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蒂还能很清楚地记得父亲的容貌:他的眉骨略高,两颊微微下陷,再加上高挺的鼻梁和宽而薄的嘴唇,构成了一副在黄种人中很罕见的立体五官。然而他却并不是很英俊,浅淡的眉毛和细小的眼睛都降低了这个男人的气势,却显出一种艺术家特有的忧郁和疯狂来。
温蒂有些不安起来。在过去的几年里她总是很乐于在昏迷中梦见父亲,那种温暖的思念安抚滋润着她孤独的心灵。然而这次,她感受到了不安。男人黑色的头发和黑色的眼睛带着深不见底的吸引力,而背景混乱的天空中传来一个灵魂痛苦的尖叫声。
她皱皱眉,不舒服地睁开眼睛。
视界之中还是黑色的头发和黑色的双眼,她愣一愣神,才反应过来是现实中的汤姆而不是另一重梦境。
“嗨。”温蒂努力想微笑着打个招呼,却牵动了嗓子引出一串咳嗽。
汤姆少年皱着眉死死地盯着她,一言不发。他一直保持沉默直到温蒂喝完魔药后法瑞尔夫人离开,然后面对青梅竹马的小伙伴露出一个狰狞的表情。温蒂深以为自己真是一个具有良好心理素质的新青年,因为她面对黑魔王混杂着愤怒、嘲讽、关切、怀疑、沮丧等多种情感的扭曲面孔还能一本正经地避重就轻。
“我同母亲之间的关系比较……冷淡。”温蒂偏开头避过汤姆灼灼的目光,“大概是因为我们都很爱父亲吧。同性……相斥?她一直不喜欢我,觉得我分走了父亲大部分的注意力,又或者说,觉得我拖累了父亲的事业。”
汤姆浑身咄咄逼人的气势一窒,就听见她继续说下去了:“我本来以为我会讨厌她的……但是,你知道,后来他们都不在了。无论是爱还是恨,挂念还是原谅,都永远失去了当面表达的机会。”温蒂惆怅地半合着眼,嘴角弯起一个微笑,又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呢喃道:“这样也挺好的,你不能期望凡事都不留遗憾。”声音渐渐低下去,室内陷入了沉默。
然而汤姆如今的段数也不低了,不过一两分钟他就找回了自己的节奏,扬起一个毫无诚意的完美微笑:“我很荣幸能够听到卡特小姐的家族回忆史——如果在昨天之前,我会非常感兴趣,毕竟介于你从来不曾提起过,这可能是一个关系更进一步的信号——但是现在,难道我们不该先谈谈您那‘天才般突破想象极限的飞行天赋’和您对自己身体状况的‘强大自信’吗?”
“天才般突破想象极限的飞行天赋?”
“毫无疑问,卡特小姐是将扫帚骑炸的第一人。”
“不不,严格地说只是飞天扫把的硬件无法承受过度的软件指令而已。就像人工计算机……”
“说人话!”汤姆毫不留情地打断,又加了一个尾音上扬地“嗯哼”来表达“老子很烦躁你老实交代不要转移话题”的意思。
温蒂朝他瞅了瞅,只见身高一米五的挺拔少年浑身散发着霸道总裁般的威压,不知道是怎么长的明明大家吃的都是一样的食物,果然黑魔王的黑暗气场是从小就有的么,就这么看着还真有些瘆人。温蒂在心中“啧啧”两下,虽然气势到位然而还是没有抓住重点,果然对方还是嫩了点并不是无法敷衍过去:“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呀。我是对飞天扫帚的原理感到好奇所以才去的飞行课。然后,因为破解了魔法扫帚的指令模式故而……有些得意忘形了。”见汤姆狠狠瞪过来的目光,飞快地补上:“抱歉,我以后不会再上飞行课了。既然已经清楚原理了就没有必要再去了。”
汤姆的严父模式刚刚开启,就被这个无比诚恳的保证弄得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到底还是年轻,虽然感觉有什么不对重点或许已经被带偏了,但看着自家青梅纯良讨好的表情,也只能狠狠地叮嘱她乖乖养病就离开了。
看着暗下来的医疗室,温蒂轻轻叹了一口气,她现在心中的不安如同狂风暴雨中的海水。
“先生?”
墙角的阴影里走出一个高大的男巫,安静地看着她。
温蒂有很多想问的,比如飞天扫帚有没有灵魂,她是不是杀死了一个灵魂,玩弄魔法生命那她这么做算不算一个黑巫师,比如一直在她的梦境中盘旋不去的父亲究竟是福是祸,再比如她刚刚意识到的自己对于这个脱胎于小说的世界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令她毛骨悚然……
她将这些自我拷问一个个滤过,最后开口道:“拉文克劳也出黑巫师吗?”
