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身世暴露还是计划使然
作者:喬恨晚      更新:2020-04-21 08:56      字数:3412

夜色浓重,气氛凝滞,却被忽来的寒芒划破,于是血腥味顺着流动的风蔓延开来,闭上眼,甚至会让人错觉连空气都带着猩红颜色。破空凌风劈下,招招皆带杀气,持剑男子身手极快,倏忽间,眼前之人便只剩下一个,地上却多了几具尸体。

眉头皱得很紧,胡鼎心下一滞,低下眼来不晓得想了些什么。过了会儿,还是自树后走出,步子轻缓,像是带着犹豫,在男子身后五步之远处停住。

欲言又止。他不晓得该说些什么,不是没有话说,而是不知道如何开口。接着,看见男子持剑回身,如玉的面上几点血色,眼神微冷,如冰刀寒霜,却在看见他的时候一愣,微抿了唇。有那么一丝局促在眼底闪过,却是须臾间恢复了平静气度。

随后,他收剑颔首:“将军。”

“你……”

下意识开口,却在一个“你”字出来之后失了言语。

他能问什么呢?

胡鼎微顿,最终只叹一声:“你怎么样?方才可有伤着?”

月华如水,将地上所有都浸在那浅浅光色下边。沐浴在清辉之中,男子眼眸清亮,微带笑意,气质却似笼着寒霜一般,拒人千里。

“将军想问的只有这个?”

闻言,胡鼎默然。

即墨清却是混不在乎似的:“倘若将军无话,在下还有要事,便先行一步了。”

“等等……”

胡鼎急忙开口唤停,却不想男子声音急切回道

“等不及了”

非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加快了脚步向外走去,即墨清眸光凛然:“将军以为那些人是来杀我的?虽然如今在下确是被一人视为眼中钉,但那人并不知我在此,相反,从府外去到将军的院子里,却是要经过在下住的地方。”

胡鼎一惊,这是何意?

不等他细细思考,脚步先于意识而动,恍惚之中,他已跟着即墨清来到将士住处。

入眼是一片零乱,院内四散倒着许多士兵。

“还是晚了一步。”

将将看到这片场景,胡鼎便惊愣原地,再不知言语,却是在即墨清咬牙一叹之后立即回过神来。旋即步子飞快俯身探去,连着探了几人鼻息,直到确定大家都只是昏倒而非丧命之后才松一口气。可饶是如此,胡鼎在放松之余,依然出了一身冷汗。

军中不比其他地方,戒备守卫皆是森严,寻常之人连接近都不得,遑论至此下药。如今全军倒下,却是连一个察觉的人都没有,来人本事可见一斑。虽说此番军中被下的只是迷药,不至人性命,但真要想来,那人既能来去无踪,那纵是投毒也不会有人知道……

思及至此,背脊发凉,从来无惧无畏的大将,此时竟隐隐有些后怕。

若那人将此次投下的迷药换成毒药,后果可想而知。

微红了眼,胡鼎转身:“你可知道这件事情是谁干的?”

手执铁剑负于身后,剑鞘上仍带着未干血迹,男子不答,只是侧眼望向门外。

也是这个时候,胡鼎才察觉到外边急急而来的脚步声,眼神一定,他下意识操起一把剑往门口而去,却被男子抬臂拦住。接着,门被从外边推开,进来的不是旁人,却是本该随来使回去皇城领封赏的宋歌。只是,走时他是一身铠甲意气风发,现今却浑身血污满脸疲色。

长剑随着紧握它的那只手而微微颤抖,见此情景,联系前因,胡鼎的心底生出一个不好的想法。沉默半晌,他缓缓开口:“是皇上?”

宋歌却不理他,只是转向即墨清:“棣军没来?”

即墨清摇摇头,面上虽带浅淡笑意,声音里却透露出其心绪不平。

“有了上次的教训,棣军怕已是不信那人所谓的示好了。”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如今的棣国,怕只把那人的示好当做奸计,不然也不会杀了那几个派遣使者,还将他们的尸首悬在城墙之外。不过经此一遭,棣国与大覃便是面上的平和也……”

“面上的平和?打都打了这么久了,就算只说面上,但又哪还有什么平和?也就那个人还做这样的蠢事”宋歌似是忿忿,话里情绪难平,“议和议和,再议什么和,迟早把这个大覃给议出去。”

站在一旁,愈听下去,心便愈沉。

胡鼎的面色惨白,眼神黯然。

听了许久,他终于将事情给理清楚。原来此番动作当真是皇上所为,先前,他纵是灰心,也以为割城也是皇上不得已而为之,为的是以昆嵩一城换得大覃安稳,如今才晓得,虽有这样的因素在里边,事实却并非全然如此……

