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四章:船台听旧事,登岸逢故人
作者:支离益      更新:2020-05-12 17:30      字数:5056

脑海中的景象如梦似幻,尽管没有色彩,但檀宇清置身于其中,如同亲身经历一般真切。

少年此刻已无法在幻境中坚持;并非是由于自己内力不继,而是心中不忍。他中断了法术,脑海中那悲壮的景象瞬间消逝;当那半枚朱雀玉佩缓缓取下,郑重地放置于桌上,此时已然是热泪盈眶。

檀宇清心中想到:自己虽身若浮萍,可比之那些百年前置身于河北虎狼之地,那些命若草芥但依旧不屈不挠的斗士们,不知又好了多少;那么自己更加没有理由自怨自艾。

心中有此所想,少年淤积于心的悲伤情绪逐渐舒缓开来,对此次南行突然有了更多的期待。他要努力回报朱雀堂与涂山观的恩情,他也要让自己更加强大起来。

耳边依旧是流水声响动,檀宇清缓缓地睡了过去,这一觉无梦。

第二日一大早,清晨凉爽的江风把船舷一侧的木窗吹得嘎吱作响,让檀宇清醒了过来。

天还是微亮,朝阳从东方的群山中缓缓探出了些许身形;此时还未到早课的时间,但少年已完全没有了睡意。他起身梳洗了一番,便走出房间,沿着船舱中的走道,朝船头走去。

檀宇清还未走上甲板,却见一红衣女子,孤傲地伫立于船头;任凭迎面而来的清风吹起她乌黑的长发;她凝神眺望远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正是朱雀堂巨子黎羽彤。

对于这位美丽而威严巨子,檀宇清心中还颇有些敬畏。他担心惊扰到她,心中踌躇不决。正待退回舱内,黎羽彤突然出声叫住了他:“宇清,过来这边。”

见到巨子还是发现了自己,檀宇清便不再躲闪,径直走上前去,站在巨子的身后。黎羽彤没有说话,少年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于是只有眼望着川流不息的江水,看着阳光逐渐洒向两岸的青山,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凉爽江风。

檀宇清只觉得自己融入这山水之间,浑然物我两忘,直到黎羽彤突然出声问道:“宇清,昨日段家圣女可曾来找过你。”

檀宇清连忙回答道:“是的,表姐昨天晚上过来了。她把那半枚朱雀玉佩和父亲留给我的东西带给了我。”

黎羽彤只是点点头。

檀宇清于是又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巨子,如今这朱雀堂的信物已齐,您看我是否需交还给您保管?”

黎羽彤平静地说道:“不必了。段曦原本是想把段家一直保管的玉佩交还于我,但我还是觉得交由你保管比较好。”

“我可以吗?”檀宇清心中还是担忧,毕竟自己资历尚浅;且自己修为远远不够,如此珍贵之物放在自己身上,更担心会出现闪失。

“你昨晚可曾见到了玉佩中隐藏的影像?”黎羽彤又继续问道。

“是的,弟子看到了。”檀宇清赶紧恭敬地回答。

“那就没有问题了。”黎羽彤一脸淡然地说道。

檀宇清明白巨子的意思,也就不再坚持;不管是因为宿命或是机缘巧合,总之他自己是被朱雀玉佩所“认可”了;他觉得自己的肩上陡然增添了一分责任。

巨子还是一言不发,少年也只有继续望着远方青山,但他此刻心情却已无法完全平静下来。过了一小会儿,他忍不住发问:“巨子,昨日我在玉佩呈现的影像中见到了邺城城破,还见到了前来增援的朱雀堂巨子。您可否告诉我后来情势如何?”

黎羽彤终于转过头,平和地看着这位的神色坚毅但依旧尚有稚气的少年。

她点点头,声色缓和了许多,回答道:“你所见到的墨家巨子是我的祖父。”

檀宇清脸上露出稍许惊叹,巨子于是说了下去:“马愿投敌叛国,他的部分属下已先行散去,但出城的追兵却是他从并州带来的精锐部队;尽管城内与王简师徒誓死相搏,有所折损,但依旧人数众多。”

听到这里,檀宇清心中也不禁紧张起来,急切等待着巨子讲出那些从邺城出逃的少年儒生和前来增援的墨家义士们的下落。

黎羽彤接着说:“众人合并一处,与追兵拼死相斗;虽折损大半,但总算消灭了马愿。于是在晋将军戴施的安排下,书童和典籍被送到了长江以南的都城建业,妥善安顿了下来。只是……”

听巨子欲言又止,檀宇清心中着急,但也不敢发问。

好在黎羽彤稍微平复了一下,继续讲着:“只可惜那天敌众我寡,祖父还是受了很重的内伤。只过了半年,祖父便因伤重不治而逝世。”

从玉佩所呈现的影像,檀宇清已知当时漳水河畔那一战必然是惨烈无比。虽然八十多年过去,当时人物或早已随风而逝;但听到黎巨子说起当年旧事,想到黎巨子的祖父因此逝世,心中更是一阵莫名的悲痛。