邓布利多很温和地注视着她的眼睛:“每类性格的人都可能成为黑巫师,但你是一个善良的孩子,我相信你不会走错路。”
“对知识傲慢,对生命冷漠。即便这样也不会吗?”
“因为你自己意识到了,所以我相信你不会。”
邓布利多这碗十分格兰芬多的鸡汤并没有填补她的空虚。一如既往,她的理智对这一世有着很清晰的规划和目标,但是情感却无所寄托。
接下来的日子,温蒂过得很平静。
一方面是因为汤姆的强力弹压,另一方面则是她确实觉得自己需要慢下来思考一下人生。她把已经半成型的魔药建模研究停了,也不再练习新的咒语。事实上,医疗室的法瑞尔夫人也不允许她在住院期间接触“那些折磨人的玩意儿”。
她每天要睡足十二个小时,而能够阅读的时间被压缩到两小时以内。温蒂索性抛开了魔法,专心看起麻瓜函授哲学课和《圣经》来。闲暇的时候,她喜欢坐在窗前和法瑞尔夫人一起喝茶吃点心。她央求这位可爱的圆圆的夫人念魔法界的诗集给她听。西方已婚妇女别具特色的抑扬顿挫,搭配上“爱情死亡像知音鸟的歌声”、“月光草银辉闪闪,如同锁在水晶瓶中的记忆”之类的句子,有一种分分钟出戏的滑稽感,然而却折射着魔法界原住民真实的认知世界。
小奥利凡德来探病的时候给她带了一根檀木枝,大概是不幸没能成为魔杖的边角料。温蒂用它做了一根木笛,借助几个小魔法让加工变得容易一些,但大体上还是一刀一刀地亲力亲为。不管是做笛子还是咿咿呀呀地吹些前世记忆里的乐曲片段都是消磨时间修身养性的好活动。
温蒂笔记上“炼金生命”那一栏下还是一片空白。虽然她已经有了很多想法,也在那把不幸的扫帚上验证了一些,然而每当她想下笔的时候,都会怔怔地盯着标题发呆。“制造生命是神的领域。”她还记得前世一些生物系的学生发起过的几场辩论。有些科学家相信而畏惧着,有些科学家则固执地想要去踏足。谁也不知道对错,双方都有自己的道理,魔法师,其实也一样。温蒂想,她要制作的第一个炼金生命一定是一架古琴,它会伴随她很久,在她死后也会在一些爱它的人手中流传下去。它或许会有一些令人哭笑不得的小脾气,就像那顶分院帽一样。
天气渐渐转凉了。随之而来的降水也开始增加,开始有黄色的树叶在雨水和雾气中掉落和腐烂。尽管还没有到生火的季节,法瑞尔夫人还是让小精灵每天晚上点三个小时的壁炉。
温蒂在医疗室宅了足有半个月,充足的投喂和缺少活动让她的脸都圆了一圈。汤姆每天都过来看她,通常是吃饭的时候,一边吃一边盯着她吃,很是折磨人,也很折磨体重。室友罗兰达是替她偷渡书本的主力,也是每天来回两趟从不落下,这倒是很让温蒂感动了。
同是室友的平斯姑娘总是试图把学习的压力转嫁给她,这个黑发的眼镜少女喜欢一言不合就谈学术,带着一种“优等生落下了好多课程考试要完蛋”的快感。然而当温蒂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个“变形课上最近学的难点”后,她就不再过来了。温蒂承认她是恶趣味发作了,其实平斯只是有着大部分平凡的女孩子所有的自卑和小嫉妒,而且显得更加直白些。相比平斯,赛琳娜·范考特更糟糕,她每次来都会用一种全新的方式给温蒂算命,算命结果千奇百怪,当然温蒂很高兴大部分的时候即便是以她的知识面还是听不懂小神棍范考特在说些什么。
另有一些温蒂比较欢迎的客人,比如送她木料的尤利尔·奥利凡德,奥利凡德一脉相承的魔杖哲学是一种千锤百炼的粗糙智慧;比如格兰芬多的韦斯莱,虽然在变形课上饱受温蒂的荼毒但还是很有同学爱地送来几件自制的笑话产品;再比如,斯莱特林的阿尔法德·布莱克。他偶尔会同汤姆一起来,于是渐渐与温蒂熟识起来,熟悉之后就再没有一丝大少爷的架子了。没有陌生人在场的时候,阿尔法德喜欢靠着架子or柜子or床or任何可以靠着的东西抱怨草药课的惨无人道,并迫切地希望组员卡特小姐的回归。除了能够把各种匪夷所思的“葛优躺”用颜值刷得赏心悦目之外,他还有一种一脸温柔地说嘲讽的才能。
这个时候,温蒂还没有意识到与阿尔法德的交往会给她带来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或者说,她潜意识中也不屑去想。
事情发生在一个晴朗的下午,是英国冬天罕见的阳光明媚的日子。
温蒂拉开了医疗室中所有的窗帘,使光线充满了整个空间。她坐在床上,手上捧着一本拉丁文的《理想国》。柏拉图的政治观和婚姻观不是很合她的心意,却又挑不出决定性的逻辑漏洞来,于是她整个人就有点散漫而又蔫蔫的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走廊里传来一阵喧哗声:似乎有不下于一打小巫师在争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散乱得如同鼓点一般。人未至而声先闻,一听便是大事件。
“法瑞尔夫人,法瑞尔夫人!麻烦您瞧瞧丽兹,如果这不是黑魔法,我把魔杖吞了!”
