾实在这规则紊乱、魔力暴走的废墟之中不计损耗地使用着感知力（其实就是炁的外放），他另辟蹊径、避开魔怪，想的是不要迟到太久，以至于错过今天的头等大戏。然而，顾实却忽略了秦鷁与何瀚宇并不擅长探路的事实，那两人确实早于他出发，但至今还像无头苍蝇一般受困于古堡迷宫之中。当顾实看到怀抱西洋剑、坐在木门前的老管家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自己是第一个到达这里的，同时一个不好的灵感在他心头闪过：虞林夕和伯爵夫人的那场战斗或许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松。

老管家见顾实踏入书房，也不起身，只淡淡道：“你倒是与那些愚昧的狼人有些许不同。”

顾实的大脑飞转着，他暗自揣测着对方的实力：从灵魂角度看，老管家原本就虚弱的魂火在受到超阶魔法的冲击后变得极不稳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他的实力应该还不如正值壮年的普通人。但普通人在受到那样的冲击后还能在这儿装腔作势吗，况且他还看破了自己的狼人身份。

“哦？哪里不同？”顾实一边警惕着老管家，一边用感知力探查三位旅者同伴的现状。

“具体的话我也说不清，只是一种感觉吧，感觉你很特殊。”老管家说话慢条斯理，仿佛身处的不是废墟，而是某个花园庭院。

感知力一入老管家身后的墙壁，就像被卷入了漩涡，有去无回。这让顾实感到不安，他不想再说些有的没的，试探性地问道：“我很担心菲莉丝·古莲娜子爵的状况，能不能让我过去找她？”

“狼人对主人如此忠心，倒是少见。”老管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脱掉晚礼服，逼视顾实道：“不过恕难从命，我是不会让任何人通过这里的。”

“这样啊......那我就在这儿等等吧。”顾实竟然怂了，他显然对自己没有信心，哪怕胜率在90%以上也选择了退缩。他装模作样地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翻了几下，同时进行着激烈的心理斗争：

这个老爷子看上去虽然弱不禁风，但说不定是个绝世高手呢。况且虞林夕那么强，根本不必担心她的安危，我只需要耐心等待秦鷁和何瀚宇过来，让他们收拾残局就好。

但秦鷁和何瀚宇明显是迷路了，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找到这里，期间要是虞林夕需要帮助，而我又无动于衷，是不是要酿成悲剧？

不会的，不会的。那可是百豪榜第84位的魔女，拥有【π】护身的无敌存在，就算是正面承受了超阶魔法的打击，也会毫发无损。我一个小小灰名在这里担心她实在是太可笑了，那可不就像小田鼠在担心狮子会吃不饱吗？

上一次在弗拉德之墓里我好像也是这样，以弱者之名选择逃避。虞林夕这人虽然让人讨厌，但她的行为似乎都是好的。为了帮大家赚学分而接的任务，为了帮小白抵达神庙而合成了【龙】，如果我只知道沾她的光而在这种时候冷眼旁观，是不是太过分了啊......而且，这个老爷子怎么看都是弱不禁风，怎么可能是个绝世高手呢！

“那个......我还是想去找她，真的不能放我过去吗？”顾实将书摆回书架，弱弱地问道。

“看来是下定决心了啊。”老管家说着拔出他精美的西洋剑。他身体微侧，站出丁字步，左手负背，右手举剑于胸前，剑指天空。“在下尤金·布莱德·阿斯托利亚，请指教。”

惊！

听到老管家不明觉厉的名字，看到他逐渐饱满的魂火，顾实瞬间就后悔了。但在这样的状况下，就算打退堂鼓对方也未必会同意吧？现在看来，老管家的实力介于传说与稀有之间，虽不是什么绝世高手，但也不负强者之名。顾实只好打起十二分精神，召唤出【誓约之剑】，回应阿斯托利亚道：“顾实，请指教。”

报了姓名，便算是打过招呼，阿斯托利亚不再行更多的决斗礼仪，一个跨步，持剑刺来！

铮——

顾实既然认出了阿斯托利亚所持的是西洋剑，自然知道那剑既快又轻，只要跟得上它的速度，就能用蓝剑轻松格开。但当两剑相碰之时，手上传来了麻痹感却让顾实暗叫不好，那哪是不足一斤重的西洋剑，简直就像杨过的玄铁剑。

