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之影因光而生，一切制裁皆为守护。”

誓言不长，每一个字却都像刻在雨打风吹过的砺石一般，沉甸甸地印在他们的心头。

这是每一个制裁者在加入的第一天便铭记在心的话，但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句话在天河司的口中，竟会有着如此沉重的分量。

“向暗而生的人注定孤独，所以在暗中生存的人必须团结更甚他人。就算你们所做的事为全世界所误解，你们也绝不能怀疑彼此，绝不能怀疑自己的使命。”天河司对制裁者们说道，口吻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制裁者们互相看着对方，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自己一样的信任与交托一切的觉悟。

天河司忽然开口问道：“你们，或是你们的甜心，有感觉到最近的坏蛋有什么不一样吗？”

制裁者与甜心们想了一会，凌澈首先带着有些不确定的语气开口说道：“他们，变得很脏，有一种陈年的腐臭味。”

“——并且似乎并不全都来自孩子们，因为我在其中闻到了欲望的腐败糜烂，还有对这个世界的蔑视，这样的情绪很少出现在孩子的心里。”郁风接着说道。

“这种气味的源头来自上层社会，就像乌黑的烟尘一样从高楼的顶部向下流淌——也许那些人们已经厌恶了所谓‘道德’，想要体会上流人物所专有的恶行。”朝颜的眸中流露出轻蔑之情，代表了主人的优雅矜持的她宁愿被说成是自命清高也不愿与这种人为伍。

棋盘依旧藏在发丝中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一般，发出了一声呜咽。

天河司点头：“说得很好，还有呢？”

“茉秋莉觉得，这种气息正在凝结成比烟尘更加浓郁、坚硬的东西，它们的气息渐渐变得纯粹，但仍然有很多杂驳的东西，”茉秋莉睁大她那双蔷薇色的眼睛，“它们的颜色也褪去了乌黑，看上去就像——”

“——就像红宝石一样。”拉斐尔抬起头，脖颈上缠绕的眼镜王蛇睁开双眼，吐露出猩红的信子，“比鸽子的脚更鲜红，比落潮的珊瑚更鲜红，他们是血一样的红宝石。”

“没错，就是红宝石。”天河司颔首，抬手，一个心灵之蛋的影子旋转着出现在他的手心。蛋身通体黧黑，蛋壳上却凝结着更厚的一层壳，颜色浑浊中透着猩红，像某种晶体攀附着蛋壳生长，又像是伤口上凝结的血痂。两层壳之间似乎有着狭窄的空腔，斑驳的杂质在其中不安地移动，整个蛋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渐渐地，空气似乎因被抽干而扭曲，一缕鲜红如丝线般缠绕而上，像滴入污水中的鲜血那样蔓延开去，晶体越来越红，越来越艳丽，甚至连里面黧黑的蛋壳都看不见了；血痂越来越鲜红，像是伤口被人撕扯开来，里面涌出了灼热的、搏动着的血液。

一束光投下，沿着因边缘规则而显得饱满的光路折射，鲜红的火彩像佛朗明哥的舞裙那样铺洒，这颗蛋变成了一颗真正的红宝石。

绫小路琉璃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本能地感受到这颗蛋上传来的危险而肮脏的气息，可那种气息却一直牵引着她的目光，竟让她本能地生出了敬畏之感。

它太肮脏了，也太罪恶了，可正因为这种肮脏和罪恶到了极致，这种感觉也就变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神圣。天堂和地狱是相互对称的，当罪恶到了极致，穷尽了所有感官的时候，也就变成了奇迹的倒影。

“这是……”她问道，嗓音中有着掩饰不住的嘶哑。

“这是最近出现在人群之中的，吸收了过多负面情绪的坏蛋的变种，我叫它‘scarletruby’，猩红宝石。”挥灭幻象，天河司的语调又恢复了温和，说出的话却让所有人心下一惊，“沾染上它的气息会让普通的心灵之蛋即刻变成坏蛋，即使是对守护甜心的持有者也有威胁。这些坏蛋听从猩红宝石的号令，当聚集到一定数量的时候它们就会相互残杀，从中诞生新的猩红宝石，至于会不会孵化出甜心，还是一个谜。”

“这么说，复活社大批量制造坏蛋的行动，会不会也和猩红宝石有关？”绫小路琉璃问道，天河司却摇了摇头。

“复活社确实是在制造坏蛋，但却是为了其他的目的，猩红宝石的出现也阻碍了他们。复活社和曾经的圣夜学院一样，是星名家族名下的产业，而星名家作为‘御三家’之一，一直都是为这个世界服务的。”他说道，绫小路琉璃一怔，随即了然。

她怎么会不知道御三家，这个背负着荣光的，悠远而苍凉的名字，赐她予生，赐她予死。

“我们不知道它是怎样出现在这世界上的，但是曾有数起目击报告称，有一个穿着兜帽斗篷的身影多次出现在猩红宝石出现的地带周边。”天河司微笑，接着说道。

他看向绫小路琉璃，后者没有料到他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来，一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天河司倒也不多停留，抛出了自己此次召集制裁者真正的目的。

“我要你们，帮助复活社制造坏蛋，但是要避免制造出的坏蛋被猩红宝石所影响。也就是说，制裁者必须在表面上与守护者为敌，但你们也要保证守护者的安全，即使你们比他们强大得多。没有光也就没有影，没有他们，也就没有你们。”

