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三回到酒席时酒劲已经散去的三分,当下四处寻找书梅的踪迹,又花了不少时光终于算是找到了,发现书梅正趴在桌上无所事事,他见白三过来也不起身招呼,活像是躺在门口晒太阳的旺财。
“哇,又是哪个混蛋伤害了我家的书梅了,你给我说慢点我去揍他一顿!”白三一看他的模样连连摇头,但表面上还是作出挽起袖子,想找到欺负他家书梅的混蛋臭揍一顿的凶恶相。
“没,他们根本就没人搭理我。。。转了几圈后就在这里晒了一下午的太阳。”书梅言简意赅,这祝寿之旅相对白三就简单太多了。
“别气馁,我们的酒肆可全靠你拉生意啊!你就是我们店的台柱子,千万别倒了。对了我有正事与你一说。”白三就着在竹林中偷听到的密室中的对话,给书梅大致讲了一遍,等他怎么看待这件事情。
“妈的这么重要的事情现在才说,真的要被你给害死啦,闻你一身酒气就知道你肯定又喝酒了,喝酒误事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怎么办啊?”书梅踱着步子脑海中急速思索着。
“你又不是我老妈别这么磨磨唧唧的,这只是小事,麻烦的是有人猜到我的身份了,更麻烦的是那人身份还不低。”白三轻描淡写地说道。
书梅几乎是强忍住不把他提起来摔打一顿的冲动,当即说道:“那还等什么?赶紧跑吧!”
“可是和尚跑了庙还在啊,那间酒肆可是你的命#根#子,我酒没了倒是没什么,只是担心你扭头就和别人玩命,更担心你的是该找谁玩命都不知道。”白三说道。
“好吧,既然如此,我们就留下来陪对方玩玩呗。”书梅气冲冲地坐了下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狠狠地将茶杯砸在石台上,周围人一惊都侧目看来。
白三也坐在了书梅的身旁两人环顾四周,此时换了一种心态连看到的东西都不一样了,细致如他们这才察觉到,那些素不相识的宾客里面有的人显得非常木讷,但是本来来往宾客数量不下千人,相互之间也不尽相同,也就被忽略掉了,现在看来,那些笨手笨脚的人应该是军营出生,怪不得炎热的夏天都穿着长长的衣袍不肯脱下,里面应该还穿有甲胄,甚至一些随身的兵器。
白三烦躁间不经意看到一人不停地去捞冰镇酸汤喝,看模样应该就是府中侍卫,就在那人满头大汗身上却鲜见汗渍,关键是喝汤的瞬间还抽空瞟了他们一眼。白三脾气时好时坏此时绝对称不上好,书梅劝阻不及也是气头上,白三已经快步走上前去和那人攀谈起来了。
“喂喂喂,这不是不知四友的不知春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啦,”白三扯着嗓子张口就大声说道,声音之大周围的人都忍不住侧目而来。
“这位朋友想必是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不知春。”这人明显不愿生事说完就已经准备转身离开。
“春兄这是真人不露相,哎呀,你身下有两根好大的虫子啊!”白三故作惊吓状。
‘不知春’生怕露了相赶紧埋头一看,自己身前一切如常,双手身后一刨顿时大惊,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贴身薄剑竟然漏出了一个剑尖,腰带下还有捆索,像是身后长着两条尾巴。
只听得白三在一旁笑嘻嘻地说道:“春兄身下有两条虫子竟然不知道,怕是要改名字咯。不知蠢如何啊?”周围人听出这是有人故意找茬,当下有人也跟着哄笑了起来。
这男子面无表情,虽不知到对方的目的,当下赶紧收好家伙事,心中再不敢对此人生出轻视之心。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不到一会,白三的身边已经多出了两个和他差不多装束的男子,一左一右三人将他围在中心。
“你最好听我们的话,现在跟我们走。”左侧的一人身处在一棵树下,偷偷拿着一柄刀对着白三的小腹,低声说道。
白三冷哼一声,就想动手突然转念一想,要是知道对方到底什么目的也是不错,当下也不反抗跟着去了。书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虽然没有看见白三被挟持的模样,但是心里也明白此事要升级了,随即偷偷跟了上去,恰好周围的放在头顶遮阳的帘纱还未撤掉,书梅偷摸摸底跟上去一时间还未被发觉。
四人转了几个弯穿过一片树林,竟然走到了一片院落里面,白三记起这里就是之前的易府的后院了,这里再往前走十几间屋子便能到账房那里了,只是想来这里离得太远,就算他们被这群人杀了,一时半会也没人会过来的。
