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鸣青翠,艳耀武当。李寒空自是行归住所,他推门入屋,一幅笔墨丹青当即映入眼际:
行香子·少游
一叶舟轻,双桨鸿惊。水天清,影湛波平。鱼翻藻鉴,鹭点烟汀。过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
重重似画,曲曲如屏。算当年,虚老严陵。君臣一梦,今古虚名。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少游位于桐庐以南,东汨江从两山夹缝中奔涌而出,延绵千里,又称七里濑。相传东汉名士严陵曾隐居于此。
此乃是六虚道长亲手沾墨所书,赐予李寒空,四下弟子皆是羡慕不已。
李寒空也不知有多久未注意到悬挂墙上此词。纵观而罢,不禁出言喃喃道:“哼,这严陵又算得上什么,自作清高,最终乃不是寂寞终生。”
李寒空除下佩剑,正欲卧床歇息,但木门却“吱”地一声为人推开,随即一人步入,乃是陈克兴,只闻他道:“二师兄,冲虚师伯与白石师伯回来了,掌门传你速至太极阁上。”
“知道了,你去罢。”李寒空淡淡地应了一声。
“好,那二师兄可得快点,何况……何况……”陈克兴一时吞吐不决。
“何况什么?”李寒空立时察觉不对。
“白石师伯还受了重伤。”陈克兴道。
“什么?走,快,随我立去探看。”李寒空言语方毕,人已携着陈克兴疾掠而出。
而此时太急阁中却是死寂一片,阁正中间,一人遍身浴血,横卧于地,一旁玄虚却在为其运功疗伤;另立一人。皓白道袍上也有点点殷虹,神色却是尤显严穆,此时眉际紧蹙,显是焦虑不已。
突地两道人影疾纵入阁中,便是李寒空与陈克兴,只见李寒空忙上前询问道:“师父,白石师伯怎么样了?”
“他伤得很重,但凭他数十年来苦修之内力,保住性命应该不是问题,但……仍须长久之时以痊之。”玄虚陈说道。
“师父,这……到底怎么回事?”陈克兴出言问道。
“冲虚师弟,还是你说罢。”玄虚道。
“是,师兄。我与白石师兄在前去‘龙风镖局’给龙老英雄贺寿,在返回武当途经衡阳北端衡山山麓,突地四下杀出一众白衣人,且土地之中也翻出数人,出剑斩去马蹄,我等实是猝不及防,待我定住身形,也有三柄长剑迎面送到,我自是躲闪不及,而白石师兄也因为将我一把推开,便……便中了三剑,唉。”冲虚不忿道。
“之后呢?”陈克兴继问道。
“我之后拼死救出白石师兄,与那众白衣人力战甚久,但那众白衣人不知是惧于我之威还是怎地,便自行撤退,容我回山。但同去弟子便……皆遭了毒手。”冲虚垂首摇头。
“那师伯可有看出那众白衣人的武功家数?”李寒空听罢,方出言问道。
“他们剑法诡异之极,但却又不失精绝,我平日从未见过,但看他们个个身形,却好似女子。”冲虚道。
“女子?这……这,难不成他们乃是‘风月楼’之人?”陈克兴难以置信。
“不,不,‘风月楼’行事一向光明磊落,绝不会干此勾当,何况风月楼楼主陆夫人与我素来交好,绝不会行此事。”玄虚道。
“嗯,弟子也觉风月楼不会干此事。”李寒空沉吟一会道。
“好了,你们也先下去罢,待我将白石师弟扶入内厅休歇疗伤。”玄虚横抱起地上白石,步入内厅,冲虚也随即随上。
李寒空与陈克兴也步出阁中,李寒空仰头望着碧空之上聚而还散的白云,只是怔怔出神……
圣朝门中云仲殊之书房内,房中甚阔,半壁尽陈满书卷经籍,只怕不有上百部。四下垂挂着数十幅出自各名家之笔之丹青,由任渭长之《三十三剑客图》乃至范蠡之《浣纱图》,更有北宋范宽之《溪山行旅图》,更是独绝。
而此时门主云仲殊正倚于太师椅上静阅《易经》,神色悠淡,仿佛能够从中悟出点什么。只见他轻放下手中书卷,道:“是渺儿罢,进来便是。”
“吱”地一声,房门为人推开,随即探入一人,一脸文绉,自是云渺,只见他笑道:“爹,您是怎知是我?”
