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由绕室乱转,搓着手,不停地思索良策。
他手下的几个亲信门客都来到堂上,一人出主意道:“督邮行县,纠察捕拿,讲的是证据。公在居巢一手遮天,只要令督邮拿访不到把柄,他纵然手握大权,又能耐公何?”
秦由听出了他的意思,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问道:“你的意思是?”
那门客有些智计,说道:“我这就去把督邮微服至本县的消息告知县内大小官吏、豪强,让他们不要多嘴,这些人平时没少受公之恩惠,也怕被督邮治罪,应是愿意配合。然后我再派几个得力的人,现在就去跟着那两个骑马佩剑的外乡人,悄悄地提前清场,如此这般,官吏、豪强不多嘴,刁民无法近其身,就算那两个外乡人里真有荀掾,必也让他什么也看不到!”
秦由大喜过望,连道:“好计,好计!”忽又说道:“万一......”
那门客冷声道:“万一事情有变,可叫人先下手为强。”
秦由犹豫一阵,终是咬牙道:“就依此计行事!”
他这边定下计策对付荀彧,因其是居巢首屈一指的大族,又曾担任过郡督邮,不消半天,便全都布置完毕了。
荀彧与刘备自也没过多久,就发现了异样。
荀彧皱眉道:“刘君,好生奇怪。”
刘备点头,道:“你我所经过的地方,方圆百米连个人影都见不到......就算远远看见人,等我们靠近,那些人又全都走了,确实古怪。”刘备武艺不错,耳目聪颖,说话的时候,正巧听见道边树丛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他用手轻轻拉了下荀彧的衣角,朝那边努了努嘴。
荀彧装作喝水,拿眼角瞟了数眼。随后,他面向刘备,轻声道:“此地不宜久留。”
两人于是装作不经意地继续逛了逛,随后从城东出城。
寒风萧瑟,荀彧拢起衣袖,顾盼着满目萧条,对刘备道:“刘君,今日所见,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刘备问:“荀掾是想起故交来了么?”
“正是。”
“不知是何家大才?”
“阳翟郭氏,郭公则。”
“就是与府君有旧怨的那个郭公则?”
荀彧叹道:“没错,郭公则小节有亏,喜曲意逢迎上官,可他本人其实还是有才学的。以前同在阳翟为吏的时候,有一次谈起郡中的吏治,他跟我说:‘各县长吏短则数月,长则数年,一般均会转调他处,便是有害,亦只数月数年时间而已;反观本地豪强,生长地方,百年不移,较之浊吏,才是治郡的真正难处。’今日你我方进居巢,就被人看破行藏,以至于半点有用的消息也得不到,郭公则昔日所言,真乃至理名言啊。”
刘备听了,对荀彧的话表示赞同,不过除了荀彧说的,他更认为就今日来看,要是他们滞留数日,会有性命之忧都说不定。秦氏居巢大族,族中家长又曾在郡中为督邮,想要杀他们两个,易如反掌。
将此担忧说与荀彧,荀彧心道:居巢豪强、官吏似铁板一块,即便我亮明身份,怕是也从县吏那得不到支持,看来此地比临湖、襄安两县要难治的多。
想到此处,他调转马头,对刘备道:“刘君,你立即派人回一趟舒县,办两件事。”
“哪两件事?”
“一是去郡府求见府君,请府君下达襄安、临湖二县不法县吏、豪强逮捕牒书,二是带上虎符,去城外军营求见甘校尉,让其率本部士卒尽快南下。”
说完,取出虎符递给刘备。
刘备接过虎符,没有立即应诺,而是问道:“敢问荀掾,备麾下亦有壮勇,可否一并带来?”
荀彧自无不可,点头应下,旋即补充道:“等府君的牒书到后,你我兵分两路,刘君可带人去襄安、临湖两地捕拿县吏、豪强,我与甘校尉则进入城中,让那些不法之徒认罪!”
刘备疑惑道:“可是荀掾,我们没有证据......”
“君不必担心。居巢县内的不法之徒,既从某种渠道得知我已来过,今又见我出城离去,想必其定然放松心神,以为万事无忧。届时君在襄安、临湖两县的动静一传到居巢,这些人势必复又担心害怕,这时候我与甘校尉长驱直入,他们一日数惊,心慌意乱之下,我稍使手段,就能让他们自己认罪。”
“可即便如此,万一故南部督邮望风而逃,岂不是功亏一篑?”