原本站在白三左侧的人打开了一扇门,这才看出这里只是一件柴房,不过易府财雄势大,一间柴房便普通人家的厅堂般大小,白三被扔在草堆中间,三人并肩看着他。
这三人本来也是有名有姓,可是此次行动只有代号没有姓名,所以他们都是以代号相称,分别是震、巽、离,三人一组具体有多少组多少人,没人清楚也没人去问,每一组都互不相识,这样就算有人叛变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情,在这里我随时可以让你死,也可以让你生不如死,今日周围没有人在,所以你可以尽情地叫唤我们绝不拦着。只是我们的问题你必须老实回答,不然你会死的很惨。第一个问题: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们的?”离面无表情地问向白三。
白三看着三人的行为举止,心下已经肯定对方是军人出身,只是看这模样对方至少有一个人不会给自己套词的机会。当下眼睛一转就想瞎编一个先忽悠过去,没想到就在白三准备瞎编的时候,一把薄剑已经从斜地里刺了过来,剑法平平但是角度位置刁钻,若不是白三闪得快已经成了一个不男不女的妖怪了,白三匆忙避过破口大骂道:“老子心好回答你们,怎么突然就下杀手?”
巽哼了一声说道:“我自然要听实话,你这口中没有半句真诚留你何用?”作势又要刺来却被旁边的离拉住。震走上前来冷笑一声,左手上前来掐住白三的脖子,右手捏着一颗药丸就要往白三的喉咙里灌。
白三见对方做事风格雷厉风行,显然是平时间训练行为有素的成果,眼见这颗药漆黑的药丸就要被扔进自己的喉咙,鬼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当下心思急转:对方这般风格看样子,十有八九是探听不到什么消息了,但是眼前的三人也颇为棘手,巽擅长使剑一人震似乎常用毒,还有一人到现在也不清楚底细,贸然行事可能会着了对方的道,一时间有些无可奈何。就在这思索的当口,白三和另外的三人已经开始较上了腕劲,那三人也没想到白三看起来其貌不扬,腕力着实惊人,竟然一时间无法让他服下药物。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四人都停下了动作。白三心想应该是书梅赶到了,心下颇为窃喜。但欢喜没多久就被熄灭在了喉头,随着突然的一声巨响,柴房的大门被人一脚踢开,走进来了两人,一个生得高大威猛只是面容苍白毫无血色,甚至都有些透明,还有一个是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生得俊朗无比,衣着也是鲜有的华贵,在他们身后空无一人,应该不是书梅找来的帮手。
两人进来后环顾四周一眼就看到了白三,那个少年突然开口说道:“易府今日大寿,决不允许任何人捣乱,伤害易府的客人。识相的赶紧弃械投降,我将既往不咎,否则后果自负。”
离看了看两人,最后视线定格在了少年身上,说道:“我们正想问此人是何来历,此时羽涵二公子竟然会亲自前来,看来多此一举了。”
白三听闻赶紧接着说道:“你们就算要动手也别牵扯我啊,我只是来这里为易老爷祝寿的,开个玩笑就被抓来了这里,还差点做了太监,这寿宴来得太亏了。。。”
不等白三说完,就被易羽涵打断了,只听他说道:“今日是易府招呼不周,贵客多多见谅。但如今我们与此三人有些恩怨要处理还请客人谅解,回席过后请勿四处宣扬。”易羽涵说得客气,实际上心中杀心已起。
白三看得真切,心想两堆人马见面就开始互掐,这正是开溜的好机会,但大门已经被堵住了,只能从柴房后面破窗而出了,当下打着哈哈说道:“一定一定,我在这里祝贺易老爷寿比南山啊。”一面赶紧爬上堆成小山的柴火上。刚站在上方,突然听到身后有破空之声响起,白三回头‘哎呀’一声往柴房后面跌了下去,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当中,而后再无声响,想必是活不了了。
离收回双手,也没人见到他是什么时候下的手,端的无比阴险可怕,对易羽涵说道:“易公子既然有恩怨与我们处理,又怎会既往不咎放了我们呢。现下帮您处理掉了这个杂碎,我们便可以开门说亮话了。”
易羽涵紧紧抿着嘴唇,对方在他眼皮底下杀掉了白三,挑衅多过真诚,显然是不把自己看在眼里。不过他年纪虽轻城府已经颇深,也不生气顺势说道:“我府上共做请柬一千三百六十二张,来的共九百八十四人,但是这九百多人中也并未有请你等煞星,可否赐教你们怎么混进来的?”
