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兄,这两位是?”
“还有你的刀这是……怎么了?”
宋牧皱着眉忍不住问道,目光看向了齐郁手中的布包。
齐郁尴尬一笑,将布包摊开,里面赫然是许多零零碎碎的刀片,闪烁着银光,随齐郁的动作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宋牧一眼就看出来这些碎片都来自同一个本体,心念一转就猜到了什么,先是倒吸一口凉气,而后有些犹豫,惊疑不定地问道:“这、这不会是你那把刀吧?”
齐郁默默地点点头,从腰间的刀鞘中拔出了长刀——只剩下半截的刀身,断口处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宋牧惊道:“竟当真是,怎么碎成这样……”
他作为齐郁曾经生死相交,同床共……不是,我是说大被同眠的结义兄弟,对这把刀自然也十分了解,就算品质再怎么不堪,这也是一把货真价实钢铁铸造的刀,而且是最适合劈砍的厚脊环首刀,照理来说最不容易破碎,不,就算是断裂也很难,而如现在这样……这都碎成暗器了吧喂!
黝黑青年的脸色已经不是惊奇,而是惊悚了。
他看向齐郁,究竟发生了什么?
莫非是作为巡山的齐郁地位低下,加上来自中原,受到了别人的排挤和打压……不,以齐郁的武功,还不至于被如此对待。
那难道是《燕影功》或者萋室珠暴露,招来了一些高手?
但能震碎一把钢刀的高手,齐郁肯定是不敌的,照道理,他不可能活下来,而且就算侥幸活下来,他没有受伤的迹象,也没有上报,这其中定有隐情,他的目光转向了少年少女,那就是和这两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有关了。
说到这两个人,外表相当的可疑,看起来是在偷听,可这么近的距离,之前竟完全没有发觉,是有特殊的隐匿法门吗?还是说武功极高……
可看年龄,这两人最多不过十六七,除非是那些大门派弟子或者世家之后,否则这个年纪不会有超越三脉的武功,但那种身份尊贵的家伙会到南疆来……这不是说笑吗?
南疆多凶徒,其中从中原逃来的重犯尤其仇视中原人,最恨出身高贵的那种,来一个撕一个,中原可舍不得。
宋牧思量着,突然就想到……这都不是重点,关键是之前的谈话,是不是被听到了,那段对话每一句捅出去都是要命的!
但齐郁好像认识这两个人,似乎还挺熟,这就很难直接动手,万一误会了,齐郁和他之间现在暂时缓和的关系立马就会崩溃,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之前一番苦口婆心就白费了。
可同时,作为齐郁曾经的好友,他竟不知道这两个人,一时之间宋牧觉得自己可能并不了解齐郁在南疆的遭遇。
难道他之所以一直拒绝留在南疆,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也是,若不是这样,依照他熟知的齐郁的性格,在他之前一番表现之下,齐郁就应该被打动了,怎么会不领情,反而很抗拒。
昨日,昨日,既有昨日,再来几个前日也不奇怪,看来这个他自以为已经了解透彻的人,也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部分。
虽然他和齐郁友谊的小船已经翻了,但这时候,心中终究还是有些不舒服。
宋牧心中念头千回百转,止不住皱眉,压下种种猜测,面上有些急切而诚恳地问道:“齐兄,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看向那把断刀,狐疑道:“这把刀可是当年我们离开三河村时,村子里的人一起筹钱请县里的铁匠打的,整个村子最好的刀,那么多年来,你一直都很爱护,不曾更换,和人对战一般不会用刀硬抗,如今你也并未受伤,怎么刀会碎成这副模样?”
他说到后来不由自主带了点责备,当时筹措的钱只够打一把刀,虽然最后给了武功更好的齐郁,但宋牧对于村子的感情也同样,这把刀上承载的寄托也有他一份,如今刀碎了,齐郁人却一点事情都没有,难免有些生气。
但齐郁也很委屈——因为当时我控几不住我记几啊!
后来直接被抢走,我还打不过对方没办法反抗啊!
我能怎么办?
我也很绝望啊!
青年在心中凄凄惨惨戚戚,幽怨地看向了罪魁祸首……
君玉生手上不知何时拿了根树枝,正在细细地掰掉上面多余的枝干,时不时挥舞两下,满意地点点头,注意到齐郁的目光,抬起头来,向他温和一笑。
严灵心有意无意地把手搭在了剑柄上。
那一刻,齐郁再次回想起了,抱头蹲防的耻辱以及剑光糊脸的恐惧!
可恶!这赤裸裸的威胁……
你们难道以为我会第二次屈服吗?!
青年面无表情,毫无波动地道:“哦,这个刀……只是一个意外。”
对不起!
刀刀,我不能帮你报仇了,但是有时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忍得一时之气,方能保全大家的尊严和性命啊!
宋牧并不知道齐郁心中的痛苦和纠结,他只听见这轻飘飘的一句话。
他怔怔地看着曾经的兄长,想到过去就算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被人辱骂践踏,被追杀,像丧家之犬一样躲在乞丐堆里,甚至重伤濒死,这个人依然可以眼神坚定地告诉他,清者自清,我们没有错。
——我们要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地回到村子里,让大家伙看看,三河村出了两个大侠。
没想到如今,连这样一个人也变了。
连最重要的刀,村里人的期望,破碎了,都可以不在乎了。
……也好,这样,他也不用心存愧疚了。
只是,之前的一番话,这人也是在做戏不成?
