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一九九三年十二月二十七，赶在过年之前，在汪纪两家的不懈努力下，与合作商之间终于签下了新的协议。纪叔作为保证人，也在合同上签字画押。

心情大好的汪爸汪妈，给汪凡发了百元大红包。汪凡珍而重之地放到躺在抽屉中的存钱罐里，准备给纪小宁买个好点儿的生日礼物。新年要送的东西，他已经准备好，是只灰白色毛绒熊，套着一件暗蓝色的小小衣服，汪凡看不出来什么绒做的，摸着很舒服。毛绒熊大概有半身高，他试过，靠在床头时用来垫背挺合适的。

九三年宋城还没禁烟花爆竹，到处是噼里啪啦的响声。乡镇小路上，经常有熊孩子将小鞭炮扔的到处都是。这些小东西爆炸威力不大，受伤不至于，但猛然间来这么一下，总能被吓一跳。纪小宁就很不喜欢一惊一乍的感觉，所以年前年后这几天，总会尽量待在家里。

汪凡的腿有时会疼，走路有点儿不自然，不过只要不蹦不跳暂时影响不大。家里没像梦中那样大厦将倾，纪小宁依然洋溢着青春的气息，清纯靓丽，汪凡想，这就是上天给自己的最好的礼物。

至于那场光怪陆离的，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是大梦初醒还是时光逆转，他自个儿也说不清楚，也不打算再在这上面纠结，只当真的是重生归来好了。生活总是向前看的，没有什么比所牵挂的人都存在于自己的身边更好。

至少他已经能够完全肯定眼前的这个世界，绝对是真实的。

汪凡在除夕夜的爆竹声中，终于脱下了缠绕在身上的枷锁。他比任何时候，都更能体会到真实这两个字的涵义。

在春晚播出之前，汪凡拨通了纪小宁家的电话，窗外的雪花在高亮度的白炽灯灯光下飘飘洒洒，他缠着围脖，听筒靠在耳边，凉凉的。

老妈在房间里忙来忙去，老爸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联播，茶几上放着瓜子糖果，地上已经有了一堆的瓜子皮。

家里没养狗，老妈不喜欢。倒是有一条黑背白肚子的猫，正卧在老爸腿边打盹。

嘟嘟声响了好几次，话筒终于被拿起来。听到纪小宁轻轻柔柔的声音随着一条电话线传过来，汪凡的嘴角轻轻扯出一个小小的弧度。

“下雪了哦，我妈说明天出去要多穿点儿衣服。”

大年初一这天，很多人会去阏神台烧香祈福，在汪凡的印象中，老妈和纪婶几乎年年不落。纪小宁和汪凡两人对神鬼之说看得很淡，跟着去阏神台，大多也是为了凑热闹。

“我妈今年买了好多白瓜子，全都是你喜欢的口味。”

“小猫想要跳到桌子上偷吃东西，被我妈关起来啦，现在正急的喵喵叫，用爪子挠门呢！”

“我妈特批我爸喝二两酒，你都没看到我爸那种舍不得喝完的样儿，拿着小盅子，一点一点儿的呡。”

汪凡接过老妈递过来的暖手宝，单手抱在胸前，含笑听着纪小宁轻柔的嗓音，偶尔会附和一两句。

话筒那边隐约传来纪婶的声音，纪小宁小声道：“我妈喊我去拿些水果过来，你稍微等我一小会儿，一分钟，不要挂断哦。”

汪凡听到听筒轻放在桌子上的声音，心想纪小宁一定是小跑着出去的。纪婶看到她这种慌里慌张的样子，不知道会不会看在过年的份上少唠叨两句。

老妈端过来一杯热水，低声笑问：“小宁？”

汪凡觉得自己心跳忽然加快，老觉得老妈眼睛里透着别样的意味。

另一端的听筒被拿起，看着远在客厅中的爸妈，想着宛如精灵般的纪小宁，汪凡忽然有种冲动。

按照过年涨一岁的习俗，过了今夜，汪凡十八岁，纪小宁十七。似乎、大概、应该是可以考虑——感情的事儿了？

加快的心跳丝毫没有减速的征兆，咚咚咚如擂鼓一般。汪凡估摸着纪小宁应该已经把听筒靠到耳边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浑身都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栗，嘴唇哆嗦了好几次，不长的一句话才磕磕绊绊地说完。

“小、小宁，我喜欢，你。”

汪凡感到脸上烫的厉害，憋在心里很久的话终于说了出来，静静的等着对面的回应，每一秒钟的时间对他来说都是漫长的煎熬。

握着话筒的手潮乎乎的，额前不知道，鼻尖上指定蒙上了一层汗珠。

汪凡明白纪小宁对自己的感受，他也相信纪小宁知道自己的心意。这么多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生活，从懵懂暧昧一直走过来，差的就是捅破这层薄薄的窗户纸的勇气。

今天是一九九四年二月九号，农历九三年除夕夜，望着窗外越辣越密的雪花，他想他会永远记住这一天。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汪凡的心从火热到慢慢的沉寂，整个人渐渐的麻木，却固执的拿着听筒，即使里面没传来任何的声音，但他坚信在不远的那一侧，一定有人。

是不好意思，还是不愿意？一句话不说，应该是不想……吧？

汪凡觉得有些冷，身体撑在柜子上，脑袋懵懵的。过往的的点滴在脑海中沉沉浮浮，他站在客厅的角落，屋外鞭炮声此起彼伏，他却有种深深的孤寂。

茫茫然的状态之中，话筒中传来一阵轻笑。汪凡蓦然一愣，全身的血液瞬间上涌，汪凡肯定自己脸颊肯定通红一片。拿在手中的听筒如烫手山芋，他啪的一声按在支架上，重重的、几乎砸上去的巨大声响将坐在沙发上的汪爸汪妈吓了一大跳。

赶在老妈满脸狐疑地走过来之前，汪凡逃也似地冲到自己的房间里，迅速地关上了门。他靠在门后，隐约听到老妈拨打电话的按键声，还有嘴里对汪凡的抱怨：“这孩子，打电话就好好的打电话，凭白发什么疯啊。”

汪凡有些茫然失措，想要阻止老妈拨电话，又实在不好意思出去。他狠狠地在里侧锁上门，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发泄自己的不满。

客厅里没传来老妈的斥责，电话似乎接通了。汪凡失魂落魄地扑倒在绵软的被子上，心想如果这只是一场梦就好了。

几分钟后，客厅里的电视声突然增大。汪凡叹了口气，心中明白，有些事情，已经无可避免的开始流传了。

不用眼巴巴地跑出去，他也能想象得到老爸老妈幸灾乐祸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