“我们也有问题想公子,也许我们可以交换情报。我等自诩装扮得天衣无缝,为何被公子识破了?”离笑着问道。
易羽涵闭嘴不言,似乎是在等对方回答他的问题。站在他旁边的男子朝他恭敬一拜,说道:“易安这就为少主将他们擒来发落。”说完再踏前三步,在离三人一丈的地方停了下来,说道:“你们现在投降还可以保有一命。”
三人早已经调动了全身上下的每一分力量,全神贯注于这两人的行动上,此时双方牵一发而动全身,任谁都不敢轻举妄动,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易羽涵在后方又冷冷地问了一句:“降不降?”
“我投降了,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岁孩儿,还有我两个婆娘,求求羽涵公子放我一马,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对方的巽突然跪了下来哭诉道。要是对方都是绝世高手,易安、易羽涵两人也容易接受一些,但是这突然的一跪,直把两人都整得有些错愕。
就在这生死一线间,震和离突然出手,震手里抛出了一把粉尘,片刻便消散在空气中,此粉名为‘鬼门散’,初闻觉有异香,但不多时便能让人浑身麻痹不能动弹,要是见血更会触发其中毒素,片刻就会因毒素攻心而死。离双手一抛,顿时漫雾如同飞蝗成灾一般遍布暗器,大多都是飞向片刻失神的两人,也不知道离是怎么放下在这么多的暗器。
易安惊愕但手脚并不慌乱,右手自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随意地将面前的暗器扫落,左手已经将易羽涵拉在了身后,说道:“少主请暂闭呼吸。”话未说完,适才假装投降匍匐在地的巽就地狗刨直攻易安的下盘,瞬息间三人如心有灵犀般配合得完美无缺,把易公子两人逼到了绝路。
易安身后有易羽涵不能躲开,只能全力格挡应付,一时间落了下风,虽然三人的武艺加起来,说不定都及不上他的一半,但是三人武艺可以互相弥补对方的破绽,出手又狠辣毫不容情,易安只能且战且退,渐渐已经被逼到了门外,而且最可怕的是周遭的空气中还有对方下的‘鬼门散’,时间一长,易安自可以忍住不呼吸,但易羽涵内劲颇深但毕竟一个措手不及,胸腔中并未存多少的气,多不就便吸了两口,顿时只觉得天旋地转大地震颤,一时间站立不稳倒了下去。
易安牵挂易羽涵的安危,以为身后有人偷袭,赶紧回身扶住他,将后背卖给了对方三人,而这一刻便是三人等了许久的良机,当下连眼神都不必交流,便都使出浑身解数攻了过去,顷刻间易安后背衣服尽数破烂却没什么伤口,三人这才反应过来是‘金蝉宝衣’,能避水火刀枪不入,易安回头三人恰好旧力使完,新力未生的当口,当下三掌平平拍出,出掌虽有先后但三人如同同时受创往后飞去。
离见他们三人顷刻间都已经身受重伤,而自己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欲破体而出一般,停在了胸口,心里知道,这是对方残留了一丝内劲在自己的体内,只要再由对方催上一分激发,便能瞬间要了自己的小命,当下已经咬住了藏在上牙的毒囊,只等对方走进了好戏弄一下,此生也算是潇洒地来了一遭。
情况骤变,没想到易安突然先‘哇’地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血滴落在地上已经变为漆黑,更是臭不可闻。他反手拔出了背上的一发暗器,那竟然是一根细针,只有它穿透了自己的宝甲缝隙,上面早已经泡有剧毒,加上‘鬼门散’遇血变毒,适才又全力运功,毒气已然攻心没得救了。这才是离的真正的暗器,前面的满天繁星不过只是障眼法罢了,有时最致命的往往是最不起眼的‘绣花针’。
一旁的易羽涵看得真切,他年纪虽小但内功修为已经不浅,当下强定心神站了起来,走到易安面前搭了一下他的脉搏,低头沉默不语。
易安凄然一笑,说道:“奴才护主不利,只能来生再报大恩。”
旁边的三人看此良机哪里会错过,都强行站起身来往易羽涵奔了过去,身子卜一动便鲜血狂喷,但都服了解药也不担心和易安一样中毒,只有震身手不比两人走在最后。然而就在他将要奔近的时候,却看到易安如魔神一般强行将巽、离二人当场拍飞,倒在地上眼见是不活了,而他也像块石像般倒了下去。易羽涵早已运功逼出毒素,现在毫发无伤地站震的跟前,一会功夫就只剩下了两人,相距不到五丈冷冷对视。
易羽涵痛失爱将心里悲伤还是难能掩盖,声音中已经有了一丝颤抖,他说道:“你们谁派来的,来做什么,有多少人?”
