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熟人心乐,朝游复夜游。春风来海上,明月在江头。灯火家家市,笙歌处处楼。无妨思帝里,不合厌杭州。”这几句诗乃是香山居士白乐天在杭州任刺史时,观那上元节灯会有感而作。这上元节本就有张灯,观灯的习俗,男女老少倾家外出,充街塞陌,聚戏朋游,其盛莫名。莫说杭州,洛阳,扬州,凉州,都有这热闹非凡的上元灯节,就连这不见经传的小镇松河虽未能有那繁华热闹,反倒也有几分江南特色。原来这松河小镇上元节有两个习俗,一个唤作“灯婚”,就是娶浑家嫁女儿的都喜赶在正月十五的上元节,一来为图个喜庆热闹,二来此地有个流传甚久的传说,说在这正月十五月圆之夜,正是阳气最盛之时,在此日娶亲,不单良辰美景洞房花烛,而且阴阳调和,十月怀胎,所生的儿女者也必大富大贵,女孩儿生的白嫩,长成便可嫁得个帝王家,男的生的健壮,长成便可出将入相。大富大贵的妄言不信也罢,但这松河一地,男人无不比北地男儿还更高大健壮,女人也更胜江南别地的女子娇羞妩媚。
这第二个习俗便是“斗灯”,话说这松河镇三面环山,北邻青远江,人平时出入只能坐船由水路进出,故一到正月十五,方圆五十里全都来到镇子上赏灯猜谜,此地土沃草肥,但冬天不比江南其他地方温暖,夏日偏比别地更热,阴阳之气两相冲撞,却成了个养良马的好地方,镇上有一半的人都做这贩马的生意,松河镇上有两个巨富,一个是城东的李由前李老爷子,这李老爷子早些年以卖私盐起家,后来金盆洗手,瞧上了这松河镇风景独秀清远宁静,在此隐居,亦置下了不少田产,一个城西的王不花王员外,这王员外世代在这镇上,往前数上三百年也是数一数二的富家大户,这两家都做些养马贩马的生意,自然争斗不少,要说这十几年来这李王两家明争暗斗不下百回,各胜其半,并无输赢,但两家结下的梁子不少。松河镇的上元灯会就数这李王两家的灯最大最亮,灯谜也出的最有趣。往年里,百姓聚在镇上赏灯赏的大都是这李王两家的灯,日子久了,两家便明争暗斗起来,挂的些个奇异灯笼,以引得众人来看,贩马上不相伯仲,但这斗灯上,却是李家年年胜过王家,王家心里也暗暗着急,这斗灯虽无关生意,但这个面子总归还是要争,怪的是这李家每年都能弄些花样儿来,两家相争把镇上百姓乐坏了,年年都有花灯看,故这小镇年年正月十五便是李王两家争奇斗艳之时,日子久了,人称其“斗灯”,一斗十几年,李王两家倒也斗得不亦乐乎,这李王二家互不服气,是以年年斗,岁岁争,这斗灯反倒比单是观灯猜谜好看得多了,但人人都说今年的上元节却比往年里热闹的多,问路人为何,答道:
“灯也多,人也多,有钱的少爷俊小伙儿。
谜也多,人都说,哪里能讨花似的老婆?”
原来这李老爷李由前的公子要娶王员外王不花的千金了,这终日明争暗斗的两家,生意上争得个你死我活,这李家提起王家,说话时都咬牙切齿,那王家想起李家,做梦时都要骂上一骂,这十几年的冤家要结成亲家了,旁人见了未免嘀咕,却也不晓得其中原委,只晓得正月十五上元月圆夜既是两家成亲之时。
话分两头,却说这松河镇上有个谈笑茶庄,来往的马贩常来此饮茶,茶庄中有个名叫王小二的茶博士,年近三十,鳏居在松河镇郊外的山上,这王小二甚是机灵,是个观色察言的好手,平日里有客人来此饮茶,这些个马贩们长年南来北往,见多识广,多会些杂家功夫,言语里新鲜事儿可不少,这王小二倒也不插话,别人能听出话中一二,他却能听个八九不离十。
这天元月初十,来的茶客谈论的无非是晚上这王李两家的斗灯之事,最让人神往还是晚上的王李两大家的成亲之事。
“小二,沏杯茶水来”,这天正巧有个大汉进店来喝茶,看模样也是个常年贩马的,紧紧德擎着个箱子,用布紧裹着,却透出金灿灿的亮光来,似乎是个要紧的宝贝,身边有个二八年纪的女孩儿,长的细皮嫩肉,模样十分标致,开口也是嗲声嗲气:“快给我盛一碗甜蜜蜜的糖水来。”这王小二答应了,上了茶,却听见女孩儿对那大汉说道“爹爹,今晚上元之夜带我去看那斗灯。”“虹儿,今晚的上元夜怕是没有斗灯了“,“斗灯年年正月十五有,今年怎地会没了,爹爹骗人!”
“虹儿莫急,且听我说,这松江镇上元节只两件事,一件是这‘斗灯’之盛,另一件是什么?”
“不就是那灯婚么。”
“不错,爹问你,你今年十六,见过了多少次斗灯?”
“虹儿年年上元节来这松河镇看灯,除却十岁那年娘去世没来,一共有十五次。”
“好,那爹再问你,斗灯你看了十五次,那灯婚你又见过多少次?”
“虹儿记不得了,常常听人说咱们松河镇的这上元夜要闹灯婚,却也想不起哪年闹过一次,爹这一问,一时间竟想不起来了!”
“非也,并非你小娃儿想不起来,是自打你出生后,松河一带从未有过灯婚,你只见过那‘斗灯’之盛,却未识得这‘灯婚’之美。”
“那今年为何有这灯婚,反倒没了那斗灯?”
“你道这斗灯为何年年都有,全因这李王二家互不服气,你争我斗所致,这斗灯之盛全因了这李王两家互相争斗,今年的上元夜李家的公子和那王家的小姐就要洞房花烛了,莫说斗灯,就怕连那花灯都要搂到一起去了”
“爹爹好不怕羞,竟如此说!”那女孩儿面露娇羞,竟似今晚是她要嫁给那李家公子似的。她忽然抬头,觉出王小二正在偷听,眼珠一滑,问道:“爹,何时我若嫁人,也必要在上元节那天,据说这灯婚之合可延续百年之好,所育子孙也个个聪明伶俐。”
“虹儿也不小了,若有和你心意的后生,告诉爹爹,定允你与他成亲则个!哈哈哈哈哈!”说完大汉大笑,似是已然看见了女儿的如意郎君。笑罢大汉又道,“今晚虽无斗灯,但料想这两家花灯却比往年更好看”。“爹爹何出此言?没了斗灯,这松河花灯与那寻常的花灯又有甚别?”大汉笑而不语趴在女孩儿耳边耳语了几句,只见那女孩儿先是眉毛轻挑做疑惑状,忽而又杏眼圆睁惊恐万分,转而又嘴角上扬露出甜蜜含羞的少女之情,正是:
柳叶弯眉轻轻挑,
杏眼圆睁面色娇,
嘴角羞扬露心事,
嗔怪爹爹莫要笑。
见那女孩儿面色在须臾之间变化如此之多,却不知那大汉在和她耳语了什么,在一旁默默听了多时的王小二忍不住插嘴道:“没有了这斗灯,还有甚可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