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山·阴墟
邙山绵延二百一十三里,山腹中有一个不知名的金仙衣冠冢,这也是邙山鬼王的发家福地,机缘所在。
成名之后的邙山鬼王干脆就将就那金仙的衣冠冢扩大规模,再下了大工夫修整,最终将之作为自己的洞府,并且取名为阴墟。
自此之后,阴墟也成为邙山鬼王名下八百里地的最首要之地。
如今在阴墟中被掏出一个高四里,长宽二十来里的浩大空间内,四处充裕着浓烈的天地元气,而在乳白色的元气笼罩中坐落着一片宏伟建筑。
由高达三十丈的黑檀木结构的主殿为中心,左边是一座十七层的高塔,高塔每一层都有八角,八角塔檐每个角都串着一个人头大小的铜铃铛,这些铃铛偶尔被一股凭空生成的清风拂过,就发出一阵阵叮铃叮铃脆响。
而右边则是一片阴气森森、惨兮兮的花园。
别人家的花园呢,不是开着四时不谢之花就是奇珍异草争芳斗艳,园中不是鸟蝶飞舞就是香气扑鼻。
而邙山鬼王的花园么——满眼都是黑漆漆的树木、黑漆漆的花、黑漆漆的草。
这也就罢了,按理说黑就黑点,也不至于到惨兮兮的地步。可是鬼王挑选的这些树木也好、花草也罢,都是阴物中的灵种。
这些品质上佳的植物在吸纳了洞中被刻意引来的天地元气之后,都各自喷出黑的、紫的、红的淡淡雾气,把个本来五彩斑斓的花园硬是弄得鬼气冲天。
若是在以前,花园内随时都有婢女仆役往来,将那些熟透间流淌着鬼族最喜欢的阴寒汁水的果子、花蜜收割好,或呈给鬼王与王座下大将军享用,或在阴墟总管的清点下放入储藏室好好存放,用作鬼王大摆筵席之时的美味珍馐。
可惜,如今不仅整个花园内没有一个活人,就连整座阴墟都没了任何生气。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
阴墟内的仆役婢女大多是鬼,他们本就不是活的,只是以另一种形态生存。
只不过如今他们都彻底的消亡了。
而偶尔在地上能看见的那些干瘪的如同在烈日下暴晒了千百年的干尸,则属于那些不是鬼族的其他生灵类种族的仆役、婢女或者卫士。
邙山鬼王在势力最强的时候,掌控八百里地界,拥有两支忠于他的军队。
这两支军队由各色种族组成,有鬼族也有非鬼族,一支为“近王”金甲军,一支唤“神甲”银甲卫。
近王拱卫王庭——阴墟。
神甲游走八百里地界,传播鬼王旨令,收纳臣子供奉,镇压不臣之民。
可如今的阴虚内,满地残甲中,金银两色皆有,这些本来华美亮丽的盔甲,如今都是破破烂烂残败不堪。
金银盔甲有些空荡荡,着甲的将军不见踪影。有些则是裹在一具具干尸上,让人不寒而栗。
有悲哀的悸哭声在风中隐隐回荡。
阴墟那间三十丈高的黑檀木大殿内,宽大的空间明晃晃的。
无论是殿内左右两边的墙壁上支出的灯架上,还是从吊顶垂下的一盏盏五瓣梅花灯盏内,亦或者四周地上安放的高脚侍女青铜烛台中,都放着一根根粗大的红烛,红烛都燃烧了小半,垂下的红色泪珠形成瑰丽的蜡色线条。
殿中摆着数十张长条桌,坐上摆满盘碟杯盏,珍馐酒肉盛放其中。
精心烹调的酒肉尚温,有白色雾气带着食物的香气散出,香气经久不散,若是有老饕进入这里,肯定会被这些美味勾的食欲大起。
殿中明显正在大摆筵席。
可是奇怪的是殿中却只有酒肉美食,却没有宾客侍婢。
唯独主位上有人在独自饮酒,大快朵颐。
那人穿一袭黑红相间的绸袍,袍外罩着一袭合身的金丝鱼鳞细甲。
如此怪异打扮的男人有着一张威严的面孔,他眉毛又粗又浓,双眼中带着煞意,两团森森鬼火晃动不休。
男人身高有两米挂零,孔武有力,绸袍在内,盔甲在外,既不失华贵又衬托威武。
他一手持酒壶,另一手抓着一块血淋淋、汁水四洒的肥鸡。
就这么一口肉,几口酒的自顾自吃了好久,吃的满嘴流油的男人才终于随手将酒壶和只剩骨头的鸡架往桌上一扔。
满足的打了个饱嗝,男人撩起盔甲内的绸衣,将满手的酒水和油脂在上面胡乱的擦了擦,又伸手抓起一大把果子,懒洋洋的靠在屁股下坐着的黑黝黝玉石雕就的座椅靠背上,两眼没有焦距的直视前方,一个一个慢吞吞的将那些大有拇指大、小如珍珠粒一样的各色果子机械性的塞进嘴中。
就在不久之前,这座大殿内还是欢声笑语,宾客尽欢。
不管是忠心耿耿的将军也好,极尽美言的谗臣也罢,还是各色美艳婢女,妖媚后妃,都围绕在自己身边,小心的讨好自己。
可如今——
满堂寂寥。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极其轻微的声音响起,由远而近。
男人呆愣的目光中,出现了一袭火红色。
火红色的红裙裹着一个前凸后翘的女人,这女人身材是完美的s形好似熟透了的葡萄一样诱人。
她带着一股子极其诱人的风情,在徐徐前进的时候,一轮肥硕的圆月带着微微的荡漾甩动在她的腰后。
她就这么笑吟吟的一步一步慢慢的走进大殿内,走到男人面前。
女人看着空荡荡的宴会大厅,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桌上盛满酒肉的盘碟,环顾一周之后,落到了大厅正中插进地板内的一截铁杆上。
那铁杆明显是一截长兵器的柄,浑圆、黑红相间的长兵器一截插在地板中看不清本来面目,但是单看那一截长柄就带着一种奇怪的味道。
黑色的是金铁。
红色的是血肉。
红色和黑色混在一起残忍而凶恶。
女人嘴角翘起,脸上笑意更浓。
“你还没走?”男人面色平静的看着面前的女人,声音平淡的没有一丝感情:“我邙山鬼王聪明一世,没想到却栽在了你们手中。”
“如今给知守盟盯上,真武门的那个小家伙在外头摆下了真武镇魔大阵,纯阳宫的神机去搬援兵去了。你现在还不走就走不了啦!”