“不光是你在门外之声,便连你步入我这书房五尺以内,我便立时察觉。”云仲殊道。
“看来爹的内力武功已至出神入化之境了。”云渺只言赞许道。
“你也别吹捧了,有事便说。”云仲殊道。
“爹,我可有件事须独自与你言明。”云渺立是严肃下来,掩上房门,道。
“哦?何事?”云仲殊双眉一扬。
“此番去天清山中寻夜前辈,竟已有人预先得知消息,将其传予泉阳‘津渡门’的李之仪知晓,令他提前率人埋伏于山中,便是欲伺机抢夺夜前辈之《九霄夜吟曲》曲谱。”云渺道。
“李之仪?谅这等小角色也无法伤夜兄一根汗毛,自作多情,他也配?”云仲殊不屑。
“这的确不错,但关键是我门下竟出了叛徒。爹,我与夜前辈见面此事有几人知?”云渺问道。
“除你我以外,还有你庄叔,便无他人。”云仲殊道。
“这倒奇了,庄叔自是不会外传,那更有何人?”云渺不解道。
“难不成有人窃听我们对语不成?”云仲殊道。
“也不排除这等可能。”云渺道。
“也罢,渺儿,你且回去罢,此事我会再细琢的。还有,那秦惊羽的身世如何?”云仲殊忽道。
“大哥他是柳城人,但他武功只怕与爹不相上下,特别是剑法。”云渺滔滔不绝。
“柳城?姓秦?难不成他是凌灭庄中人?难道当真如此之巧?也罢,他终归救过渺儿一命,也可算是我的大恩人。你可不能待慢了他。”云仲殊道。
“这是当然,哦,对了,爹,大哥可还有一柄湛蓝长剑,听他说好像叫什么‘断水’。”云渺忆道。
“‘断水’!这……这可是越王八剑其一啊!这可当真?”云仲殊惊异道。
“这还能有假,不过我大哥一表人才,应也只有这等神兵方可与之相配。”云渺道。
“看来我可得抽空去与这秦兄弟切磋一下。”云仲殊微微一笑。
“好啦,爹,那我回房了,你慢慢休息。”云渺这方回身出门去。
“‘断水’,‘断水’,这可不得了,唉,秦庄主托我之事竟是如此了结。呵,却不知这秦兄是何等的奇缘巧合方得此神剑,能见此剑,死不足惜矣。”云仲殊惊叹道。
缥缈危亭,谈笑独在千峰上。与谁同赏,万里横烟浪。
入夜甚深,密云尽笼弦月,不见月影。武当山上也亦灯火早灭,众弟子也皆入睡,上下空寂。
而李寒空并未入眠,只是闭目打坐于床榻,一是修炼“太极玄青道”之所需,二是心事缠身。
武当从未如此不平定,先是白石师伯的重伤,再是暗月阁的入袭,这一切蹊跷,李寒空均是不解。
突闻房上瓦片微有掀动之声,李寒空立时醒觉,由床一跃而飞掠出房,只见一个黑影径朝后山方向奔去,去势甚疾,似是轻功不低,李寒空当即展开“梯云纵”,也随之跟上。
虽说后山一向乃是武当禁地,但李寒空为擒此人,也便不顾那么多了。
山道在两旁匆匆逝过,李寒空与那人前赶后逐,却是追赶至了一处山洞前,李寒空待得再追,那道黑影也是全然不见踪迹。
李寒空也止住脚步,转头望向山洞之中,洞中竟有几缕微光透出,李寒空大奇,喃喃道:
“这后山我可从未来过,此处既有火光,只怕此处应是供奉我武当列祖列宗之祠罢。”
既已至此,李寒空即步入洞内,洞道甚长,但李寒空却未迟疑。
忽地四下空阔,灯火突现,此外乃是山腹中一洞府,四下岩壁上却是悬满着百般兵刃,更有些许细小图解刻于壁。
李寒空甚惊异,不料武当后山竟有此等秘洞,眼角余光忽地渺到洞侧竟坐有一人,发须披头,不见容貌,似是几十年也未剪未洗了。李寒空忙向其行礼道:
“在下乃是武当玄虚道长门下二弟子,李寒空,恕我擅闯此洞,敢问前辈是?”
只见那人原本垂着的头此方抬起,但却无法看清其面庞,只闻嘶哑道:
“我已几十年未与人说话了,这可有些别扭。”
“敢问前辈高名?”李寒空道。
“名字?我早就忘了。嘿,你是玄虚门下?”那人双目一亮,似与玄虚乃是相识。
“是。”李寒空应道。
“你来此贵于?”那人道。
“弟子乃是无意入此禁地,望前辈恕罪。”李寒空忙道。
“恕罪?你又无错,何须恕罪。”那人淡淡道。
“前辈,此处乃是何处?”李寒空问道。
“此处名曰‘太玄洞府’。乃是收藏武当历代武器珍宝之所。”那人也不打坐,立起身来,甚是魁梧。
“哦,弟子适才无意冒犯,这便告退。”李寒空拱手作别。
“是何人遣你来?可是玄虚?”那人忽地厉声道。
“这……这,实是弟子无意闯入。”李寒空忙道。
“也罢,你走便是。明日午时,你再来此处。”那人言语又转缓和。
“此处武当禁地,弟子……如何前来?”李寒空不解。
“你只管来便是。”那人不耐烦道。
一阵疾风掠过四下树丛,树叶“沙沙”作响,一个身影正立于“太玄洞府”外,便是洞中那人,只闻他道:
“你出来罢。”
随即一道黑影也是显现那人身旁,道:
“我可将他交给你了。”
“我可没答应。”那人道。
“不,你答应了。”那黑影笑道。
“我问你,你又是为何舍得将他交予我这已是半人不鬼之人手中?”那人奇道。
“他,需要你,你,也需要他,至于如何取舍,你自己看着办罢。”那黑影已是不见,但语音依留。
入夜重林静,更堪那明月,隔墙送过秋千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