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你要娶韦七娘?”
当贺湛得知这一消息时,已经是抵京第五日了,因为要与袁家重新议定婚期,他不得不在普宁坊贺宅住了两天,便没时间与寄住在上清观的邵广长谈,还是这一日下昼好容易忙完了一应琐事,回到上清观,正遇邵广也从外头归来,一问,是寻人往家乡递送书信,贺湛随口多问了一句可有要事,这才听此震耳发聩的新闻。
“还是那日太后诏见,忽而就提起了这一件事。”邵广尚且云淡风清,眼瞧着好友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十分不解十四郎缘何如此震惊。
十四郎将邵广大眼瞪小眼了一阵,抚着额头往榻上一坐,整个人好比先被雷劈之后再遇狂风“爱抚”,又呆傻又凌乱,实在不知用什么语言表达这绕麻一般的心情:“你没与咱们商量一声,就这么答应了?”
邵广更觉莫名其妙:“太后先问我可有婚约,并无,又怎能违拂太后这番美意?此事虽关系终生,然而到底是在下私事……”意思便是十四郎并非家长,又哪里需要与他商议,十四郎求娶袁小娘子,又何曾与知己们商议过。
好罢,贺湛想起来自己不是邵广他爹,没有资格插手邵少府姻缘大事,不过虽然“醍醐灌顶”,仍然有些不敢置信:“当日篷莱殿中,十一娘难道就没给博容任何暗示?”
却见邵广瞪圆了一双眼:“柳小娘子当时在场?”
贺湛完全坐蜡了。
“我虽依稀看见似乎有两个小娘子在旁,却不敢冒昧直视,后来还是得太后提示,才知其中一位是韦七娘,至于另一位……在下并未留意。”
邵广眼看着往常甚重形象的好友又再抱头,似乎想要扯髻发泄,最后到底一言不出,晃晃悠悠地往外走,像是受了莫大打击沮丧得无以复加的情态,越发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也想不通十四郎缘何如此忧愤欲狂。
贺湛的确受到莫大打击,他虽然没有狂妄到以为自己能够算无遗策,但好歹这些年来只要谋划之事尽都达到比较满意的结果,唯有邵广这个意外迭出,好些回都让他措手不及,尤其这一桩婚事,简直就到了别无选择的地步,再也没有办法转圜。
谁知道这人不过是例行谒见,居然惹出了这么一件麻烦,贺湛所有注意皆在说服邵广莫要草率鲁莽,将衡州刺史涉嫌陷杀平民一事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捅漏,又哪里想到还会有其余意外,简直让人防不胜防!
沮丧不已的十四郎实在需要安抚,于是趁着还未宵禁,骑马赶往薛氏宗宅,打算找陆离发发牢骚,他是实在拿邵少府没了法子,许多事情未经十一娘允可不能坦诚布公,可若不将隐情点明,看来是不能说服邵少府谨慎言行了,这个人简直就是变数制造,今后还不知会引发多少意外事故,贺湛真心无能为力叹为观止。
不出所料,陆离果然也不知道回京不久的邵广已经成为韦元平的准孙女婿,也是抚额:“昨日还与博容一番长谈,竟未听他提起这事。”
“人家压根就没有与咱们专门交待之意,唉,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我看还是劝说十一娘莫要对博容心怀期望了,由得他折腾罢,鲁直到这般地步,总有咱们挽救不及时候。”因为大受打击,贺湛不由得说了置气的话。
“博容无非是不明内情而已,也不值得如此灰心,咱们对他也本无利用之意,既是知己之交,又哪里能看他被奸小陷杀,澄台深知五妹性情,颇有侠肝义胆,又对博容德行当真赏识,又怎会坐视不顾?只事到如今,要保全博容,也只有坦言告知唯一选择,若他再不对韦氏设防,将来还不知会中了什么圈套,可眼下咱们既奉晋王为主,为晋王考虑,就不能自作主张将真相泄露,所以在十一娘出宫之前,咱们还当预先征得晋王许可。”