荀彧微微一笑,捏着胡子道:“要的就是让他逃走。”
......
......
三日后,居巢县寺。
“什么?!府君下牒捕拿了襄安、临湖两县的不法官吏、豪强?”
“正是,据说一共捕拿了三十多名主犯,从犯上百人,由督邮院书佐刘备关押至狱中,连夜审讯,现都以认罪伏法。”
听了手下的回话,居巢长惊疑不定。正如荀彧猜测的,他的离去以及襄安、临湖的突击抓捕行动,确令居巢县内的大小官吏、豪强心弦一松一紧,此时的居巢长,就在为此担惊受怕。
居巢长冷静了会,道:“你速速去秦公府中,将此事知会于他。”
手下领命而去。
没多久,居巢长正心如乱麻地独坐堂中,又有手下来报。
“县君,南部督邮荀君抵达县外!”
“啊?!”
居巢长从席位上撑起来,脚下没看清,一个趔趄险些被案几绊倒,他稳住身形,慌乱道:“怎.....怎就这么快来了?快,快给我备车架,我要去迎......”说到这里,他迟疑想道:我乃堂堂六百石命卿,于情于理,都不该亲至县外迎接一个区区百石吏,遂转口道:“去把主簿请来,让他带着一干县吏出城迎接荀掾。”
......
......
居巢城门处,车马士卒不下百数,督邮的大车、骏马,车遭的文吏、甲士,前呼后拥,招摇而至。
前次微服出巡,今次荀彧去而复返,却是摆足了威风,要打居巢县内的官吏、豪强一个措手不及,把他们绷紧的神经再用力拉一拉。
甘宁骑马在最前方开道,他没有穿甲胄,披了件单衣,头上插了支鸟羽,腰间佩刀上挂着铃铛,就像当年在蜀郡的时候一样。这次行军南下,荀彧有临机决断的大权,这让甘宁有些不爽——他在许褚军中的地位十分之高,讨董立下的功勋也不小,不管怎么看,刚投到许褚阵营的荀彧都不该有指挥他的权力。
城门处迎来一群戴冠着服者,当是居巢县的县吏,一人自称县主簿,拜伏于甘宁马前,谄媚道:“闻甘将军前来,下吏有失远迎。”
甘宁眉毛一拧,问道:“你怎知某家是谁?”
那主簿仰起头,露出两排牙齿,笑道:“将军大名如雷贯耳,早就传遍天下了,世人谁不知府君麾下有一勇将,着单衣,插鸟羽?”
甘宁面露喜色,早年纵横江河的时候,他就喜欢在头上插一支鸟羽,为的什么?时人好名,不论是士子还是豪杰,都希望能广为人知,他的这些个另类的装束,固有本性流露的因素在,同时也是希望能被世人广知其名。
不过甘宁只是欢喜了片刻,就板着脸对那功曹道:“荀掾部的车驾在后面,你不拜他,来拜我作甚?”
那功曹道:“正要问将军,在下等能否去拜见一下荀掾部?”
“不必了,荀掾正在休息,你们前头带路就是。”
甘宁痛恨官吏,对他们的嘴脸知道的一清二楚。别看这些个穿黑袍的在他马前服服帖帖,转过脸对百姓,个个都是凶神恶煞。
欺上瞒下,自古都是浊吏的通病。
历来贪官污吏,最关心的无非就是上头查不查的问题,上头不查,他们日日笙歌,太平无事;可话说回来,要是上头真要来查,那真是血流成河。
是以甘宁驱使畜类般的驱使这些县吏,这些县吏也是屁都不敢放一个,识趣地在前头带路。
车驾启程,佩着刀盾、长矛的甲士簇拥着督邮的车驾大摇大摆地走在城内街道上,因了荀彧的交代,甘宁刻意将速度放缓了些,等穿过大半个县城,就要到达县寺前的时候,茫茫多县城的百姓因此被惊动,远远跟在荀彧、甘宁的队伍后面,交头接耳。
甘宁打马回返,靠近督邮车驾,打开车门懒懒道:“荀掾,请下车。”
荀彧对甘宁近似无礼的口气不以为意,整了整衣冠,从容下车。但见他黑衣高冠,腰佩短剑,站在身遭扈从、文吏中间,清风霁月,鹤立鸡群。
远观人群里有人惊艳道:“这就是新任的南部督邮么?听乡学里的士子说他是颍阴荀氏的‘王佐之才’,果然神仙一般的人物!”