黎羽彤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过了好长时间,才继续说道:“我祖父早亡,留下尚在襁褓中的父亲。后来我父亲也成了朱雀堂的巨子,只是他也未能逃脱与祖父一般的宿命。”

檀宇清心中凛然,对于眼前这位美丽的巨子更是肃然起敬。她的家族为了汉人的家国付出了巨大的牺牲;而此刻的她,内心更承受着常人所难以理解的重压和辛酸。他又想到巨子早逝的祖父与父亲,突然隐隐心忧起来,十分担心她会如同父辈们一般重蹈覆辙。

檀宇清也是孤儿,但与这位外表看似冷漠的巨子相比,但尚有十余年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快乐时光。少年心中也清楚,其实黎巨子不需要对自己这般的小辈,挖出这段尘封在内心多年的往事。

经历这一番推心置腹,黎羽彤在少年心中的距离被拉近了许多,也让他倍觉亲切与感激。

大船在长江中继续乘风破浪前行。在历史的长河中,无论朝代如何兴亡更替,人的命运如何跌宕起伏;随着时光的流逝,漫长的黑夜总会过去,朝阳总会在清晨照常升起。

众人在船上简单地用过早饭,黎巨子再度把大家召集起来,向大家介绍这次的行程。这次的目的地在是位于南疆的叶榆泽,朱雀遗迹位于湖水之中的一座小岛之上;这小岛四周设有禁制,常年被浓雾所笼罩,还有一摆夷部落生活于小岛之上,世代祭祀朱雀神兽。

近年来,这小岛周围的禁制已逐渐失效,而今年夏至之时,便是通过小岛进入朱雀遗迹的最好时机。叶榆泽位于点苍山山麓西南,位于古蜀到身毒国商道的路途之中,也是汉地通往南疆的必经之所。

众人此次行程是先乘船沿长江逆流而上到达犍为郡,在犍为郡有玄武堂的一个分舵。按照事先的约定,玄武堂的袁铭长老会在分舵与此刻船上的主力会合,再一同沿古商道,前往位于南疆叶榆泽的目的地。

犍为郡位于西蜀盆地南方,金沙江与岷江在此相会,是长江上游的交通要道。诸葛孔明在蜀汉担任丞相之时,强化了蜀地汉人政权与南疆少数族群之间的联系,扩大经济与文化交流;而犍为作为蜀地通往南疆的门户,附近又有产盐的自流井,其地位更得到巩固与提升。

犍为到巴郡的水路约有七百余里,由于是逆流而上,即便是墨家的机关船每个时辰也只能行驶十余里。机关船一路昼夜兼程,终于在第四天上午,到达了犍为郡;又从金沙江与岷江交汇口改道岷江,往上游行驶了十余里之后,终于在由玄武堂所经营的一个隐藏的码头停泊靠岸。

就在去年夏天,檀宇清同样乘坐墨家的机关船,从荆州逆流而上到达巴郡;而今年同样季节,同样乘船沿长江逆流而上,所不同的是去年少年心中满是无助与迷茫,如今却成熟自信了许多。

码头隐藏在河岸的群山之间,众人下船登岸,还要继续往山中行进前往玄武堂分舵。一路上郁郁葱葱的竹林与清泉流水相伴,倒也格外清幽。

翻过两座山头,又穿过一片竹林,终于找到了玄武堂的分舵之所在。此处山势相对平缓,山坡上是层层的梯田,三三两两头戴草帽的老农,在田间耕作;水牛在山坡上田埂旁悠闲地吃着青草。此刻接近午时,炊烟从寨中的民屋中袅袅升起,燃烧的木柴与米饭的香气融合在一起,让人不禁胃口大开。

众人快到分舵门口,已有两名玄武堂的执事从寨门口远远上来迎接。寨内居住的他们或是在任的玄武堂成员,也有年岁已高在此地修养的长老,还有一部分是家眷以及附近收养的孤儿。

在两名玄武堂的兄弟的带领下,一行人沿寨中大道穿行;偶有遇到几名衣着朴素的年长之人,见到黎巨子一行纷纷上前问候,而黎巨子也是微笑着抱拳回礼。

众人继续前行,同行的端木绥突然凑到檀宇清身前,一本正经地说:“宇清兄弟,你别看此处分舵就如普通农家山寨一般,但却是藏龙卧虎。之前一路走来,至少有三人曾经是墨家玄武堂的长老。”

端木绥虽然比檀宇清年长,一路上除了与南宫子瑶搭讪,便最喜欢来找这少年闲谈。想来这一行人除了门派里的长辈,其余皆是女子,也只有檀宇清尚年少,对自己的絮叨也有耐心,于是端木绥在船上闲暇的日子里,也就拉着檀宇清一起消磨了。

檀宇清也点点头,虽然是第一次来到此间,眼见着这里的村民虽衣着简朴,但气度上的确有非凡之处。

端木绥又想起了什么,向韦恪悄悄问道:“韦师兄,巨子是说袁铭道兄在此地与我们会合吧?”