要对邵广坦言,让他防备韦氏,就绕不开裴郑逆案,邵广又是忠耿之人,朴直更胜王七,想当年王七虽然决意“逆韦”,但仍不愿与仁宗帝这正统为敌,更何况邵广?要想彻底说服邵广为盟友坚决对外,就必须告知仁宗帝崩前有意传位晋王之事,那么就不可能背着晋王自作主张。
“我没意见。”贺湛有气无力地举手赞成。
陆离便将十一娘算计姚姬之事顺便告诉了贺湛,对于眼下这个结果,贺湛颇觉喜闻乐见:“这丫头,果然坚持贯彻物尽其用,否则区区姚氏,又哪值得如此大废周章,动动手指便能弄死,不过以我看来,义川郡王还不至于在这时就与韦氏翻脸,必定会有所收敛,表面上暂时不会再交近元得志,可只要义川怀有野心,就不会当真疏远重臣,太后那样关注,多少会察觉蛛丝马迹,太后多疑,只要察觉些微痕迹,对义川之防备定然倍增,总有一日,会到忍无可忍程度。”
陆离颔首:“不过姚姬之死其实仅只开始,先不管义川王,接下来关键是要借机让元得志对毛维心生怨怼。”
“十一娘人在深宫行事多有不便,看来我返京的确恰应时机。”贺湛因为有了这挑拨离间的机会,方才从邵广带来的挫折中缓过神来,也顾不得沮丧了,开口讨要美酒佳肴:“离京半载,虽是小别,却牵挂颇深,好容易今日才有闲睱与绚之小聚,今晚必须留宿,好酒好菜速速备来,权当绚之为某接风洗尘。”
想着横竖要见晋王,于是陆离建议:“往别苑去罢,明日不需早朝,又恰当晚值,上昼不需入宫,正好可与晋王一会。”
陆离那处别苑有暗道与晋王在平康坊的宅子相通,这事贺湛当然清楚,于是两人赶在宵禁前又换了地方,贺湛骑在马上,便盘算好了如何挑拨离间让元得志记恨毛维,于是当陆离通过暗道摇响铜铃,知会晋王心腹有事先商归来,便见贺湛已经完全恢复了意气风发,唇红齿白笑得格外奸诈。
“绚之可还记得乔令?”
当然没有忘记:“可是元妃身边那宫人胞兄?”
贺湛一晃眉梢,嘿,乔娇曾经算计过十一娘,让她身陷暴室,虽然那事注定有惊无险,十一娘固然毫发无伤反而导致了淑妃“暴病”,却看来霁月光风的薛郎尚且一直耿耿于怀,否则怎么会对乔娇念念不忘呢?原是想见缝插针打趣好友两句,却突见陆离握拳抵唇一阵急咳。
仿佛极为痛苦以至端坐不稳,不得不手扶茶案,也难掩嶙肩危搐,贺湛方才惊觉好友似乎又清瘦了些,急而倾身,抚背询问:“绚之可是身有疾患?”
陆离好不容易平复了咳喘,笑容苍微:“旧疾而已,并无大礙,澄台莫忧。”
似乎犹豫一阵,终是叮嘱一句:“些微小事勿需告知五妹。”
见贺湛蓦地蹙眉,陆离连忙岔开话题:“乔令如何?上回听澄台提起,似乎称他颇得元得志信任,有望入仕。”
“元得志的确颇为信他,一方面是因为元得志寒门小吏这根底大不利网络人才,乔令善于阿谀好歹也算世族子弟,于元得志而言可算难得,原是想荐他外放,可乔令却看不上县尉之职,甘愿为元相记室,无非是好高骛远,打算着有朝一日太后真正肆无忌惮,得个更高起步,另一方面,乔令不仅将元得志巴结得如胶似膝,甚至对大姚氏也不忘讨好,极尽奴颜卑膝能事,娶了大姚氏娘家侄女为妻。”
姚氏姐妹匠人出身,就算因为元得志提携,如今姚家也过得颇为滋润,可身份门楣却不能改变,乔令虽然是大族庶支,怎么也与姚家是不同层次,尊卑显然,认真说来甚至触犯良贱不婚的律条。
“可笑则是,姚氏那侄女出身低贱,却还仰仗着元得志养成水性杨花之德性,以勾三搭四为荣,不知给乔令头上加了多少顶绿帽,其中最绿一顶,恰好是我安插暗线……”贺十四将“恰好”二字说得眉飞色舞:“要说元得志这人也是稀罕,从前落魄时也就罢了,如今得势,竟然还对大姚氏宠爱有加,有大姚氏在旁枕边风,不怕他不为小姚氏之死遗憾怨怼,十一娘又铺垫得好,这事其实易如反掌。”
话音才落,便听一阵铃响,晋王殿下来得格外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