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大江旁边时不时有野兽飞鸟出没，但此时却鸦雀无声，仿佛有什么极度危险的东西在靠近。

冢不二领头押着长长一串的囚车沿江边返回洛城，接近两百号的人马行进却连一句抱怨都听不到，死气沉沉倒像是送葬的。

这当然不是冢不二心血来潮想要看看峡流山绝美风光，只是他不想多生事端，虽然他们官兵抓贼天经地义，做贼的可不这样想，所以避免走大路反而辗转沿江而上返回洛城，虽然这条大江上下流落差数十米，但他早有打算先乘船再走山路，这样几乎可保证万无一失。

在这一百多辆的囚车中，却没有白三的踪影，因为他正和冢不二坐在一辆马车上，冢不二正襟危坐双手放膝，背脊挺拔像一棵松树，又俨然一个孜孜不倦听话的好学生，再看白三单手放在膝盖上撑着脑袋，却一副百无聊奈的模样。在他们四周并无其他拱卫军，也不知是冢不二的命令，还是他们来的人手确实不太多，在路上行进的时候越来越难看到一两个会说会笑的人影。

冢不二也会说也一直在笑，只是他说得和他笑的一样，半真半假。

“你一路上这样坐着不累吗？不管你累不累我是很累，有没有酒肉啊？”白三一路上都在牢骚，其实他也不这样的，可能是遇上的是冢不二这样看起来人畜无害还略带木讷的人吧，再不说话感觉就要将自己闷死了。

“诏国大典规定嫌犯未证明清白之前不得释放，不得招待，前面的是规定你的，后面的是规定我们的，免得我们被收买。若是要吃只有一个时候，那便是在你行刑前的晚上。”冢不二轻言细语地解释道，此时他的声音不再嗡里嗡气，甚是清脆有点城里唱小曲儿的调调。

嗓音虽然好听，却将白三堵得哑口无言。

过了许久白三又说道：“为什么你不将我也关起来，还请我在这里和你一起坐马车？”

“你要坐囚车我当然不会拦着你的，只要你说你想，我便应允你，这点我还是可以向你保证的。”冢不二转过头来盯着白三的眼睛问道，“你想坐囚车吗？”

白三对视冢不二的眼睛干笑了两声，他的眼睛很大还有些天蓝色，看起来有些诡异。白三不说话，冢不二就保持着一模一样的笑脸，像是个石雕。终于还是白三妥协了，继续埋下头说道：“不想。。”

冢不二从怀里掏出一杆老烟枪，随意捯饬上了烟丝，用火石打燃，左手的铁手套灵活地拿捏着，自顾自抽了起来，就算抽烟一样将背挺得笔直。

淡白色的眼圈自冢不二的嘴中吐出，他漏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只有这短暂的片刻，白三才能感觉到那张脸上真正有笑意的模样，不知为何对这个人有些同情。

“为什么我感觉到你眼神里面居然对我有些同情？难道你忘记了你是贼我是兵了，小盗白三。”冢不二看着前方，面上又变得琢磨不清了。

“你早就知道是我的身份，为什么还要救我？”白三也学着他的模样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就像两个斗气的孩子。

“你的命不是我想要的，小偷小摸可比这群假仁假义或者真恶人好得多了。只是你似乎与易府大火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大理寺已经对你下了东陆通缉令，我还是奉命行事。”

“我几斤几两重难道会不清楚吗，你也明白，就算你拿我的尸体回去也一样的领赏，还浪费你的内劲帮我疏通血脉压制我体内的寒气，这让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白三也算是恩怨分明，有恩那便要知恩图报，只是对自己施恩的居然是自己的敌人，这才让人为难。

“如果你意思是说谢谢，那大可不必，在我手上的犯人便是我的责任，要他们伏法自然需要他们活着，就算阎王要收也要请他等到秋后。或者由我亲自送上路。”

白三被烟圈呛了一下咳嗽了两声，冢不二就着马车扶手立马抖掉烟丝，一边讲烟枪放入怀中一边说道：“实在抱歉老毛病了，得改。”

这下倒是让白三哭笑不得了，他的动作之间没有那种猫拿耗子的假惺惺，就像是朋友之间的真诚，“我只是一个阶下囚，你又何必如此呢？”

