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几年前的某一日,天气极寒。在一处深山老林之中,有一老僧身着红袍袈裟走在山道上,手上拿着一串漆黑佛珠跟一个木钵,徒步下山找人家化缘而去。这等时日,这样做怕是十分困难,山脚小村的小户人家们有的就闭门不出,有的只是半开门扉,在厚厚的衣裹下面传出声声抱歉。没有佛陀在世的时代,身为僧弥都特别艰难,算是为之前犯下的过错所受的惩罚。
说起佛教,是由古印度迦毗罗卫国王子乔达摩·悉达多所创,不信天命,信奉缘起缘灭,众生皆苦,传道人世磨炼即成佛前无量劫,于千年前西域流派传入九州。
百年后,九州动乱,战火四起,遍地狼烟,一时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景象随处可见。时下佛陀达摩祖师,叹一句众生皆苦,开坛布法,广收黎民苍生于佛寺,三十天坐而论道,小乘佛法于此诞生。佛门慈悲,人世险恶,祖师知晓世道不定,一切普化都是竹篮打水,无用无为。遂于少室后山十年面壁,一朝成佛,以大造化创七十二绝技,三大神功,以无上修为姿态冠绝世间武者之巅,从江湖反推庙宇朝堂之上,天下终安定。世人皆称其活佛于世,佛教迅速壮大,与九州自古教派道教平分天下。
南少林,本是天下禅宗之本,香火鼎盛,千年出一达摩禅师,名动天下,万年不幸得一妖僧,自称修罗转世,传道死后极乐世界才是真正平等,嗜杀成性。在九州共主耳侧妖言惑众,残害忠良,坑杀数以万计的平民。惹得天怒人怨,最后换得一个人人灭佛卫道,火烧少林寺的下场,佛教至此不得势,道教于今成为九州国教,一家独大。
老僧还是没有放弃这化缘的念想,几十年如一日的功课还是应该执行。人世修行,最难能可贵的不就是坚持二字。他的脚印在这村子被大雪掩盖的小道上,深深浅浅。最后拜访的姜氏人家,是这个小村里唯一的富户,若是还化不到斋,老僧今日便只能去那深山老林找些野果充饥为食。
姜府门前有两堆高耸的雪堆,如不细瞧很难发现在这之下的是两座雕刻精美的石狮,老僧轻扣门环。“吱”的一声,那镶满铜环的木制大门也是堪堪打开一丝。似乎连这死物也畏惧寒冷,转轴之处也变的不那么灵巧。
“施主,请赏些斋饭,贫僧再此谢过。”
开门的是一个老者,已在这姜府有些年头,这姜家老爷是个善人,隔三差五便施粥以济难民。“大师,请稍等,老朽这便去拿些吃食。”那道大门又被阖上了,风雪还是未停,又是一个难挨的冷冬。老僧就这么站定原地,单手轻拨那串漆黑佛珠,口中轻声呢喃的是《金刚经》。那单薄袈裟上的积雪已经化成雪水,打湿了一片。
佛曰:以物物物,则物可物;以物物非物,则物非物。物不得名之功,名不得物之实,名物不实,是以物无物也。
半天之后,那老者再次拉开了大门,枯槁的双手从怀中拿出了两个馒头递给了老僧。“大师见谅,这天气怪的很,就是这么半晌时间,这馒头便已没了温度。”
“无妨,无妨,施主慈悲,老衲在此谢过,阿弥陀佛,施主必得佛祖保佑。”
“这年头菩萨自身难保,哪有余心再来庇佑我这样的老人家。”冷风肆虐,不停地向那条窄门缝里挤。那老人身子骨也是不好,说完话语就这么轻咳几声,阖上了那最后一点余光。
老僧小心地将那馒头放入身上的木钵,正准备离去,一阵突如其来的婴孩啼哭声,随风传入他的耳中。他费力环顾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并没有什么发现。可是那佛心,不由他这么离去,等了一会儿之后,那啼哭声再次传来,这次他没有想着去寻,只是闭着眼睛,靠着听力一脚一印,慢慢靠近。便来到了姜府一旁的小道内,原来是来自姜府马厩,丛丛稻草堆叠的棚子里,他找到了声源。是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估摸是刚出生不久,孩子头上还有一些羊水斑结的影子,也是多亏了这些长满鬃毛的马儿,紧紧地将这孩子护在中心。这小子虽然已经被冻得没有血色,嘴唇也有些发紫,但总归是保住了性命。老僧看到于此,眼角不禁有些湿润,双手合十,口中一声“阿弥陀佛”,畜生都能做到于此,为何世态确是如此的炎凉。应该是常年修佛带来的自身灵气环绕,那些马儿对于他的靠近,并不反感,便任由他将那孩子抱起。老僧马上脱下身上的袈裟,将这般可爱的小人紧紧包裹,深深放入怀中。就在这风雪中归去,那些马儿在老僧离去之时,还有些担忧有些不舍。