震舔了一下嘴唇笑道:“就爷爷我们三儿,你二爷爷我叫震,这大爷爷和三爷爷分别是离和巽,我告诉你只因为要你记住,是谁杀了你的狗。”
易羽涵兀自强行定了定自己的心神,念道:“易经有云,离为火,巽为风,震为雷,想来也只有端木松明才会这样唯恐天下人不知他的‘风火雷’三骑,哼!”‘啪’的一声,他因为心中盛怒,竟然将别在腰上的玉佩给生生掰断了。
“哈哈哈,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说了也无妨,只怕你不敢前来听罢了。”震冷笑着对易羽涵说道。
易羽涵踏前一步,两人间相距便不过一丈,他有恃无恐面上只有怒色,说道:“有何不。。。”一言未毕竟倒在地上打起了滚来,不多时竟活生生痛晕了过去。一旁的震哈哈大笑着,笑声很快便终绝,也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看是死了。
白三自一旁的树丛中窜出,原来当时他并未受伤,暗器都挡在他的衣服上,不过借此机会抽身。刚翻窗出了柴房就看到了一旁随时支援的书梅,两人见面商议片刻决定看看事情发展再做决断,便隐藏在旁边树丛中看到了这颇为惨烈的一幕。
“你想杀了他还是拿他做人质,还是想绑了他回去勒索要钱?”书梅不解白三为何还在此地逗留,毕竟经过刚才的事情他们大致也了解此事与他们无关。
白三看着已经被毁了半边脸的易羽涵心下也在思索。原来当时易羽涵踏上前一步,震就咬破了藏在嘴里毒囊,但是未当即吞服,而是借此机会将毒吐在了易羽涵的脸上,此毒之毒辣世间罕见,转眼间易羽涵的半张脸便被毒药腐蚀,甚至可以见到森森白骨,若不救治想必也难活过片刻,而震也因内伤加上毒药当即殒命。终究是易羽涵太过年轻,才会着了这么明显的道儿。
“我和他也算是有些渊源,见死不救我办不到啊,”白三给易羽涵,在他嘴里抛进一颗药丸,思忖应该可以拖延个一时三刻,当下抱起他往池塘小亭走去。
书梅看着白三模样,也知道劝阻他做违心的事毫无用处,但眼下易府着实不是久留之地,便对白三说道:“人道是烦恼都从多事起,你这样下去我可没法陪你。”
白三停了下来,笑嘻嘻地转头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说道:“我们酒肆可能要换个地方了,你先回去拾到拾到,我把他安置好就回来。”说完再不回头往前去得远了。
书梅深呼吸一口气,心中烦闷顿时减轻不少,看着这一地的死尸不由得想放一把火烧个干净,但当下还需回酒肆不能多事,只能往震的身上吐了一口唾沫转身离开。
白三扛着易羽涵凭记忆走在去往池塘的路上,天色渐渐晚了下来,月亮慢慢挂了上去,四周虫鸣之声不绝于耳,其间还有自己的肚子咕咕声,也是这一天走来走去的全喝酒去了,中午的那点食儿早就消化的渣都不剩了。心道这事早点处理完了就能回去大吃一顿了,侯门虽好却没自己的狗窝随意吃喝拉撒来得痛快。
“白兄怎么又去而复返,此时不应该回酒肆收拾金银细软,还是觉得威胁我来得实在?”一人依旧还在亭中,似乎一整天纹丝未动,正是酒友‘銀一’也是大公子易铭。白三也知道有的浑水不能随便去趟,但是毕竟与易铭也算是知酒的酒友也是朋友,要是让他对朋友的弟弟中毒将死视而不见,任其自身自灭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可是府中也不知道何人是敌何人是友,只能亲自交给易铭了,才算是尽了朋友的最后一分情谊。
当下白三抖了抖背上的睡人,跳进扁舟之上,一脚踏在池岸,船如飘扬落叶向小亭荡去,中间小船静止不动了,白三将桨抛入水中飞身踩到上面纵身越入了亭中。此时这才将易羽涵放在地上,还未抬起头来就看到酒坛上的一锭银子,忍不住苦笑了出来。