“滚开!当然是先看沃尔布加。我的堂姐难道还不如一个泥巴种重要吗?”随着这个尖锐的女高音,大门被“砰”地撞开了。接着,浩浩荡荡挤进来两群泾渭分明的小巫师,分别带着红色和绿色的学院标志。
温蒂微微睁大眼,没有想到在先伏地魔时期就会爆发格兰芬多与斯莱特林之间的大规模冲突。她仔细看去,只见被斯莱特林们簇拥在中间的正是三年级的风云人物沃尔布加·布莱克。她一向梳得繁复优美的卷发已经散开,欲垂不垂地耷拉在耳后,看上去有些可笑。她的右脚似乎带伤,走路一瘸一拐的,她的堂妹柳克丽霞一脸担忧地搀扶着她。沃尔布加俊秀的脸上表情很不好看,眼角因为疼痛泛起红色,却尚能紧紧抿着唇狠狠地瞪着她的对手。
格兰芬多队伍的领头是一个绷着脸的黑发女生,温蒂对她印象深刻,毕竟不是每一个学姐都叫米勒娃·麦格。何况,长脸的米勒娃与圆脸的奥古斯塔也算是格兰芬多很具代表性的鹰派人物了。这个时候,这两位长得很具个人特色的姑娘正手忙脚乱地把一个昏迷的一年级女生往床上搬。从温蒂的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小女孩可爱的脸蛋上有一道横跨整张脸的狰狞伤痕,涓涓而出的血液染红了整个衬衫的衣领。
大概是这个叫丽兹的格兰芬多一年级的情况确实很紧急吧,法瑞尔夫人的脸色变得很严肃。她给昏迷的小女孩灌下了足足三大瓶的生血药剂,然后不停地挥舞魔杖施展咒语。可惜这些咒语对于那道伤疤所起的效果实在有限,不过是堪堪止住了流血。温蒂第一次看到法瑞尔夫人流露出一种不友好的态度来,她阴沉着脸对一屋子的小巫师们说道:“我要去找黑魔法防御术的梅乐思教授。你们——乖乖呆这里不准惹事!”说完便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柳克丽霞·布莱克对着她的背影轻轻啐了一口,等到医疗室的大门一关上,她就挂上了一脸得意与高傲的表情:“她也就只配哄哄赫奇帕奇的笨蛋。‘我要去找黑魔法防御术的梅乐思教授’,哈哈,不过是一个念错了的‘四分五裂’。”
“闭嘴,布莱克!”圆圆脸的奥古斯塔蹦起来,“对一年级用攻击魔法你还有理了?”
“正常情况下我们确实不该攻击可怜的无助的一年级新生。”沃尔布加·布莱克理了理头发抬起她精致的下巴,开始发话,“可是呢,格兰,我从来不承认泥巴种是我——永远纯粹的布莱克的同学。”
米勒娃·麦格猛地抬起头与沃尔布加对视,两人下巴抬起的角度惊人的相似:“纯血统没什么了不起的,布莱克。你纯血统的堂妹至今不能用好一个‘四分五裂’,即便她背会再多的黑魔法咒语也一样。”
柳克丽霞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近乎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那又如何?结果好就……至少教训小泥巴种足够了!”
奥古斯塔飞快地接口嘲笑起来:“所以你也就只能欺负欺负一年级新生。有本事和我决斗啊!”