一击不成，阿斯托利亚紧接着刺出第二剑。顾实这回可不敢硬接了，瞬间狼化跳出2米远，他还是挺珍惜自己的身体的，知道再硬碰硬几次，持剑的手臂非骨折不可。

三剑、四剑、五剑......阿斯托利亚的剑犀利无比，每一刺都带着必杀之威。闪躲、躲不过就召唤【食尘者】挡剑，三只食尘者死绝了再召唤【持剑干尸】挡剑，顾实就这么在老管家的剑下苟且偷生，他根本就不像一个剑士，而是一名召唤师。

“喝......喝......”

在十剑之后，老管家终于清完了顾实所有的召唤物，并将对方逼至无处可逃的角落。但他的体力消耗也是明显的，为了让自己的花剑能够刺穿重甲，他在每一剑里都倾注了不少力量。汗水让他的白衬衫变得透明，露出底下失去活力的肌肉；凌乱的白发湿漉漉地沾在脸上，年迈的剑士不复当年优雅。阿斯托利亚已经老了，不管他当年有着怎样的盛名，他都已经老了。

顾实警惕地看着喘气的老管家，他知道不出意外的话是自己赢了，虽然赢得并不光彩。他并不打算要一个迟暮老人的性命，他右手持剑警戒，左手凝起一股厚重的炁。脚下积力，左拳紧握，就在顾实打算出拳击晕阿斯托利亚的时候，对方却突然开口说话了。

“哈哈哈......年轻人，确实是你赢了。”老管家似乎耗尽了所有的气力，他的身体一颓、眼睛也失去了神采。但与此同时，一股名为牺牲的力量又重新将他的心脏点燃，无神的眼睛里燃起了火焰，颓废的身体再一次举起了花剑，老人不惜燃尽生命，也要守护某个约定。“但是抱歉啊，我真的不能让你通过，狼人也就罢了，旅者对伊莎小姐的威胁太大了。”

该死！又是一个像科桑一样的疯子！顾实看着老人耀眼的魂火，忍受着被规则刺痛的感觉，无言以对。老人的最后一剑一定有传说之威。躲，躲不过；接，接不下。想要活下来，唯有一个方法——觉醒。

幻蓝色的魂火席卷顾实的身体，这个世界的束缚在火焰中化为灰烬。顾实承认自己过于依赖觉醒化了，但他又有什么办法。作为新手的他就应该本本分分地去做c、d级任务，却偏偏被虞林夕拉着执行s级任务，当然动不动就得放大招保命了。

唰——

觉醒化的顾实还是顾实，却是一个更接近理想状态的顾实，冷静、残酷、没有优柔寡断，仿佛那魂火烧掉的不仅仅是幻想世界的束缚，还有一切让他变得脆弱的真实世界的枷锁。顾实没有去接阿斯托利亚的剑，那一剑即便对觉醒化的他来说也过于犀利。他利用自己的速度优势，躲过了致命一击，并反手将老人的右手与花剑一道斩飞，以绝后患。

滋——

鲜红的血像花瓣一样在空中飞舞，阿斯托利亚并没有感到疼痛，他甚至都不觉得那是自己的血，直到看见掉落在地上的手臂与花剑。阿斯托利亚艰难地爬到门边，看着逐渐远去的青年的背影，用仅剩的左手从后腰处抽出一把火枪。他的手在颤抖，枪口几乎难以瞄准，但他要开枪，不是出于对青年的恨，而是对伊莎的爱。

“那种东西根本打不中我的，请不要再践踏您自己的荣光了。”顾实没有回头，径直朝着伯爵夫人的卧室走去。

砰——

阿斯托利亚还是开了枪，即便那子弹打不中任何东西。他颓然地靠在门边，任由生命力从自己衰老的身体里流失，他突然苦笑起来，用沙哑的几乎发不出声响的喉咙自嘲道：“连珍视之人都无法守护，还有什么荣光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