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邙山山脉都在抖动。
抖动的频率是如此的剧烈,剧烈到一个弹指差不多就有十次左右的抖动。
山脉带着不堪重负的响动声,好似一个羊癫疯发作的凡人一般剧烈的打着摆子。
在这种剧烈的抖动拉扯中,饶是整座邙山山脉蔓延二百一十三里之大,也终究被撼动了根基。
没错,有股力量直接在攻击邙山的根基。
那八股羊角风在钻进山脉之后,一直在往地底不停的钻,好似八条毒虫一样,从八个方向不断的破坏邙山的山脉。
山脉乃是一座大山的根基,山脉之于山如同树根于大树一样的关系,深藏于地底的山脉依附在地脉之上,不仅将山固定在大地之上,还可以直接从地脉中汲取养分,滋养山上的植被以及将元气吸纳在山中形成玉矿。
八股羊角风胡乱的高速旋转恶毒的在山脉中不断破坏,当它们钻进山腹中,一连凿透了一百二十来里的山脉之后,八股恶风突然一滞。
某种奇异的吼叫声从山腹中传来,八股恶风依旧保持高速旋转打洞的姿势,风的尖头却不停的冒出巨大的火花。
与那些豆腐一样脆弱的山脉岩石不同,八股钻头的前方似乎钻到了什么极其坚硬的东西。
好似某种——壳?
不错,好似某种壳一样的东西,突兀的横在八股恶风前头,这片壳极为坚硬,那八股毒虫一样的恶风不提的在壳上使劲,无奈除了带出震天的巨响和大蓬大蓬的火星子之外,竟然一时还拿这壳子没办法。
顺风顺水的攻势陡然一缓。
将自己的意识和八股恶风连在一起的沧闷哼一声,在恶风撞到那层壳上的时候,沧脸上有着一闪而逝的不忍。
某些山的山脉在经年累月的为整座大山汲取元气的过程中,自身也在扩展,于是山越大、山脉越强。
直至最终——山脉从坚硬的岩石中生出血肉,进而从死物修成活物一样的存在。
这就是龙脉!
或者说山龙脉。
山龙脉再经过无数年,若是福源强大,从懵懂的灵智突然开窍,依靠山龙脉无数年的经历,顿悟大智慧,就可以化为真正的龙!
而如今,八股恶风遇到的其实就是邙山正在孵化的山龙脉。
也不知多少年了,这山龙脉还没孵化出来,所以还在脉卵中,而那层壳就是脉卵的壳。
虽然脉卵壳坚硬,但是在沧看来,无非就是再使一把力罢了。
只是他心中不忍卵中龙脉。
作为死物转为活物是一个大机缘。
从活物转为开启灵智的活物更是千百万中寥寥无一。
如今这壳中有一条山龙脉正在孕育,冥冥中也不知积攒了多少福缘,才能有如此大造化。
所以沧不忍下手。
在他犹豫的时候,山脉的震动频率就跌落至最低,从以前眨眼十来次变为偶尔晃动一下。
“沧?”
巫冢的少女疑惑地看着停下手的沧,不由出声问道:“怎么了?”
沧转身看向八人,黑发少年脸上带着纠结的神色,轻声道:“邙山山脉孕了个胎蛋,恐怕是——”
“山龙脉么?”接过话头的是神机,纯阳道士闻言也面露犹豫道:“这么说的话——是不是缓一缓?”
“山脉化龙脉本就不易,如今碰上一个,咱们是不是——?”
虽然神机的话没有说完,但是他话里的意思其实人人都明白。
蔡玄龟点头,他是同意神机的话的。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大家都是逆天非人者,自天道之中修行挣扎求生本就不易,而山脉化龙比他们非人者修行更要难上万倍、十万倍。
不论天下诸脉,任你山川河水,想要化龙脉难之又难。
龙脉中蕴藏的灵力不仅惊人,而且还对任何种族都有百利而无一害,故而龙脉被发现,往往会被无数来自四面八方的邪恶意念觊觎。
不讲道理的直接抽干整条龙脉的全部灵力,令山川河水诸脉枯竭者比比皆是。
就算是正道人士中,偷偷摸摸下黑手的也不少。
正大光明直接打着不让邪道中人占便宜的借口,强行抽取龙脉的正道人士也有。
至少张神经的眼神就很闪烁。
小道姑听见神机的话之后,倒是有些意外。
“这家伙是假好心还是真这么好心?”张神经暗自嘀咕。
还没孕育出的山龙脉啊——虽然灵气含量与纯度上比不上孵化之后的山龙脉,可是胜在龙脉自身的意识弱啊。
按照她的想法,当然是大家一拥而上敲开蛋壳,滋溜一声,各自分了多好?
龙虎山的小公主在骨子里是从来不认可山龙脉这种东西的——在她心中除了掌控九州气运的那些国脉可以称之为龙脉,其余的都只是小鸡仔儿一样的存在。
也就是补品而已。
这也是张家一直以来的教育方式。
唯种族论!
要是这山脉中孕育的是人形灵体一类的,张神经或许会觉得心生怜悯。
可是既然只是山龙脉——
呵呵哒。
几个人在这里犹豫不决,那厢的皎可没有那么多顾虑。
大夏立国之时,九州之内不许有精怪。
山川河水中生成的龙脉这种东西,在成型的一刻早就被烛龙殿的大巫给抽干净了。
除开象征大夏国运的那条国脉,其余的还真就是大巫们的大补药。
耳中听得沧说山中有个胎蛋,皎脸上顿时露出欣喜之色。
她眼珠子转了转,又在符夏巫子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下,忽然打了个响指。
“颂大兄!”