“与人以礼从来都是一件美事。”冢不二环顾四周，眼神间有些落寞继续说道，“而且从卧龙谷中来的人去的去了，剩下的要么就是不发一言，要么还在白天做梦的家伙。有你在一旁偶尔和我说说话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白三苦笑了一下：“我倒是差点以为在路上你被人毒哑了。”

“装聋作哑我倒是时常做，要是有人下毒就不会让这漫漫长路寂寞无聊了。”冢不二的语气中间似乎有些萧索无趣。

“听你这么一说，是很想有人在你面前干上一票咯？”

“如果有的话！”冢不二的眼睛难得放出了一丝毫光，此时他又变成了一个抓耗子的猫了。

白三被他瞪得浑身发毛，赶紧补充说道：“你别这样看我，我这个模样早连束手就擒都免了。对了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想不通，我看你能不能帮我分析一下。”

“愿闻其详。”冢不二回答得淡淡的，明显有些沮丧失望。

人各有志也有不同的性格，白三也一笑而过，当下将当日出了易府，在洛城之中的商贾道遇到的快刀手程威银，催筋断骨雷震金，天山拳继当铁，阎王鬼将寒冰手反范昆四人，以及他们如何莫名其妙出手解决提着包裹的十余人，后来进入一间邪门至极的高府大院，又是怎样的一番人马混战，只省略了那个让自己连跌了几个坑的神秘女子作为。

刚开始听的时候冢不二还是漫不经心的模样，当听到‘易明章’三个字的时候，就第一次收敛了笑容，整个人专心听起来，每到细节的地方还会讯问白三，就差找几个人现场模拟了。当他把整个故事听完过后手上的烟袋已经烧了一半了。

“明王二十八宿，护院三十六卫，是他们吗？”冢不二深深吸了一口烟，等到整个肺都感觉到了舒畅才悠然吐出烟圈，此时他心游物外，根本就没察觉到白三已经咳嗽了老半天了。

“你想到什么了？”白三叹了口气。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通缉吗？”冢不二没有回答，却先反问了这么一句。

“肯定是以前偷得那些名门商贾知道了我，然后高到官府去了，除此之外我还真想不出来了。”白三面露郁闷的表情，毕竟他被通缉都还是老者给他说的，这么久的时间他根本就没有出过卧龙谷半步。

“不，要是这些小事你早就被我抓了。”冢不二转过头盯着白三，眼神充满了自负，“你是伙同易明章毒杀朝庭命官，我只是很好奇你怎么活到现在的。”

“什么！”白三惊得站了起来，但感觉到了来自冢不二的压力，只能愤愤坐下，脑中思路急转却想不出为什么自己会被牵扯进去。

“易府大宴喝得可是你忘忧坊的酒？”冢不二问道。

“是。”白三脸色白上了一分。

“易府大火时你可曾进府赴宴？”冢不二又问了一句。

“是，但。。。”

“左中郎将公山锦你可认识？他说你还有书梅两人都曾进入易府参加寿宴，进门过后便不知所踪，有人指出你们两人还曾故意与扰乱寿宴，柴房处有三具死尸，身上伤口都是书梅的残剑刺出来的。”

冢不二语气并无起伏，只是每说一句白三的脸色变白上一分。

“他们并没有人看到我们下毒或者杀人，凭什么直接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我们的头上。”白三几乎在向冢不二咆哮，说完才想起冢不二还是掌管着自己的生杀大权，而且这些与他说了又有什么意义呢，稚嫩颓然坐下，说道：“书梅他被抓了吗？”

“这个时势只需要某些人的几句话便胜过了铁的事实，所幸书梅并非是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听说他跑到寂城与鬼怪为伍了。”冢不二淡淡地说道，“有机会我会让你们团聚的。”

白三听得出来他的言语里面突然变得有些刺，却不明白冢不二其实是在掩饰一种情绪，一种淡淡的失望。冢不二自命不凡，不过他也确实有过人之处，这么几年虽然不能说惊才绝艳，至少也是成绩显著，可是上面从来没有给他安排过一次像样的任务，就连这次的行动也是一年前的授命，那时当然没有白三，这只是是以外的收获了。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我终于是明白了。”白三突然大笑起来，看到冢不二不解的眼神，说道：“你听了我讲的故事，可是什么门道都没有摸索出来，现在只是在这里说些大话，其实只是在掩饰你的无知罢了，哈哈哈哈。”

