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远拿着雏菊,一路上步履踉跄,脑海中轰鸣,回到家,整个人才慢慢恢复到正常,恢复到了平静。
他像往常一样,他帮雏菊换水。
一朵新的花必须拥有一杯新的干净的水,那是对花的一种尊重啊,他要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就是安好。
可是夜里,他睡得很浅,辗转着,半睡半醒来形容应该更加贴切。
他做了梦——很久没有做过梦了,他已经忘记了梦的滋味。
梦里他的雏菊不见了,他忘记他放她在哪里,怎样寻找都找不到。
醒来时他发觉浑身大汗,衣襟湿透,燥热得很。她坐了起来,望着窗台上的雏菊,安安静静的在那个玻璃瓶子中,还在,都还在。
窗户没有关好,只见得窗帘在随风摇摆。
像鬼魅。
他觉得他不应该继续买下去了,那些花儿。
他拿起手机,决定发信息给茗悠,以往的他们,联系多半都是直接电话,直到当他们都觉得,文字是一种读不出语气的东西,就像恐惧一样,得不到照顾的恐惧就像失心疯,会要人命。他们就说好了有事直接打电话,减少误会,加强沟通。
可是这次他不敢了,他不敢再听见他的声音,他没了勇气。
“茗悠,以后的雏菊我不要了,请原谅。”
信息发出去了,他眼巴巴的盯着手机上显示的”已发送”的字样,觉得,他是伤透了她的心吧。
因为他自己的心,已经血肉模糊……
他是对的,茗悠看着手机上的信息,只觉得,自己应该是失明了,是个瞎子,否则全世界的灯怎会突然间尽是漆黑?
斐然给茗悠买好了药,看着她把药吞下去才肯离去。回到家,子牧已经睡了,她躺在子牧身旁,轻轻的用手环着子牧,见惯了寒冷,她需要温暖。
茗悠不知道在这种持续的恍惚中度过了多久。每天太阳升起,她就等着太阳落下。日子反而因为单调的重复显得简单。她没有什么期盼,也没有什么希望,也因此没有什么失望,平平安安稳稳,没什么不好。以前,当太阳落下的时候,她知道有个人,有件事是一定会发生,那就足够给了她希望,可以继续苟活。而现在,这个希望没了,她的存在是轻盈的。
这是卑微吗?谁又知道。
可是现在,太阳还是太阳,那件应该和太阳一样的事情和事情的主角,都落荒而逃。可她依然保留着那个习惯,越是想忘记反而会更加清晰。现在她会早早的把那只雏菊包好。
也许有一天,雏菊的主人会来取呢?也说不定啊,人,不是会变的吗?她突然告诉自己说。
如果他来拿,看不见雏菊,他会失落的。
茗悠笑了,她变得开心了起来。
——连假想中的失落,都不愿意让那个她爱的人拥有。
生活是冗长而复杂的,精彩的故事里,高潮只有短短的几集,而她的故事,似乎还没有高潮,就已然尾声,她有时也会这样想,她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上有问题了,这样的纠结反复。
其实她很清楚,她只是,扎扎实实的爱上了一个人。
据说相爱的人最初离别都会肝肠寸断,茗悠不知道自己的是不是那份神奇的传说中的爱,她只知道,她想他,做什么都想跟他在一起,哪怕看他喝水,看他穿衣,看他睡觉,看他,生活。
可是,他们不能在一起生活,即使相爱,也不能在一起共同生活,何况顾思远的心中却不尽然是她?
