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人心
作者:喬恨晚      更新:2020-04-21 08:56      字数:3674

那个女子看着对什么都随意,总是一副随遇而安的模样,自在得很,对什么都乐呵。也正是这样,看上去总是明媚无忧,半点不懂世事似的。却实在要接触之后才会知道,其实她懂,很是透彻,只是她的懂并不是为了对那些东西加以利用。

欢颜的心底总有自己的一份坚持和执着,而她对外物的不在意,是因为她能够清楚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便是因为这样,是以她过得简单,看起来也简单,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去爱谁便去爱谁,缠上了便是个极致。要么死缠到底,得之所愿;要么待得心死,否则绝不放弃。

反是他,看着清醒做什么都冷静果决,实际却不然。

他总是有许多顾虑,有时候真的会羡慕那些率性生活的人,因他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那样过活。什么超然,什么本领,什么能力,什么抱负……事实上,他只是个抱着仇恨隐忍着生活许多年的人。

从前,以此为牢,是心牢,而他便是一直被困在那座心牢里。里边暗无天日,他从未见过真正的光色,因没有见过,是以从未有过向往。他不懂得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又有多好,只在遇见她之后才发现……

阳光和温暖原是那样霸道。

他在牢中静坐,光色自天外投下,照在他的身上,射入他的眼中,不管他怎么挡怎么躲怎么觉得刺眼,阳光都不会愿意削弱自己一分光芒。那样的感觉真叫人不自在。只是,当时觉得不好,后来却发现,所谓的不好只是他不适应。待得适应之后便会晓得,那光并不刺眼,而从前听过的温暖之类,也全都是真的。

于是,便也真的再离不开了。

对着宋歌,即墨清微微笑笑,回了他一个问题。

那个问题宋歌以前也问过一次,只是那时的他回的与如今完全相反,因原来的他,一直不确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而现在,却终于有了确切的答案。

宋歌从前问他,倘若有朝一日,遇上一个心爱之人,在她与江山之间,他会怎么选。

真是个千古难题,却也不是谁都有资格回答。选择,尤其是在二者之中择其一的这种事情,它的前提是这两个东西你都得有。

而不管是曾经还是如今,即墨清似乎都还不是这江山之主,可宋歌却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似的。他知道,这个人总会拥有,只要他想。

这样的信任近乎盲目。宋歌从不是个盲目的人,但总有那么一类人,他值得任何人的依赖和相信。也许即墨清自己都没有发现吧,他也从未怀疑过自己这一路的终点会是何方。便如在未知之境,许多人撑着扁舟一同渡过条看似无尽的漫漫长河,传言里,许多人死在了这条河里,于是有些心惊有人担忧,许多人就此打了退堂鼓。

可是,当那些人在想能不能自己到达的时候,他想的是什么时候到达。

这是一种潜意识里的自信,因为他的实力早足够去面对狂风强雨滔天巨浪。

他从前觉得,渡过了河便该去取得自己所要的东西,能取得多少便是多少,一分也不会留下,或者,若那里的东西真的多些,留下也很好,比回去划算。会有这样的想法,因为从前是他孤身一人,可如今身边却多了一个。

于是沉吟半晌,最终化为一声笑谈

“江山嘛……若是有人能代替我,就不要了,就去陪她。”

本来也是,这天下众人不是非他不可,既是如此,那他又为何要为了这繁复之事,辜负了自己所爱的人?那个女子可是很任性的。

真厉害,我一个人的小师父,再过几日,便要成为许多孩子的先生了……可是,嗯,可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小师父。除我之外,绝对不能让别人这么唤你,记住了么?

便是从前在林镇教书时候,她都这样在意,倘若真有一日他成了天下之主,也许便再不能只做她一个人的小师父。那个位子很高,手上握着的东西比谁都要多,可同时,责任也很大,大得让人无奈。

“只是,到底做这件事的人是我。若寻不到那个替我的人,就不能走。”

每个人都有自己所期望的生活,可同时,每个人也总有自己的责任。

这两者在很多时候都是对立的,像是天意,老天在迫你做一个选择。

有一部分人人会选择舒适,有一部分人会顺其自然,还有一部分人,他们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却更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是一定要放弃一个,可能兼顾两者之人实在是少,便是同得,也一定有一方会更重些。

人啊,活在这世上,最不能逃避的就是责任,最不能欺骗的就是自己。他不愿负她,最不愿便是因他而让她不开心。可便是如此,却也不能因她而丢弃自己应当背负的。这是他自己选的路,没有什么可郁闷抱怨,虽然也没有什么好开心骄傲。

矛盾吗?

可是,人生不就是由一个一个大大小小的矛盾组合起来的?

