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照庭只身一人骑着马到了约定的地方,一处荒坟地。
这原先是片马场,但主人不善经营,一场疫病让马儿全死光了。遂便有谣传说这地方不吉利,穷苦人家没钱买棺材买风水宝穴的,或者是客死在皇都无人认领的尸首,都会被草草得埋在这里。却不会再有人来修缮坟地或是稍加管理,此处也差不多成了乱葬岗。
几年不到的光景,已经荒芜得不像话了,除了周围有一小片长得姿态诡异的槐树林,中间全是一片大小各异的坟包。人站在这里,格外的透心凉。
此刻天将明未明,天边启明星已亮,夜幕却深沉得厉害,如一块藏青色的幕布浸透了水一般,盖在人脸上,让人透不过气来。
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不禁让李照庭精神抖擞,他心里对青龙堂这个怪癖已经暗暗骂了不知道多少回了,却也无可奈何。这是指定他来交定金的日子,他不得不出现。
等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别说是人了,连个鬼影子都不曾有过。李照庭紧了紧狐皮大衣,在这天寒地冻的鬼地方,让他堂堂尚书大人等这么久,出了当今圣上,也只有这位青龙堂的神秘堂主了。
正在他百无聊赖的时候,一句幽幽的问候飘了过来,“李大人,久候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扭头发现面前已经站了三个人,中间那个一身皂衣,皂色斗篷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而旁边两个灰袍的一看便知只是手下。
李照庭正了颜色道:“青龙堂的主子好大的架子,李某追着赶着来送银子,还让李某在这荒郊里吹冷风。”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李大人自然不会因为这等小事而跟我家主人置气吧。”其中一个灰袍人尖声尖气地说着,李照庭仔细看了他一眼,面上附着一层灰蒙蒙的人脸面具,也辨不出男女来。
果然青龙堂的行事风格低调古怪,他也懒得再多废话,从怀里扯出一张银票来,递了过去。灰袍人伸手来接时,李照庭又将银票扯住,缓缓道:“听说南苑行刺失败了,我这银子花得到底值不值当?”
灰袍人声音里也听不出喜怒,“放心,青龙堂一旦接下任务必定会一直追杀目标直至完成。”
听他这么说,李照庭复道:“那也该有个时限吧,不至于你们追杀个五十年,等他寿终正寝,那这也算任务完成吗?”
“你若不信青龙堂,当初又何必找上我们?”中间皂衣人开口,声音低沉,气势若钟,简单一句话竟震得李照庭耳朵嗡嗡响。他松开手,将银票交了出去,许是在这鬼地方冻得有些傻了,竟然让他忘记这群人是如何吃人不吐骨头。
他立即堆上了笑脸,“是是是,方才我也是一时心急,随口说说气话,堂主不用放在心上。我自然是信你们的。”说完,他就准备上马走人了。
“且慢,”却被皂衣人唤住,“李大人此前答应过帮忙打探太傅的那样东西,如今可有何线索?”
李照庭忽而才忆起他说的那件东西,当年唐清华被抄家之后,大部分是被收入了国库,但经他一番查探之后,入库的清单里并没有。几经周折才发现,那件东西因为模样精致,被送到了朝露殿。
当然这些也只是从经事的一个太监那里打听来的,至于真假,他就没有再去细查了。
反正要东西的人又不是他。
“听说目前是太后的朝露殿中。”李照庭如实相告。
其实他也不知道青龙堂堂主想要的这件东西到底是什么,只说了一个奇巧机关盒,四四方方仅一尺长六寸宽,相传是由前朝的一位能工巧匠莫大亲手打造而成。
盒身是由黄铜铸成,有特殊机关,只能由唯一对应匹配的钥匙打开,否则就只能将此盒溶成铜汁,将盒中物连那盒子一起毁了,别无其它开盒之法。
但这盒子是被唐清华一直小心翼翼收着,恐怕里面的东西也价值不菲,所以这青龙堂堂主也是巴巴地想要它。
如今他又给了银子,又给了消息,才得以全身而退,这买卖做得实在是憋屈。要不是看在过去他们递过几次准确的消息,李照庭也实在难忍这气。
翌日,太后邀请了左丞柳深明的夫人进宫一叙。
柳夫人恭恭敬敬地进了宫,她本就是一品诰命夫人,进宫次数也多。只不过这次太后突然宣自己进宫,她倒有些意外。
等她在朝露殿内被赐坐,屁股才刚坐定了,就听太后微微一笑问道:“你家大女儿如此也有十八岁了吧,可曾定好了人家?”