她知道自己选择的路就没有理由后悔,在和云天的角逐中,她是勇士,而在这场无声的对峙上,她还没有开始,就已经溃不成军。
等待,是她唯一可以做得为这场选择的付出的不对等代价。
现在状况的她,不能拥有自己的时间。她不能空闲下来。
只有活动的肢体仿佛才可以占用她不停活动的大脑,她要控制自己的思念,控制自己的伤口,控制自己四处躲避的杀人的情绪。
学会控制原来这么难,她学不会,就只能一直忙着。
曾经好几个晚上她都偷偷一人站在思远医院楼下,呆呆的望着那个亮着灯的办公室,喂着蚊虫,看着那些个白色灯光从厚重窗帘的边缘隐隐漏出的痕迹……她甚至羡慕那些痕迹,即使是在月亮边缘的寒冷,那些痕迹都可以窥见思远的生活,可她却不能。
灯一灭,茗悠就慌忙走掉,像个窃贼,害怕被顾思远发现。
地球是圆的,背道而驰的人都会重逢,可惜这却不适用于她。
顾思远也和江云天一样,不管过程是不是一样,但最后的结果是,他们都选择了离开。
她又一次想起母亲跟她说的那句话:“茗悠,要记得,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
“这是真的吗,妈妈?”她在心中自己问着自己。
斐然经常回来陪伴茗悠,她知道虽然她的陪伴没什么大的作用,但是身边有个人一起分享孤独,孤独至少不会喑哑。
斐然这段时间忙于照顾茗悠,陪伴子牧,很久没有再见过远航了,相比茗悠,她觉得自己幸运得多。
子牧理解她,远航守护她,她没有失去全部,她拥有了全部,茗悠却不是。
她下午约了远航见面,最近远航要在学校办一个画展,也想要咨询一下她的意见,斐然答应了,她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子牧,子牧也是同意的,他反而告诉斐然,这样的事情没有必要像做汇报一样告诉自己。
斐然笑笑。
远航见到斐然,还是和以往一样。一般都会提前到场,为她点好茶水。
“今天的天气真好呢。”远航说。
“是啊。”
他们说的是真的,这个城市很久没有出现过这么湛蓝的天空了,白云像是画中的景物,还有微风和阳光。
在好的天气里,人的心情也容易灿烂,再灰暗的心境,似乎都有活路。
“你的画展什么时候举行?”斐然问。
“暂定下个星期。”
“祝贺你。”斐然的笑容像朵莲花,倏尔绽放。
“嘿嘿。”远航笑的傻傻的。
“这是什么水?”斐然看着自己眼前远航帮她预先点好的一杯淡红色的水,里面轻轻飘着一些零散的像是玫瑰花瓣的东西。
“是玫瑰茉莉茶。店员推荐的,可以美容。“远航郑重其事的告诉她。
斐然喝了一口,果然很好,香气四溢吞下去之后还有微甜萦绕在舌尖。
“真好喝。“她笑得眼角上扬,让人想起展翅欲飞的鹊。
喝了几大口,斐然突然觉得胃中一阵恶心,像是要吐,难道这水不干净?她想着,就急忙往厕所奔去。
这个动作吓到了林远航,他紧随其后。“怎么了?”
斐然没有出声,跑进洗手间她打开了水龙头,可是只是干呕,并没有什么,倒是出了一身虚汗。
走出来的时候,远航见她一脸苍白模样。
“还是去医院吧。”他买了单,就去开车。
到了医院,斐然进了病房,远航稍微放宽了心。
过了一会儿,一个中年女医生出来问“谁是病人家属。”
远航一听慌忙走上前去“我!”
“您是她丈夫吗?”医生问。
“我是她的……她的哥哥”远航说,请问她怎么了,严重吗?”远航见到医生如此慎重,心里不由的打开了鼓,汗珠微微从额头渗出。
“没什么,她只是怀孕了,这是正常反应,放心。”医生说。
“什么?”远航问。
“她怀孕了”.女医生重复了一遍。
“那就好,那就好。”远航说着,只觉得虽是心中的一块大石刚刚落下,却迎来了另一场没有方向的飓风,在肆虐。
医生走了,他缓缓的在医院上走廊上的长凳下坐了下去。
走廊上来来往往的病人很多,一个妇女怀中的孩子像是要打针,一直在那里大声哭闹,鼻涕眼泪都在一起;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年人,枯朽的双手吃力的摸着轮椅的轮子向前移动;还有数不尽的在诊室门前窜动的人的脑袋……他的周遭原来这么热闹。
可他觉得一切都似乎静止了一样,冰冻了?
突然他觉得应该把这个消息告诉刘子牧,毕竟,他才是应该知道并且第一时间有权利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个人。
他们都是演员,他是二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