易铭适才隔得太远天色又暗看不清背上的来人,此时隔了近了一看竟然是易羽涵,不由得大吃一惊,赶紧蹲身查看,失声道:“他怎么了?易安死了吗?”
白三将酒坛上的银子收回了怀里,说道:“是,他也被人下毒暗算了,我给他服了‘生死丹’生死参半互不相欠。”白三说完就欲离开,但想到了什么说道:“贵府中很多人都不太友好,你最好亲自照看免得抱憾终身哪。”
“承蒙挂心了,我代令弟在这里先谢过了,我有小人之心,你却是君子之实,此间种种着实让我难以抉择。”易铭对白三说道,当下本应当救治易羽涵,但是易铭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只是像个没事人一样与白三闲聊。
“你有大把的时间,可是令弟可能并没有多长的时间了。”白三一挑眉头,有些疑惑。
“‘生死丹’生死各半,阎王若要收凡人莫强留,想必白兄也是明白的,令弟的伤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只是当下你让我很为难,不知到底该让你走还是留。”易铭叹了口气说道。
“这个就不劳銀一兄挂心了,脚长在我身上,我要留你可以赶我走,我要走你却未必能留得住我。”白三听得对方语气不善,似乎并未真切有感激之意,隐隐还有一种威胁的意思,当下也直截了当地坦明了心意。
易铭还在思索,就在这时一朵绝美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如同花一般盛开而后飞速地枯萎凋谢。易铭像是想通了般,对白三说道:“当下无事又有酒两坛,趁着月色我们可以学学古人把酒而谈岂不快哉。”
白三笑了笑应允了下来,因为有酒就无所谓了,同时也好听听这位酒友想怎么对自己。但就在欣赏烟花的当口,白三心里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明明就在脑海里却无论如何描述不出来,拿着酒坛灌了两口更觉得烦闷。
一旁的易铭抱着酒坛并没有喝,只是望着烟花出神,说道:“有一家人生了一个儿子,全家都很高兴,可是后来那个儿子变成了傻子,全家又都不高兴了,所以他们想生第二个儿子,可是肚子就是不争气,生不出来也没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地教导,但是一个傻子能教出个什么鬼模样,于是大家都很不高兴。”銀一也可以说得文艺高雅,出口的只是这样平淡无力。
“你在说你自己吗?”白三对言简意赅直言不讳,有酒壮胆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
銀一低头苦笑着说道:“是我,那是我小时候不知怎么伤了脑袋,等到我八岁那年才恢复过来,可是家人全都叫我‘无才’咯。就在一个时辰前,钦天大使来家里宣召,我就在旁边也不让我前去接待,只说了句‘长子无才’便再没提我一句,可我今年已三十有二了啊。”
白三笑说道:“我只记得你聪明得紧,你全家人要是生得不蠢,应该看得出来你的真材实料。除非你藏着掖着不让人看。”
“我开始没有想给父亲说自己已经好了,可是只得到父亲对教书先生的一顿责罚,先生也以为我使坏撒谎而责罚了我一天,此后往来亲戚好友便再也没有一人再瞧得上我,那时我便明白了人们一旦在心中设定了一个印象就无论如何不想它改变,就连儿子也不例外。不过我也乐得清净,懒得一天天做出一副伪善的表情,说让自己都觉得恶心的话。”銀一向白三举起了酒坛,继续说道:“像现在这样。”
白三当下也举起酒坛喝了一大口,笑道:“岂不是说因祸得福了?”