即墨清的想法,也不过就是尽人力,顺天意,如此而已。

清风徐徐而过,树影浅浅回行。

对于胡鼎而言,他这一生都忘不了那一夜。

也正是因为那一夜,改变了他的一生。

那夜星光熠熠,月华灼灼,草丛中有早生的萤火浮动,可这一切,都敌不过男子眼眸清亮,仿若聚了天光一般,耀人夺目。

“如今世道当属大争,虽说乱世多灾难,战争从来便是生灵涂炭的代名词,而若内外皆起,于百姓而言更是大不幸。然,衰盛沉浮纵有天意,却也唯有如此方能得定,内外纷争也只有这般才能平息。不战不足以休平其道。”他一顿,“既是如此,在下以为,唯有以乱刀斩乱世。既要了断,便断个干净彻底。”

他说着,右手一挥,如同天下霸主君临,那一霎的风姿足以盖过千古以来万千琳琅光华。故而,纵是身处幽淡的暗夜里边,却也给人满目生辉不可逼视的错觉。胡鼎心下一震,由心底对他生出几许赞叹和敬意。

“大丈夫心怀天下,既愿家国安康,又何苦屈于庸主?有心却无能者自保便可,超凡而出世者无法强求,然将军能力超群亦非无心,手执长剑驰骋沙场,不正是为了封乱世开太平,兴疮痍之国安天下万民?如今时机将至,在下不才,却是有意,是以求于将军。却不知将军可愿与我同行?”

方才他还只将这个男子当成将军的后裔,心底对他纵有钦佩,却未必愿意为了这份钦佩而走上不臣之路。胡鼎有抱负有雄心,也愿安家国定社稷。要他上战场杀敌,他毫不畏惧,身先士卒,奋勇当前,可要做这般改朝换代江山之事……他不敢赌。

却忘记了,在投身战场的那一刻,他便是为了国家,为了国民,而非君王。

他早放弃那什么所谓的安稳了。

如即墨清所言,穷极则破,也唯先以破之,方能得其后立。

对于决定,要断便需断个干净,那么对于一件事情,要做是不是也该做个极致?多年前的热血在今朝被重新唤起,沸腾在血脉里,烧得极旺。即墨清是将军的后裔,却更是他自己,刚刚那般言语虽然简单,其间心境格局却可见不小。

足以令人折服其下。

于是颔首,抱拳,躬身。

这样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竟在一个年轻男子面前低头抱拳,示以忠心。实属罕见。

可就算有人在此看见,怕也没有一个人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胡鼎无话,即墨清浅笑,而宋歌松了口气般,微微勾唇。

四周静谧,没有声响,一切尽在不言。

大覃四十四年夏末,内战起。

据史书记载,这场内战持续的时间很久,极是拖延。大覃皇室气数虽尽,却仍是死撑着不肯倒下,而当时起义的主帅后来乾元的开国君主即墨清,他为减缓当国危机,不使百姓遭难,在陈国来袭之时赫然转身,将朝堂留还大覃,率军抗敌。

如此,愈得民心。

这样的举动实在叫人惊叹,却也有些阴谋论,道其动作不过就是为了收买人心。

是啊,那时的大覃已经衰竭,而即墨一军一路攻回,收服人数众多,兵强马壮,又是恰逢其会,当时那片土地几乎算得上是他囊中之物了,唯一的不好,只在于名义不正。偏可这个时候,陈国来犯,于是他抽身抗敌,几乎没有考虑。

待得再回到皇城的时候,他便成了正统,而所谓的大覃皇室却被百姓嗤之以鼻,以至最后覃帝于殿内。

也许因为那是即墨清罢,于是之后的立国建朝收服周边小国亲手将乱世端覆,使其昌盛,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没有什么好提的。

后世分析这件事情的学者是这么说的,道此件事情牵涉的利益极广,于即墨清而言,其一可为自己多添功勋,其二可为自己多得民心,其三,他既是想要这天下,自然便要扫平前路。他有这个能力,做这样的事情又有这样多的好处,何乐不为?

可纵是他们这样讲道,却也没有半点办法,对那个人的能力进行反驳。

史书篇幅有限,自然不可能将所有东西一一录下,它记载的少,许多人事情,都在那文字里边都淡化了去,是以有些地方显得刻板麻木,有些地方看着有些矛盾,有些地方让人只能凭靠揣测。许多时候,争议便是这样来的。

譬如许多在众人眼里大奸大恶之人,如若真能将他们的一生细细摆出来看,也许每个人便都能理解了他们的行为。也许不是一件好事,但不论是谁,在那样的情况下,大抵都会那样做的。

而关于即墨清,史书没有记,后事便也无人知道,在那传言里几乎被神化,却也争议极多的男子

即墨清,在那场波云诡谲的内战之前,他去了一个地方。

独身一人,踏着月色,衣上沾了露水,微带笑意行在小路上边。

这般模样,哪里是什么后世传说中的绝世帝王哪里又像什么战场之上的阎罗凶煞?

路上的他眸色轻柔,唇边始终携着微笑,就像一个模样生得好些的普通人,带着平凡的欢喜,去见自己惦念着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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