柳克丽霞不服气地想要接下挑战,被沃尔布加狠狠一瞪眼阻挡了下来。“不要照着对手的心意做事,柳克丽霞,站你对面的是三年级的决斗冠军——即便她草药课从来没有及格过,对于对手仅有的优点还是应该表现出尊重。”
斯莱特林们闻言轰然大笑,似乎奥古斯塔悲剧的草药课成绩已经是一个挺有名的笑料似的。
沃尔布加对于跟班们的表现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调转话头掌控局势:“至于你,米勒娃·麦格”,她将“麦格”这个姓氏的发音在嘴里抑扬顿挫地嚼了一阵,然后像是吐出什么脏东西似的吐出来,“听起来像是个美国人的姓氏,阿哈。我听说,你的妈妈——那个嫁给了麻瓜的巫师叛徒,她用手给你的麻瓜父亲洗内裤是吗?”
斯莱特林们爆发出一阵更大的哄笑声。
沃尔布加提起双手压了压,把哄笑声压下去,对着背脊僵硬的米勒娃露出一个恶毒的微笑:“告诉我,麦格,你能从你的家庭里学到什么呢?给麻瓜洗内裤吗?”
“这不用你管,布莱克。”米勒娃提高了音量,“我之前没有说某个纯血统嫁不出去只能选择和小四岁的堂弟签订婚约是我的涵养。这种听上去就像乱伦的婚姻我真替你感到悲哀。不过你或许乐在其中呢,布莱克,毕竟这是你‘永远纯粹’的家庭安排给你的。”
“你懂什么,混血!这是纯血的骄傲!”沃尔布加气得浑身发抖,拔出了魔杖。
米勒娃一甩袖子,直接扑了上去,把沃尔布加的魔杖撞出几米开外,然后两个人滚作一团。在温蒂的目瞪口呆中,柳克丽霞和奥古斯塔也一扔魔杖加入了战局。四个三年级的学姐抓着彼此的头发,像麻瓜的泼妇一样试图用指甲挠对手的脸。背景中,一群斯莱特林的学长和格兰芬多的学长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回归的法瑞尔夫人和梅乐思教授用了魔法,才把可怕的学姐们分开。“嘿!你们在干什么?!有小伙子在场的情况下,竟然是四个姑娘在打架。还是用拳头,梅林啊,你们的淑女风范呢!”
沃尔布加和米勒娃一个摸摸受伤的腿,一个抹掉嘴角的血迹,不约而同地露出鄙夷的冷笑:“男人怎么可能靠得住!”
冷风吹过当了半天背景板的学长们,温蒂觉得他们似乎平白矮了一截。所以说,学姐们你们这么默契怎么还不在一起。
昏迷的丽兹小朋友终于还是保住了性命和脸。而被武力镇压的学姐们泾渭分明地坐着有一句没一句地互损,双方从历史上的斯莱特林和格兰芬多的理念一直扯到今年新入学的新生。
“一年级中草药最好的就是麻瓜出身的。”
“哦,我听克劳奇家的泽米娜说过,是个骑扫把都会昏迷的废物。”
温蒂听到话题扯到自己身上,正想缩回头去假装没听见,却已经来不及了,布莱克们的目光已经转了过来,和她的视线撞个正着。几乎是在看到她正脸的一瞬间,柳克丽霞的脸上露出一点狰狞来。
“长得可真好,小泥巴种。难怪把阿尔法德迷得七荤八素的。”
这话一出格兰芬多们就一片哗然,米勒娃强忍着笑意说道:“你弟弟可比你有眼光多了,布莱克。”
沃尔布加恶狠狠地瞪了柳克丽霞一眼,怪她说漏了嘴弱了己方的气势。
“温蒂·卡特,是吧。”沃尔布加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目光冷冷地看着温蒂,“布莱克家的男孩子不需要泥巴种的女朋友——也不需要泥巴种的朋友。你,明白吗?”
温蒂感觉这个世界有些红红火火恍恍惚惚了,但直觉地她不想向这个十三岁的女生服软,于是只是低垂着眼掩饰住其中的冷淡。
沃尔布加冷哼一声:“像你这种出身贫苦的孤儿,我很明白你抓着了纯血家族的大少爷就不想放手的心理。你或许有些本钱,比如漂亮的脸蛋,比如某些课程上不错的成绩……”她用小指绕着鬓边的一缕卷发,露出平生最为轻蔑的表情来,“泥巴种都是小偷!你们用某种方法从巫师这里偷走了魔力!越是优秀的泥巴种越是卑劣的小偷!布莱克家族不与小偷来往!”
随着话音的落下,她飞快地拔出魔杖向温蒂甩过来一个魔咒。奥古斯塔和米勒娃的速度都很快,两个“盔甲护身”一前一后地飞过来,然而温蒂知道都没有防住,还是她自己下意识地用了一个扭曲魔法力场的防护魔法才躲过去的,就这样左边肋骨还是被什么击中了,隐隐作痛。
沃尔布加看着快速护到温蒂身前的米勒娃,露出一个微笑来:“我更讨厌你了,卡特小姐。我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