韦恪诧异地点点头:“是的。当时巨子不是告知了我们的吗?”

端木绥似乎是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还好!还好!杨老爷子没在此地就好。”

听到这里,檀宇清好奇地问道:“端木大哥,杨老爷子是谁?为什么说不在这里才好呢?”

端木绥“嗯”了一下,神情上颇有些得意,似乎很喜欢檀宇清向自己发问。不过他也不再卖关子,接着道:“杨老爷子估计是玄武堂当世机关术造诣最高的长老,虽然孤傲但对后辈极其和善。不过他就喜欢这杯中之物,若是今天也在此地,我就不知道还能不能从酒缸里安全爬出来。”

讲到这里,身后的段云粲忽地哈哈大笑道:“端木兄弟,听你这么一说,我的酒瘾也犯了。我还真想见一见你说的这位杨老爷子,和他好好喝上一场。”

端木绥一脸苦笑,心想着朱雀堂若不是事先与杨老爷子有约定,他应当也不会出现在这里,心中便略微宽心下来。

众人很快来到村寨的中心,这是一个被高大的黑墙所包围,颇有一定规模的院落。带领着众人来到此地的两名玄武堂执事在院落门口与守卫进行了简单的交接,便由另一人继续带着众人进入分舵。

才从大门跨入,端木绥突然想到:若是袁铭在此地与众人会合,即使他不去寨口等候,那么至少也应当亲自在分舵门口迎接朱雀堂巨子。而如今这样的情形,只能说明分舵内一定是另有其人,而这人的地位应当比袁铭更高。想到这里,端木绥突然开始紧张起来,他赶紧问向那位正为众人带路的玄武堂女子:“这位师姐,请问贵堂现在是哪位长老在此坐镇?”

那女子回答道:“端木先生,我是接到杨长老的命令,带领各位前辈前去后堂。杨长老和他的小徒弟此刻正在后堂等待。”

听到这里,端木绥倍感郁闷,他的脚步忽然放慢,哪知身后的段云粲拍了拍他肩膀,又听见他豪迈的声音:“端木兄弟,今天咱们可是要不醉不归呀!”

端木绥此刻更是有苦难言,其实他对杨老爷子十分敬重,此刻如此畏惧或许只因上一次的酒会在他心里留下的记忆过于“惨烈”了。

从大门进入之后是一片人工开凿的月牙形池塘,池中央的巨石之上,一只巨大的玄武神兽石刻栩栩如生。众人沿一座小石拱桥从池塘上跨过;便进入到一小片青石铺就的广场,广场前方与左右两侧俱是两层高的青色砖石建筑。

沿侧方通道的一处长廊往前,又来到了一片花园之中;此处尽是假山池沼、翠竹松柏,还有几盏芍药开放。众人无心赏花,只是沿着中间的长廊继续穿过花园,终于便到达后堂。

后堂其实是三间雅致的竹楼,掩映在片片的竹林之中。门口有一黑衣少年,远远见到众人前来,便赶紧迎了上来。

檀宇清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的至交好友祖冲之。两人心情激动,还未等祖冲之见过诸位长辈,便互相致以热情的拥抱。

一年不见,祖冲之也长高了不少,只听他激动地说道:“檀大哥,师傅说你们会过来,我高兴得整晚没睡。本来想去渡口接你们,但师傅不准。如今再见到你实在太好了。”

檀宇清同样激动地点点头。这一群人中,韦恪、霍雨霏和甘若怡都认识祖冲之;众人见着两少年久别重逢又莫名激动的样子,心下也十分宽慰。

韦恪走上前来,用力拍拍祖冲之的肩膀,笑着说道:“冲之,你就是杨老爷子的小徒弟吧,老爷子好长时间没收徒弟了,居然把你选中了。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边的几位前辈。”

祖冲之这才知道自己失礼,连忙跟随着韦恪,向着诸位前辈一一行礼,又连忙解释道:“诸位前辈,我师傅让我在此地迎接诸位。师傅让人从山下弄了一些大酒坛子上来,此刻他正在后院逐一开封检查。现在应该也检查完了,我这就带大家过去吧。”

此刻甘若怡也走上前来,毕竟是少年好友,久别重逢自有一番欣喜。

甘若怡问道:“冲之,你的师傅杨长老十分厉害吗?”

听到这里,祖冲之得意地回答:“我师傅本事可大了,他最近制造了三只机关勇士,不仅可以同时操控,而且还能够互相配合。我只觉得我现在差得实在太远,恨不得每天时时刻刻都跟在他身边学习机关术。”

祖冲之心直口快,看似木讷却敏而好学,众人之前与檀宇清的交往中也多少知道些他的事情,此刻心中也明白为何这些少年们会如此投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