天河司的瞳仁如永夜般深沉，其中的神色是任谁也化不开的晦涩不明。

制裁者们相互望望，都在对方平静的眼中看见了自己同样平静得惊人的神情，绫小路琉璃也不例外，这与她加入制裁者的初衷不谋而合。

但当她听见天河司的下一句话时，这种平静便陡然崩裂出了一条裂缝。

“虽然你们和复活社有着暂时的合作，但是如果胚胎出现的话，无论是被守护者还是复活社得到，你们都要把胚胎带回来，这是为了这个世界的安全。”

带回，胚胎？

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起自己第一次作为“愚者”出现在亚梦面前的场景。

“吾乃‘愚者’，只是个过客。”

我一不抢胚胎，二不关心什么humptylock，我只是想，我救了你们的joker，是该给我点什么报酬的吧？”

当时的她是这么说的，可是现在呢？

她咬了咬嘴唇，无意识地握紧了拳，这个小动作落在了月见山圣的眼中，化作一片浅绯。

“‘命运之轮’的命令已经传达，这是你们的使命和责任。”天河司的身影消失在旋转楼梯尽头，堕天使的庭园中，制裁者们的表情上都写满了凝重，却唯有相顾无言。

“……前辈，明天我们就该去和复活社的人交涉了吧。”绫小路琉璃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却是无比的干涩。

“不，还要更早。早在这之前我们的势力就已经进入复活社内部了。”朝比奈弥生摇头，“琉璃你大概不常看电视报纸什么的吧，这样也好。”

“是么，”绫小路琉璃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苍白的掌心，忽然握住了拳。她站起身来，“抱歉，请让我去地面上待一会儿。”随即甚至来不及披上大衣，便向着某条回廊跑去，背影带着仓皇。

朝比奈弥生望着她的背影，心头忽然浮现了某个身影，唇角的弧度似是带上了些许凄惶。她端起茶杯，才发现杯中的茶入喉早已冰凉刺骨。

“小琉璃这是……”风间凉虽然问道，心下却早已有了自己的几分猜测。

没有人回答他，月见山圣叹了口气，转身从衣帽架上取下绫小路琉璃的大衣，沿着相同的方向快步走去：“我去找她。”他抛下这句话后便消失在了回廊尽头，留下一脸疑惑的风间凉与绪方桃花，以及静静闭上了眼睛的朝比奈弥生。

圣夜学园天台。

绫小路琉璃深吸了一口冬日里带着市井烟火气息的清冷空气，任由冰冷刺骨的的触感在鼻腔内翻涌沸腾着，不断刺痛神经——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使她过于蠢蠢欲动的泪腺暂时麻痹似的。她睁开眼，望着暮色中远处城市的车水马龙，本以为会有眼泪控制不住的掉下来，眼眶却干涩得发疼。

虽然一时冲动，没有穿外套就跑了出来，但不知道为什么，平常那么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不受伤害的她此刻却什么也不想做，甚至拒绝了茉秋莉和拉斐尔的形象改造。冷风吹动着她的袖口与裙摆，像是一面颓靡地飘摇着的旗帜。

“主人，你在担心亚梦吗？”缪斯问道，黑白交叠的木耳裙在暮色下粼粼闪耀。绫小路琉璃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不害怕死亡和人类肮脏的欲望，这两样东西没人比她更了解个中苦楚；她也不在乎世人的看法，因为从来就没有人真正理解过她。

可是唯独那个人不行。粉发少女的身影，她的金色眸子，都是照进她灵魂里的光，每每想起都如鲠在喉。即使是为了保护她，她也不想让她讨厌自己。但她明白有些事不得不做，即使代价是从此彻底形同陌路，她只是需要一个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的契机而已。

背后有脚步声传来，虽然沉稳却是仍旧无法逃离她的耳朵，她默不作声，闭上了双眼。下一秒，还带着温度的外套罩在了她的背上。

琥珀色的眸子带着些许惊惶地睁大，她转过身，正对上少年如黑蔷薇般的眼睛。

“——月见山同学？”绫小路琉璃下意识地扯紧了大衣衣领，眼神有些不自然，“十分抱歉，我擅自跑出来……”还穿着制裁者的制服，万一被守护者们看到了会引起很多麻烦的吧，她是这样想的，却看见少年的嘴角似乎带起了一抹有些无奈的笑，有点苦，但更多的是一种满足。

“其实不用加这么多敬语的。”他说，面庞精致的轮廓被暮色镀得柔和。

绫小路琉璃怔怔地望着少年，少年也望着她，然后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他的手指很凉，手心却是温暖的。她眨了眨眼睛，感觉到自己的眼眶重新变得温热起来。游弋着的视线飘到他的另一只手上，玫瑰在封面上伸展着枝叶，比庭院里的朝霞还要鲜红。

——那本诗集，到底是谁送给他的呢？她的内心突然好奇了起来，却听他忽然开口说道：“你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因为他在这里，所以她永远不会孑然一身。

因为她在这里，所以他再也不会独自一人。

只一句话，便让她的迷茫如雾霭般散去，心底却倏忽浮现了那个铅笔画般的身影，与这世界一同被染上暮色。

绫小路琉璃望着他，只觉得心底有某个角落响起了“喀”地一声，却不是碎裂，而是钥匙转动时，齿轮咬合所发出的声音。

如果自己的心底真的有一扇门的话，它要到什么时候才会被打开呢？

应该就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