接着有人忽道:“你们听说了没,府君在颍川的时候,杀了大宦官张让的族子,这次荀君车驾到俺们县,会不会也是来捕拿不法豪强、官吏的?”
车队后边跟着的人足有好几千,整个县寺周围的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之前那人的话说出口后,少数知道许褚在颍川治县、治郡事迹的人就忍不住卖弄自己的‘学识’,和身边的人说起自己的见闻。而经由他们口中说出的事迹,实际上颇有些夸大、妖魔化许褚的意味,大部分的故事都偏离了真相,充满了民众的想象力,这无意间让许褚的形象在居巢县城的百姓心中,一下子高大了许多。
一传十,十传百,进而传到了陪同前来的居巢县县吏们的耳中,他们脸上谄媚的笑容凝固住,甚至忘了要上前拜见下荀彧。
居巢吏治的**尤胜郡南其余诸县,官吏不法,豪强霸道,民苦之深久矣。在这个前提下,那好几千百姓不知有多少人不愿放弃心中徒然升起的那一星半点的希望,也不知有多少人在默默祈祷,希望荀彧真的是奉命前来捕拿那些不法吏民的。
......,甘宁看着诸县吏的表情,心里痛快至极,他带着十几个亲信跟在荀彧的后面,昂首阔步踏入县寺,看到他们龙行虎步的姿态,县寺外的诸县吏登时有好几个跌坐在地。
荀彧没访到居巢县任何不法之徒的证据,可他目不斜视,脸若寒霜,大踏步朝里走去,县寺内的官吏见状面面相觑,迎也不是,拦也不是,看到甘宁等人威风凛凛,杀气四溢,竟然都索性避开,躲到一边。
荀彧冷声道:“把门口把住。”进入寺内正堂,居巢长还算镇定,笑脸迎出,可荀彧理都不理他,径自走到堂中,扫视一圈,用手指着堂中几个官吏,道:“今我来居巢,是来找你们的县长,闲杂人等一并退下!”
居巢长没想到荀彧堂堂颍阴名族子弟,居然这么仗势欺人,堂中几个官吏都是县内的右吏,一个县丞、一个县尉、还有功曹等主要曹部主官,居然就被称为闲杂人等,要逐出堂外。
他想要出言诘问,不料还没开口,就见甘宁伸手一挥,让人把‘闲杂人等’都架了出去。
荀彧谦谦君子,可这不代表他没有强势的一面,这次直捣县寺,为的就是要先声夺人,所以大步流星进来,接着大声斥退诸吏。
荀彧冷冷看了眼居巢长,命随行的文吏找好座位坐下,又让军士拉过来一张案几,叫文吏将笔墨纸砚放在案上,安排好后,他才开口对居巢长道:“坐。”
居巢长本就心慌意乱,一见这审问犯人的架势,更加不安,强行稳住心神,想要说些什么,却听荀彧重复道:“坐。”
......
......
秦府。
秦由双腿不住颤抖,一半是怒,一半是怕。当过一任督邮的他,自然知道自己犯下的是死罪。他呐呐自语:“襄安、临湖两县被拿了三十余人,这消息才刚到居巢,督邮的车驾就到了,这是要逼我入死地啊!”
他苦思冥想对策,心道:荀彧去而复返,咄咄逼人,为今之计,要想保全性命,似乎只有顽抗到底了......县君一介腐儒,定是敌不过荀彧的手段,等他把我招出来......可听闻陪同荀彧来的是府君麾下校尉甘兴霸,此人当世豪杰,我纵然手下有数百徒附,哪里又是他的对手?
胡思乱想一阵,秦由一拍大腿,“罢了,老子这就收拾细软,去大别山当山大王去!对了,传闻府君跟周丹阳素有争端,我说动强贼造反,攻略诸县......嘿嘿,天无绝人之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