“我想说明两点，第一你的激将法实在是太粗糙，第二你讲的故事我大概是猜到了，只是缺少证据，对你而言你需要知道的就是你此去凶多吉少，虽然你全不知情，但相信慢慢你会知道你到底做错了什么的。”冢不二听着白三的笑声渐渐低沉了下来，知道对方已然知晓自己话中含义，便接着说道：“你这个故事对我讲过，相信到时候你也会给别人说我也听过，这让我很为难。”

“其实早在易府大火那天我就该死了，能活到现在还不被食人双熊烧烤吃了已是万幸，怎敢再奢求更多的，不过在你动手之前难道不能给我讲讲吗？至少让我做个明白鬼。”白三听的出来，就在对方话出口的瞬间已然下定了决心，想来还是到阎王爷那里去的时候不会糊里糊涂的。

“我说的都是猜的，没有任何事实根据。易府大火是明王的火骑神火营干的，柴房只是有人故意纵火，不知为何会留下三具尸首，或许是你们杀人灭口未曾处理的结果，或者这只是栽赃陷害你的第一步，第二步便是引你入瓮，你一路上都被人跟踪，那四个二十八宿使难道真是机缘巧合与你相遇？哼，若你不遇上怎么能在他们到那座门宅，又怎么能遇到护院三十六卫。当你让他们相遇的时候你的任务其实就算完了，所以我说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中间隐隐至少有四股势力，你恰好身处最隐晦的势力上。”

“原来我一直都被人蒙在鼓里，做了一回棋子。”白三苦笑着脑中却不能确定，到底是谁一直在暗中对自己行踪进行引导的。

“不，你只是弃子。只是我还有几点不明白，或许你能帮我解答一下，那我将不胜感激，你会明白我的谢意的。”冢不二微笑道。

“你说。”白三想谢意恐怕只是让自己去得更赶紧利落吧，不过这样也不赖，比死在河里喂鱼，或者被人烤了吃要好得多了。

“第一件事便是你们为何会进府参加寿宴，按理说你们是没有进府的资格的，更别说进府还留下像是左中郎将公山锦这样的目击者，是谁叫你们去的？”冢不二问道。

“这个人心机城府太深，听你这么一说，我实在是不能确认他的身份名字。我想知道他是怎样引导我的去那间房子的？”白三突然问道。

“听说过猫抓耗子吗，猫会在哪里一动不动地蹲上半天，等到耗子露面了便扑上去，此时的耗子见缝就钻见洞跳，就算那是个蛇窝也反应不过来。你就是那只耗子，四只猫是被人故意引到那里去追你的，在你逃跑的路上，他们也不需要露头，只要稍微弄出点声响你便下意识远离，就这么简单。作为交换你可以给我一个名字吗？我只需要一个名字，仅此而已。”冢不二盯着白三，脑袋不停地转动，仿佛在思考要是白三说谎，或是不说该怎样处理。

“我只是到他自称銀一。”白三明白此时用名字来交换一些利益已经毫无意义，还不如爽快地回答了事。

“谢谢，其他的我就不问了，相信问了你也不明白。”冢不二抬起了戴着铁手套的左手，想了想又慢慢放了下来说道：“你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吗，我也许可以帮你。”

“有啊，”白三苦笑着感觉眼泪都要笑出来了，深呼吸一口气说道，“天下这么大，为什么他谁都不选偏偏选中我们？用他的死侍不是更好吗？”

“这个问题恐怕只有他知道了，或者你也知道，只是你还没有理清中间的因果纠葛。”冢不二看白三已然将双眼闭上，微微一运气要将手自他的天灵盖上拍下。

就在这时，身后一辆囚车之上，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我想我知道，你们要不要听我分析一下。”

这一个声音实在是突兀，要知道现在所有人都陷入了幻境，除了因为体内寒气而弱化了幻觉的白三，周围并没有拱卫军，两人扭过头看向身后，只见被称作老神仙的老者面色潮红，嘴角挂着鲜血，整个人看起来糟糕透顶，但是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他看着两人又说了一句：“你们信因果吗？”

白三顿时喜形于色，冢不二也是一样，面上多了一丝惊讶，嘴上说道：“不可思议，竟有这样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