原来早在那样久以前,皇上就已经放弃昆嵩了。从前那样多次的不援,不是无力,而是对于如今的他而言,昆嵩唯一的意义就是葬了他的心腹大患。而此番之所以不下毒,单是迷昏他们,也不过是为了不惹人闲话。先前他们不是每战必胜么?此番他便让他们无力再战。

在那个人的安排里,迷晕全部的士兵,在这个时候引入棣军,直接便能舍了昆嵩城。面上是他们夺取的,实际却签了协议,一来保全余地,二来灭了隐患,最后,他还不必承担这割城昏名。可惜,他算漏了一点,就是如今的棣国已经不再信他。

即墨清面色平静,一双眼却始终微微低着,像是抗拒,更像是难以开口。可他还是说了,说得极其清楚,咬字平稳,像是没有起伏。细细说完身世来历,即墨清似有愧色,顿了一顿,后又复道。

“先前隐瞒将军,实属不得已,还望将军莫怪。”

原来即墨清之所以化名潜入军中,是因皇上早对他忌惮在心,势要除之。而宋歌……或许是因同即墨清走得太近而遭了殃罢。将消息消化完毕,胡鼎深深呼吸,笑意寡淡,却在看着即墨清的时候带了点欣慰。

没有父母的庇佑,在龙潭虎穴中长大,不但没有被打压垮去,还成了如今的模样。当真是不容易,想必也受了许多苦吧。从前胡鼎还有些嫌他性子冷清,毕竟常年呆在军中,习惯了豪迈豁达,如今看来,他这般模样却实在是理所应当。

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谁都不可能与人轻易热络起来。

再看去,胡鼎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鼻头有些酸。从前的小软团子如今竟长得这般英武了,承了将军的气魄能力,倘若将军有知,一定很是开心吧。

只可惜,将军是难得知道了。

一旁的宋歌见状,偷偷递给即墨清一个眼色,男子却并不理他,只低了低眼,握着剑柄的手更紧了几分。

他确是想要收入昆嵩一军,也的确希望胡鼎能够臣服,或者说,愿意成为他的助力。只是这与他之前的打算并不相同。这场计划是那人定下的,他是在晓得之后才开始布局,而那人所准备的行动,他从始至终没有改掉一点。要说有什么不一样了,只是他将执行计划的尽数歼灭,换成了他的人,为的是求得万无一失。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甚至从不否认自己的狡猾与算计。他算人心算时事算天地之利,求成一事。

为达目的,他可以使下许多方法,却有一点,他还有底线,不会不择手段。尤其如今心里有了惦念,心下有了坚持,便更不会了。

不久之后,待得计划彻底开始,宋歌与他对饮之时问他如今所想与从前是否仍无改变。即墨清顿了顿,晃一晃手中杯盏,清亮酒色在杯中显得愈发晶莹,酒香四溢。

随后,他说了一番让宋歌有些意外,却实在又在意料之中的话。

谪仙姿态,风华无双。

时光深处,是谁轻浅一笑:“我曾以为这一生也要毁在对复仇的执念之上,从前,这是我活下来的唯一指望。其实爱和恨这般东西,在心底存得久了,当你因它们而执着难放或者当它们变成你做什么事情唯一的动力,它们便都失去了本身的意义。偶尔我也会觉得,或许我复仇的目的已经不是仇恨,或许,我要复仇早就单单只是为了复仇罢了。”

“后来呢?”宋歌难得安静,就这么看着他。

虽然是兄弟知己,但即墨清其实很少与他说心里话,偶尔说说,他也很少能够记得。因每次他同他讲,都是在一同喝酒待他半醉之后,而宋歌每醉必然忘事,当时清楚,过后却再不记得。这样一个人,实在是很好的倾诉对象。

“后来?”眼神连同声音一起,都放得轻柔了些,即墨清饮一口酒,满足地叹了声,“后来,我就遇见她了。”

遇见她,实在是一个转折,不论从是什么意义上说来,都是一个转折。

“我从前既想复仇,又想要这江山,大概是被打压太久,对于高处便有较之常人更深的执念和向往,也因曾寄居人下甚至不得不对灭门凶手笑脸相对,故而总比旁人更加了解权势的重要性。我深知这些,是以总想得到。我不管什么高处不胜寒,也不想管什么身处其位必然艰险,总归是在阴谋算计之中沉浮了这样久,早也习惯了。我不稀罕什么安稳,不需要什么平缓温馨的幸福,这样的说法听起来很蠢,若非掌握在手中,就是拥有了也像没有拥有过一样。”

说着,摇头一笑。

“可江山是天下人的,不是君王的,九州四海地势广阔,你就算穷尽一生,又哪能把它们尽数握住呢?反是以此为牢,困了自己。”

而这个道理,是她让他明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