说完这句话,皎突然伸手拽着符夏巫子的衣袍,嗖的一声没了影子。
和皎一起长大的颂顿时明白了皎的意思。
箭巫在极短的时间内收起角弓,换上了另外一张弓。
那弓——弓身金黄色,刻满无数古怪纹路,弓胎上下如同肉翼一样的造型,整张弓散发着一股子从远古而来,至今也不消的杀意。
颂拉开弓,五片充当箭矢的细长箭草扇一样的分开,箭草的箭头直至前方。
他的弓是对着知守盟其余五个人的。
所以他的箭草也是对着五个人的。
“你们想干什么?”神机脸上带着不高兴的表情,语气很轻,也很危险。
他虽然不认识这名为射日的弓,可是却并不妨碍从那弓上感觉到的敌意。
蔡玄龟沉默的掏出一柄黑色长剑,玄黑色道袍的美少年虽然少了一臂,仍旧坚定的单手执剑,就那么静静的等着事情发展。
倒是不负卿更洒脱些。
白衣佛子看着这幅剑拔弩张的气氛,笑道:“争什么?”
“一切自有定数。”
“因果从来有迹可循!”
“这山龙脉,恐怕是邙山鬼王早就知道的,就偷摸藏着,等熟了再收割。如今我们发现了,还不如取了,让邙山老鬼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们取了他的龙脉,不信他不出来!”
神机皱眉道:“话虽这么说——”
颂张着弓,没有说话。
面对这古怪的场面,咒幽和张神经沉默,两个少女把自己当成了透明人,不再插手男人之间的争斗。
皎拽着符夏巫子的巫袍,六重天的少女不仅修为比巫子高,力气居然也比符咒双修的他大不少。
哪怕如今他只得四重天修为,可是他幽冥之躯的特性造成了他巫体强度不弱于六重天的大巫啊!
可是皎呢?
这个女娃娃伸手硬是扯着符夏就飞遁。
巫子只感觉自己像个风中摇曳的风筝,只能没头没脑的被皎拉着,也不知道她要带自己去哪里。
皎双脚下带着雷霆闪电,远远看去像个灭世大魔头一样的裹着乌云,扯着巫子乎的来到邙山山脉边缘。
巫冢的少女没有给符夏有提问的机会,巫力再次一涌,黑云卷着两人灌进了山脉边缘的一个大洞内。
顺着洞一直往下,远远的听见咯吱咯吱的钻头钻墙一般的声音,随着这声音出现,又过了一会儿,一闪一闪的光芒不断闪烁,而皎扯着符夏猛地停下了。
“这是在洞里?”看了看上下左右的岩石壁,巫子已经心中了然。
眼前半里外,一股巨大的羊角风在不断的旋转着,带着巨大的摩擦产生的一蓬一蓬的火星,这些火星就是一闪一闪的光芒来源。
“你该不是想?”巫子陡然间想到了什么,他扭头看着皎。
皎点头,也没回答符夏的话,而是对着前方的空气催促道:“沧,快些!”
沧肯定不在这里。
可是他的风在。
他的巫术在。
所以他能“看”到皎和符夏所在的位置,他能“听”到皎的话。
沧也明白了皎的意思。
“罢了!谁让你倒霉呢!”巫冢的黑发少年嘀咕了两句,极快无比的摊开手伸出,好似虚空捧着什么东西一样。
那八股本来冲着一个目标往前钻的羊角风猛地一顿,然后风头各自齐齐往左一斜,贴着那蛋壳坚硬的表面好似削皮一样的顺时针动作。
整座山脉又开始轰隆隆打摆子。
如果说本来沧的想法是直接从八方打到正中,将山脉打断再把整座山拔出来。那么现在就不能这么做了。
好似赌石一样的程序,你在石头里开出了玉,那么就不能再蛮力的一刀切开,而是要慢慢的小心翼翼的擦开石头,留下玉。
沧现在的做法就是这样。
他的风就好似切玉刀,而那颗胎蛋就是玉。
风顺着蛋壳表面的弧度一点一点的环绕着开始盘着切。
当八股风将那蛋绕着切了一圈之后,实际上整座山脉已经被切出来了。
沧已经看到了这一切。
黑发少年猛地将摊开虚捧的手往上一抬。
“给我——出来!”
随着他的一声大喝,八股羊角风齐齐往上使力。
在使力的过程中,这些风由高速的钻头变为往上托举的风浪,随着八股风展开的速度,最终八股连成一股。
一股风。
一股往上旋转的风。
一股如同从太古洪荒时期一直卷到如今的风。
纯粹的风!
这风是如此的猛烈,猛烈的如同太古神祇的手掌,托举着从根子被切断的邙山拔空而起。
而做出这一切神迹的沧在这一刻留在其余人眼中的背影极为伟岸。
张神经喃喃自语:“真——真拔出来了!”
轰隆隆的声音传来,这是由山脉断开的山崩声、巨石断裂的石破声、狂风呼啸的威鸣声以及震天的气急败坏的骂声一起合成的巨大声音。
“卧槽你阿姆!”
“谁他娘的胆子这么大?把我的邙山都拔出来了?”
那声音的主人还没出现,巫冢的箭巫已经随着眼中一点寒芒一样的巫火摇曳,整个人猛地扭过身,张开满月的弓弦猛地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