柳夫人一下子大喜过望,表情全堆在了脸上,又赶紧起身,拜在太后身前,“臣妇家小女不曾许下人家,如今还待字闺中。”
“不用这么多礼,你且坐好,就当与哀家闲话家常。”太后挥了挥手,让她重新坐好,才继续说道:“皇上如今后宫未立,总是哀家心头大事。哀家寻思来,京中这适龄女儿家,也就你们家大女儿最合我眼缘,几时带她来宫里坐坐,让哀家多看看她。哀家可是打心里真心喜欢那丫头呢。”
柳夫人忙点头称是,心里面可算是乐开了花。
柳夫人膝下就两个女儿,大女儿柳璎珞,二女儿柳璎歌,如花似玉,性情温良,知书达理,但却因为是女儿家,不受自家老爷疼爱。反而是二姨太生的庶长子柳偃波最得柳深明之心,从小就捧在手心里,就连三姨太生的庶四子柳文仓也要比自己那两个女儿受宠。
一想起来,柳夫人心里就来气,那两个小妖精借着自己有儿子受老爷宠爱,在家里时不时得煽风点火,动不动还指桑骂槐说自己那两个女儿是赔钱货,明里暗里数落柳夫人的不是。
好歹柳夫人娘家也是皇都里的大户人家,她含辛茹苦哺育两个女儿长大,如此乖巧伶俐却得不到夫君一句赞赏,还要整日里受两个妾侍的白眼。
如今,终于等来了老天赐予的机会。
只要璎珞能登上凤位,她便能母凭女贵,重震柳家主母的威风,一想到这儿,心里怎么能不痛快。
从朝露殿里出来,柳夫人的嘴就没合拢过,一路都快笑到了家门口。倒是她的贴身侍女秋姑想得多了一层,劝道:“夫人,如今只是太后发话让大小姐进宫里去坐坐,能不能真的入得了皇上的后宫,还得看大小姐能不能入了皇上的眼。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您脸上这笑恐怕是要藏一藏了。”
柳夫人一琢磨,此话有道理,赶紧收住了表情。
不过,幸亏她平时教导得好,两个女儿的脾气都挺温顺。据说那皇上不喜欢太过嚣张跋扈的女孩儿,一如那安王府那位郡主,看来璎珞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柳夫人对自己的女儿很有信心。
而秋姑没说完的话,还有半截,皇上那边固然是八字中的一撇,还有一撇便是自家的大小姐。这场婚事,要是没有大小姐本人点头,恐怕一切也只是空谈。柳夫人只知道自家女儿是脾气温顺,却没瞧见她闹脾气的时候,倔起来连柳深明都没办法。
大约是娘的心思,太宠爱自家女儿,才会无限放大了优点,而对一丁点小毛病都归结为瑕不掩瑜。
三日后早朝上,李照庭主动启奏皇上,说阆江一带水患过后又闹了瘟疫,故他从私库捐出二十万两白银来赈灾。话一出口,堂上众臣都议论纷纷。
最意外的莫过于汪思意,趁机踩他一把:“李大人果然身家丰厚啊,像我等二品官员,一年的俸禄也才一万两不到。真是让人佩服李大人高洁情操啊。”
李照庭望了汪思意一眼,转而向慕初然道:“臣不过是将家中生意资金拨出来一部分救援灾区。如今国库告急,我等臣子自然是要为陛下分忧。身为户部尚书,理应身先士卒。”
慕初然自然也是承他这个情的,便笑道:“爱卿如此慷慨,倒叫朕惭愧了。如今以来,朕要替阆江两岸的百姓多谢爱卿义举。”
慕初然在心里也算了一笔帐,这数目差不多是他在江堤工程上吃进去的数目,如今原封不动地吐出来,似有讨好之嫌。
林恩见慕初然把李照庭夸上了天,也硬着头皮捐出了一万两。一时之间,朝臣们都纷纷表了态。段衡也捐了三千两,他说完之后还朝萧何挤了挤眼睛。
这种事,萧何是心有力而余不足矣,她的俸禄如今全都用在了萧府的安防上面,还被红珠抱怨这不够了那又不够了。她都有心想拿慕初然赏赐的玩意儿出去变卖了,怎么能跟段衡那种土豪比。
所以也只好无奈地摊开两袖清风,让他看看自己这官做得如此清廉,穷得只剩下一身朝服了。
汪思意才要叹这李照庭不亏是狐狸,一招以退为进,让慕初然就算有了把柄,也不好再对他下重手,否则今日他义捐家财必定会成为他日慕初然苛待忠臣的口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