銀一大笑着说道:“对,因祸得福,当然这只是很普通的故事了。”
“还有更精彩的?我洗耳恭听啊。”白三作惊讶状说道。
銀一大喝一口酒说道:“因为其中也与你有关,想来你定然不会失望。家父自有了次子便再不管我,就连这次的‘坚壁清野’计划也没把我算在其中,可是他们又怎能瞒得了我呢?早在四年前便知道了那间密室的所在,只要我想随时都能进去偷听他们的谈话。明王即位对内臣虎视眈眈,此次拍人气前来早已经明察暗访了多次,想来是打算对我们易家下手了。本来他们的计划也有机会成功,先是以礼炮为信号,便有下人引燃院内早已布置好的柴房,趁客人慌乱之际,派府中高手扮作下人混淆视听,斩杀已经查明身份是明王派来的三十九人,一部分宾客还有他的傀儡!随后将贵客例如钦天大使王利钊诸人送走,但实际上所有人早在酒席上已经喝了‘红颜落’,回家也不过是等死而已,借此机会在全天下人的面前假死又在事后不留下一个目击者,也算得上是心狠手辣,一来说明自己已死,二来告诫周遭对我等友善的达官贵族免步我等后尘,三来营造朝庭反响使明王不能轻易下手,后面的话命令次子推脱官爵做一个富家翁模样,想以此瞒过明王,都是后话了。”明王自然指的是端木松明了。
白三如醍醐灌顶,终于想起了脑中所想的事就是礼炮声,当时偷听到对方的谈话心中一直对计划有所猜想,此时终于得到答案,但心里丝毫没有一丝的快感,沉吟道:“心确实狠辣。那你送我请柬也是好意吗?就像现在你还是好意吗?”
銀一说道:“是,而且是为了救你!家父喝下的假毒酒就是你的猴儿酒,所以若是你在场而他们不知你在,那你们便有机会逃跑。至于现在只是一个醉汉和另一个人说些醉话而已,要是我早点知道你是江湖大盗二穷三白,也就不用这么多事了。人道说一穷二白而你是二穷三白真难明了。”
白三此时才明白为何请柬上只有他们的名字,没有称谓出处,原来也是銀一的良苦用心,后面的话也没听进去。眼角看到昏迷不醒的易羽涵,还是忍不住说道:“可是銀兄对令弟都如此心寒,又叫我如何信你呢?”
銀一唾了一口,面上已微有怒色说道:“我的家人亲朋,过往三十余年中,可曾有一天对我不是冷嘲热讽,哪里把我当得上半个人看,只是视我为蠢材罢了。可你此时明知我有预谋在先,可你依旧愿与我共饮,这便是看得上我,我也以礼相待,若是不信你只管离去便罢。”
白三心道:此时你与我讲了这么多又怎么会放我苟活一日。当下笑了笑说道:“酒未喝完便请人离开岂是待客之道?再说了躺在地上的人又不是我,更何况今日贵府隐隐有大事发生,我喜热闹正好看个稀奇。”
銀一也笑了,说道:“可惜局内凶险去了不免有所损伤,此时你我共饮不如我与你说上当下局势走向如何?”
白三回答道:“那就有劳銀一兄了。”
“家父自视甚高认为自己千思百虑的良计毫无破绽,但是上却万万行不通的,因为他不知道明王之心早已非当日将军可比,而他终其一生也不过只是一个武将,却硬要作文官之想,失败是在所难免了。”銀一说道。
他见白三只是喝酒并不接话便接着说道:“此时府中敌人早已不是三十九人,而是一百零八人!他们进府方式和你来如出一辙,此外钦天大使王利钊前来也带来了精兵三百人,加上外围虎视眈眈的‘明王火骑’一千人,易府早已成了囊中之物。”
白三托出一口酒气说道:“好深的谋虑,好狠的手段。要赶尽杀绝吗?”