说到这里,男人心如死灰的挥了挥手,他带着看破一切的无所谓的口气继续道:“那柄矛,你拿走吧!”
“这一百年,我偷偷摸摸的血祭了多少魈,屠杀了多少畜生供奉血食,方才让这宝贝有了神韵。”
“为此我不惜触怒天地,以智慧生灵的魂魄为祭品,甚至在最后这三十年,收纳了三千六百名盘界的人,将真正的人族宰杀抽取魂魄精血祭矛。”
“嘿嘿嘿嘿,没想到没想到,这一切都是一个局!”
冷笑两声之后,男人面上逐渐有了疯狂之色,他面目扭曲狰狞,声音开始高亢癫狂。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真不愧是我族的皇,为了那位殿下手上不沾太多因果,居然假手于我为兵刃开封吸取精血魂魄。”
“可怜我被蒙在骨中,自以为得了神兵利器,还藏着掖着的,每一次血祭,从上到下知情的旁人都被我一起祭祀长矛了。”
“最后,我不惜将我阴墟一门上下,全都生祭此物。”
“谁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到头来,竟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男人从平静到激动然后直至癫狂的过程中,女人面上一直带着笑,她的笑很神秘很诡异,仔细看的话,她眼中的笑——笑的很好笑。
这是一句很纠结的话。
但是事实上就是这样,她笑的很好笑。
在邙山鬼王的疯狂大笑声打到最高点的时候,女人突然大煞风景的打断了鬼王的笑。
“啪——啪——啪”
女人抬手轻轻鼓掌,她看似没用力的轻轻拍掌,但是掌声直接盖住了鬼王的笑声,在大殿内尽是来回回荡的巴掌声。
鬼王给女人的动作弄得一僵,他收起笑脸冷冷的瞪着女人。
“你笑什么——?别以为你是那位殿下的人,我就不敢动你——红娘子!”
毕竟是曾经独霸一方的鬼雄,鬼王生气质问的时候,一股骇人的威势直冲冲的就对着红娘子压去。
面对鬼王的怒火,美艳妇人一脸怕怕的拍着自己的高耸的胸脯,娇声笑道:“鬼王真是好威风,奴奴都给吓死了嘛——。”
说道这里,红娘子突然神秘一笑,又用娇滴滴、麻酥酥的声音腻声道:“鬼王不止好威风——也是好演技呢!”
“换了旁人,说不得就给鬼王的演技给唬过去了。”
“嘻嘻嘻,可惜,奴奴可不是那些被鬼王迷昏了头的小娘呢!”
邙山鬼王闻言,怒意更盛,他手一招,那插在地上看不清面目的兵刃突然嗖的一声从地板上飞起,化作一道黑光飞入他手中。
兵刃入手之后,武器的全貌也就一览无遗。
那是一柄丈许长的长矛,长矛毛尖细长,一蓬火红的毛缨分开了矛与柄。
不过不管是矛还是柄,都是黝黑色混着血红色的。
残忍而美丽。
凶狠而妖艳。
这就是那矛给人的感觉。
鬼王攥着矛往前一指,毛尖贴着红娘子的额头,矛自带的那种奇怪的力量在矛尖聚集,只要鬼王愿意,他只需要轻轻一捅,红娘子整个儿就会被这矛吞下。
就跟无数年来,那几个比他强大的存在都被这矛一矛捅死的场景一般无二。
而且红娘子连尸首都不会有,因为她是鬼族,唯有魂体精魄,只会被这矛吞的渣都不剩。
红娘子面对那可以随时击杀她的兵刃,脸上却带着欣赏之色。
“不错、不错!”她赞叹道:“真不愧是能够从游魂成为一方鬼王的存在,你不仅福缘深厚,自身也是个会演戏的!”
“你从最开始平静的心如死灰再到激动不已,最终癫狂事态,演的这么辛苦无非就是为了让我相信,你已经彻底输了。”
“可是呀——邙山鬼王,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太小看邪道盟了?”
美妇说到这里,突然露出讥笑:“你真以为,你能藏着那东西?”
鬼王闻言,心中一沉。
“你——你们知道了?”邙山鬼王声音干涩,吞吞吐吐的道:“邙山的那个山龙脉的胎蛋,你们——。”
“噗嗤——。”红娘子陡然一笑。
“我说——让你不要小看我,也不要小看邪道盟啊!”她的声音乎的冰冷,冷冰冰的声音带着无情的语气,寒意直透鬼王心底:“你把那东西藏在哪里了?”
“给这“刺九幽”开封的最后祭品!藏在哪里?”
鬼王猛地睁大眼睛,因为惊骇而瞳孔都缩成了针尖状。
他全身一抖,打心底的恐惧让他再也拿不住手中兵刃,长矛“刺九幽”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这次他的心是真的一沉。
好似直堕九幽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