“原来如此。”宋牧低下头轻声道,转而笑道:“齐兄,这位为你送刀来的小兄弟,看起来着实气度不凡,这样的少年俊杰,不给小弟我介绍一下吗?”
齐郁有些意外,还以为宋牧一定会深究,没想到轻易地就糊弄过去了,心中正无限宽慰,对方却又问了一个他无法回答的问题。
这要他怎么回答?
这个叫君玉生,那个叫严灵心。
哦?不知具体是哪几个字?
……他不知道啊艹!
然后就会回答不出,回答不出就会发现不认识,不认识怎么给你送刀,因为就是他们把刀弄碎的,他们弄碎的你怎么不说,稍微联系前后,宋牧就会发现事情不对,而对面大概也听到了宋牧决心留在南疆,是中原人的叛徒云云,地位还比较高,一旦宋牧流露出敌意,双方就不可避免要打一架……然而凭自己和宋牧完全不是对手,最后只能抱头蹲防,接受剑光糊脸的洗礼!
他要如何避免这悲惨的结局啊日!
齐郁冷汗涔涔,看着宋牧微笑逐渐淡去,看向他的目光有些疑惑,只能干笑着开口道:“这、这是……额……”
他一边结结巴巴地说着,一边看向了君玉生,眼神带着希冀。
君玉生眨了眨眼睛,思索一番,霎时间恍然大悟。
他上前两步,淡然一笑,抱拳道:“在下只是无名小卒,就不用劳烦齐大哥来介绍了。”
齐郁顿时松了一口气,面色却十分古怪。
宋牧却眼前一亮,只见少年身姿挺拔,眉眼清疏,虽然身上衣物不甚整洁,沾了许多泥尘,神情却泰然自若,双眼更是清澈明透,熠熠生辉,令人顿生好感。
一旁的严灵心默默叹气,不知道这次能正常多久……
她一边想着,一边继续以无我无相真卷降低存在感,这门由《金刚经》衍生的武学,是陟岵寺叛僧了结所创,这位陟岵寺上一代最出色的武僧,叛出佛门之后,却将自己所创的武学留了下来,但佛门却对其讳莫如深,束之高阁。
直到严灵心幼年随父拜访陟岵寺,慧清大师将这门武功传给了她。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这真卷记载的第一式,便是“无我相”,众生平等,是故无我,先无实我,则无虚妄。
将自我融于天地,不思量,不执泥,肉身皮囊,精神洁净,虽然讲求的是修行者的心境,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对别人产生一定的干扰呢。
所以这一式,其实是用来潜行的。
严灵心回想起了卷轴上了结和尚的亲笔标注,温馨地提示着“故若人间行走,遇仇逢敌,可避耳目;至于荆轲之事,亦多有裨益”云云……着实令人无语。
你给我醒醒啊!你是和尚,不是刺客!
什么荆轲之事啊,那不就是暗杀吗!为什么一个和尚会满脑子这种东西!
从看到那句话开始,她就明白了为什么陟岵寺要把这一卷武功藏起来,以及了结为什么会叛出佛门。
不过这时候,严灵心自己用起来倒也是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毕竟没有恶的武功,只有恶的人嘛。
就像现在,之所以本应该第一时间注意到严灵心的宋牧,却好像没有看见她一样,就是因为施展“无我相”的功效。
这也是严灵心敢于抛开严家的大部队,自己跑出来的依仗之一。
只要没有被人瞩目,她就永远是个边缘人物,别人就算看见她,也会自动过滤。
宋牧也抱拳,笑道:“小兄弟谦虚了,在下宋牧,牧童的牧。”
君玉生眨了眨眼睛,露出了淳朴的笑容:“在下阿福,承蒙江湖朋友抬举,赠了一个‘黑虎’的外号。”
宋牧点点头,并没有对这个名字有什么疑问,因为南疆之人,确实多有无父无母,而就算用假名,也是常情,并不值得稀奇,只是这个黑虎有些令人在意,但南疆没有好人,这少年不简单才正常,思量间抬起头,却齐郁和严灵心两脸懵逼。
宋牧奇怪道:“怎么了?”
齐郁和严灵心连连摇头,宋牧莫名其妙,却注意到了旁边这个一直忽略的小姑娘,心想莫非是这阿福的家眷,便向君玉生问道:“不知这一位是?”
严灵心缓过神来,这时也想起来确实不能用真名,她竟然一直忘了,君玉生看似一直大大咧咧胡来,竟能记起这一层,心中不由得把君玉生的靠谱程度又往上挪了一点点。
这家伙居然意外地很可靠呢。
少女嘴角微翘,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刚想说话,发现君玉生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旁。
少年伸出手豪迈地拍了拍严灵心的肩膀,爽朗地一笑。
“这是我兄弟,特鲁!”
严灵心笑容一僵。
君玉生伸出了大拇指:“我这兄弟没别的,就是好女装这一口!”
齐郁:“……”
宋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