“斩草定要除根!明王早已决心灭掉身后权贵谨防后院失火,家父千算万算没算到的是,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也不会允许一个野心勃勃人存在自己的朝堂之上,特别是当下将有战火蔓延天下的当,所以这次和薛家的谋反如出一辙。”銀一说道。
“那明日便又有一张通告昭示天下,易家通敌叛国了?斩草除根你又如何立足,抱着你的愤愤不平就去死了吗?太可笑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白三不禁又笑了出来。
銀一说道:“谢白兄挂心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明日天下便再无易府了,自然也没有了易铭,只有銀一而已。至于府上‘通敌叛国’的罪名是太过抬举,不过只是结党营私,中饱私囊,渎职卖官,勾结叛党等小罪而已。”
白三更是大笑不已,说道:“诶,是我太笨太蠢,銀兄深谋远虑我竟然还有此一问,简直可笑。”
“可笑的不止你一人,还有着府里上上下下一干人等,身处绝境已成瓮中之鳖,依旧妄想拨开云雾再见青天。初始他们就会明白,因为柴房并不会烧起来,柴房已有三人好手把手,谅他一时三刻也攻不下来,可是家父生性高傲绝不会信邪,一定会再造事端,可能会差人引爆礼炮爆竹,可是也不会成功‘竖壁’便算失败了,如此一来只能强行让府中好手自己人,一部分当做乱贼开始‘清野’,当然最后也会被真贼子砍杀,他们会顺势出掉府中所有宾客,断了易府的根本,剩下的只不过例行公事而已。”
“出了一句‘好’以外真不知还能说什么。”白三叹了口气耳旁依稀已经听到了刀尖相交,杀伐哀鸣之声。
“后院会起火的不仅仅是天下,还有易府,不知道家父可曾想到?”銀一笑了笑突然嘴角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严肃中带有一丝惊讶。
在两人的视野中,就在白三来的那个柴房位置真的燃起了大火,火势之大直将半边天空染成了金红色,不知是机缘巧合礼炮恰好引燃了还是有人纵火,都不得而知。銀一虽然惊讶却纹丝未动,依旧把酒言欢,白三见他如此淡定也就按耐不动,继续陪着他喝酒。
銀一闭目细听,喃喃道:“你听见了吗?”
白三自然知道这话是问自己的,便回答道:“这样的烽火夜竟然还有人弹琴,是贵府早就准备好的祭奠的哀曲吗?”
“相传中原最富庶的天府城中,有人贩音魅,本自阎罗六万四十九鬼魅之一,其音扰心心弦引人坠入美梦无法自拔。但只要要紧舌尖便不会被妖音所缠。”銀一咬舌不清地说道,想来已经咬住了舌尖。
白三想起竹屋的琴音眼下赶紧照办,果然奏效再听便没了适才的忘我之感,说道:“銀兄见识广博令小弟折服。”
“都是闲来无事翻看的闲文趣事做不得数的,这一曲‘仙降’其间琴音清冽,鲜有靡靡之音,若是放在平时该有多好,可惜家父终究还是棋差一招。”銀一神色中颇为惋惜。
白三不解,就在这时天空似乎变得明亮了起来,礼花未停,但按理说不应该这么快就天明了,再抬头望向庭外顿时亡魂大冒,只见整个天空都被密如飞蝗的箭雨给覆盖住了,箭头上都挂着火油正在猛烈地燃烧!
白三一句提醒都来不及说出口,箭雨已经到了跟前,匆忙间只能上下腾挪,间或拿起酒坛格挡,但酒遇火烧得更熊,只能弃了酒坛躲在小亭的亭上。就在这时銀一抛给了白三一把短刀,刀尖像是被人一刀砍断只剩下了一半的刀身,白三握住刀柄顿时隔开了迎面而来的四五支箭。
就在这种情况下銀一还有心情说笑:“白兄手上功夫也不差,为何不与武将一般投身军戎报效朝廷,以求将来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封妻荫子?”