也不知走了多久,那小孩不哭也不闹,就在老僧的怀中沉沉睡着,应该是本能吧,那小孩的手一直在老僧胸膛寻着什么,老僧也刻意放慢了自己的步子,怕是惊扰这孩子难得的安稳。走着走着,连风雪都为之所停止,老僧抬头一望已是到了山门所在,那牌坊上的鎏金大字早已经没有了之前绚丽的颜色,没人知道这几个字在尘世僧弥心间的分量有多重。小孩渐渐从梦中醒来,老者的怀里应是十分温暖的,孩子已经没有之前那种死气缠绕的景象。看着老僧虔诚望着那牌匾的景象,这小子突然笑了一声。这是这孩子自啼哭之后第一次发出的声音,是最为质朴的声响。老僧有些触动,抬手拿起那木钵中的馒头,撕裂一小块放入自己口中。细细咀嚼着,等淀粉在自己口中全都化成了麦芽糖,轻轻吐出,喂给这个可怜的孩子。看着孩子那细细吃咽的模样,老僧有些难受,这一定是饿坏了,究竟是怎样狠心的父母,就这么将孩子遗弃在腊月寒冬,连一口母乳都没有舍得喂养。似乎这天地都被这老僧的情绪所感染,阳光如利剑一般就这么劈开了那厚厚的云层,一道道温暖的光柱,就这么从云层顾及不到的间隙中洒下。那山下的村子,每家每户都欢喜着打开门迎接久违的暖意。老僧将怀中的孩子,轻轻抱起:“你这孩子,真是有偌大的佛缘,阿弥陀佛。”
自此嵩山上便多了一个跟在方丈普德大师身边吃斋念佛的小沙弥,这座自南少林于江湖销声匿迹之后又兴起的禅门正宗被世人称为北少林,这个小沙弥在寺庙里有着与众不同的名字,无论是达摩院还是广法堂都没有将他记录在册,因为普德大师希望这孩子自己做出选择,佛门修法讲究缘,并没有因为他是寺院抚养长大便硬要他成了和尚,只是给了他一个名字,谁人都能记得,姜余,纪念姜府门口那次奇遇,也让他知晓,自己曾被余下的那刻情形。
“师父,师父,为什么我的名字跟师兄弟们都不一样。”
一旁慈眉善目的老者,闭眼敲着木鱼也不厌烦,这孩子从小便有着最多的疑问:“这件事,等你什么时候能将小乘佛法的那几卷经书都能背诵了,为师便告诉你。”
从此,这个叫做姜余的小沙弥便在方丈的授意下,住进了藏经阁,一晃时间就是好几年。
“师父,师父,弟子已经将《长阿含经》、《中阿含经》、《增一阿含经》,《杂阿含经》都记住了。”
那老僧过了这些年,又苍老了许多,那一双剑眉收起了锋芒,似乎还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夜,被染成了雪白。
“甚好,甚好,你很聪慧,有佛缘,你的名字是为师起的,来由你已经知道,今日为师便向你讲讲《大般若经》、《妙法莲华经》、《华严经》、《大涅盘经》、以及《大智度论》。”
这一年,普德大师卸去了北少林方丈之位,跟着姜宇一起住进了藏经阁,将自己几十年来对于佛道的理解一一跟姜宇讨论,而不是一味的灌输。
“师父。师父,佛门的七级浮屠有什么意义,今日我听着达摩院的师兄弟们都在说这个,说我有灵根,能简单修行。”
普德大师看着这个已经比自己身高还高的少年,“孩子,七级浮屠是我们佛门说法,对应的是天下间武者的武学造诣,世间武者,从习武到大宗师,分为,锻体,吐纳,炼骨,大同,天人,从圣六大境界,正好对应我们佛门中的前六级浮屠。说你具有灵根,是因为你这些时日在寺庙里吃斋念佛,又跟这达摩院师兄弟们一起研习,已经走过了前三级浮屠关,今日为师便于你细说这第四级浮屠。”
“大同境,炼骨境之后武学修为的第四个层阶,武者炼骨完全之后,真气返璞归真,雄厚混元,体内大小周天已经自成循环,生生不息。世间经常听闻在寒冬腊月之时,身着薄衣短衫的行者,且丝毫不惧严寒,这便是大同境修士在世间的显兆。体内磅礴的真气,自行调整修者体温,基本上能够做到百病不侵,除非是身中剧毒,才有病亡的可能。佛门称其四级浮屠,道门则将武者修为对应清虚,玉虚,太虚三个大境界,大同则是玉虚上镜,道法自然之境。”
只过了一年,“师父,师父,我已经踏过四级浮屠关了。”
老者看着一个天赋异丙的孩子,满脸欣喜。
“师父,师父,我不想只做沙弥了,我想做一个和尚。”
青年者不知道老者等他说这句话,已经等待了二十五年,终于于藏经阁院中的一颗菩提树下,将他剃度,并受之比丘戒,赐予法号慈恩。
“师父,师父,我觉得在北少林,我的眼界太小,佛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我想去这世间走一遭。”
“去吧。你找寻你心中的佛!”
时年,姜宇二十六岁,第一次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