白三可不轻松,但也嗡里嗡气地说道:“我可没有你们的心力,要是我入官场怕是活不过半天,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曾经有过一个官差朋友,就因为闲来无事写了一首诗便被抓进了牢里,没到三日就通告家人前来领尸,那次过后我便再没结交一个官差朋友了。话说他们知道你在府里,怎么到处都是箭雨?”
銀一扛着易羽涵纵身上了亭盖,将四周的利箭隔开,苦笑着说道:“火箭那是火骑的神火营,他们使用的是连弩,每人身上都带有百十来支箭,总共有十万余支,早已经覆盖了易府上下,就算其中还安插有挑选出来的能人异士,一样杀无赦,更何况是我了。”
白三也上了亭盖,只见易府四下哪里还有一丝人气,完全陷入了火海之中,亭盖虽然是瓦片组成,但是因为火油,连上面都着了火,就在上面一样觉得呼吸难受,当下与銀一合力格挡来箭。终于箭雨慢慢停了下来,銀一几脚踢断燃烧的四根支柱,又奋起神力将破烂的小亭踢进了池里,歇息一看,三人形态颇为狼狈,但也很幸运毕竟都没有什么大的损伤。
“是你!为什么是你?”銀一怀中的易羽涵早已经醒了过来,可是全身乏力,此时稍微恢复了点力气,就已经声泪俱下。
銀一一把将易羽涵扔在地上,面上轻蔑地一笑说道:“看现在的易府,看着漫天的火雨是不是很称景啊,这就是现在父亲正在做的事。”
“我要杀了你!”易羽涵强行站立起来,但一个踉跄又摔倒在地,只能无奈地捶打去青石地面。
銀一一脚踏在了易羽涵面颊的森森白骨上,嘲笑地说道:“就凭你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你凭什么?你以为你还是易家的千金少爷,还是天之骄子啊,生杀予夺就听你一句话的事吗?你要想报仇是吗,我等你,下次再见时不要让我这么失望!”銀一松开了脚,但又一脚将他踢在了一旁。只有易羽涵抱着腹部狂呕不止,吐出的鲜血都是漆黑腥臭难闻的。那是毒血,那一脚恰到好处已经将他体力的毒血排了出来。
白三站在一旁第一次有点不知所措,愣了一会说道:“你们两兄弟的事我就不掺和了,谢銀兄的两次救命之恩,当下就此别过,后会无期。”他指的自然是请他入席,短刀救命之事了。
銀一转头看向白三,说道:“你说为什么我要放你一马,不怕你出去胡言乱语吗?”
白三笑道:“今日之事明日便会传遍街头巷尾,耳闻目睹之人不下千余人,我声名大败岂有人信,再说我也并非喜欢以讹传讹之人。今日之后便离开洛城,前方何地尚且未知,此去一别再见便不知何年何月了。还有一件事。”
銀一说道:“愿闻其详。”
“午间你曾说一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如何生于世上’,当时是我多想了,若是銀兄模样自然能一帆风顺。”白三说道,脚踏在浮在水面的箭杆之上飘忽离去,銀一见了也不阻拦,只剩下背后的一对兄弟亭中四目相对。
出得小亭白三心里并无半点欢喜,周遭早已经毁坏殆尽只剩一片火海,四顾连方向都找不到。况且适才銀一的那张脸自己看在眼里,若是称得上有半分的欢喜就算他一生白活了,可曾见过有人的欢乐是一边流泪一边大笑打骂?
就着闷热的空气和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中,白三缓步朝着酒肆走去,易府他是再也不想待上一刻了。没走两步便停了下来,掏出怀中适才捡起的碎银,想了想还是甩手抛进了亭里,再不回头信步去了。
诰命十五年,定国公易明章贪赃枉法,陷害忠良,结党营私,中饱私囊,渎职卖官,勾结叛党其罪当诛,但拒不受捕反火烧庄园,趁机出逃,最终一行十六人被斩于夏柳街。庄园付之一炬,其妻眷家丁请朋好友相关人等尽皆株连,闹市斩首人数不下三千人,一时间惹得洛城满城风雨人人自危。唯有两子就此人间蒸发,不知所踪,传言他们也丧生在了当日大火之中,却并未找到尸骨,不过明王仁慈并不追究,就此成了一桩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