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宏宇上任以之后,市里交给他一项艰巨的使命:尽全力保障港商蔡嘉盛的投资顺利投入。张宏宇听他大哥说起过这个港商,这个人是张宏图搞招商工作弄来的,很务实的一个人。他的建材厂虽然用工量不大,但以后的经济效益肯定不错,会给阳江带来可观的税收。
张宏宇联系上了蔡嘉盛,邀请他来自己的办公室聊一聊,但却被蔡嘉盛拒绝了,蔡嘉盛说:“现在建材厂的图纸已经弄出来了,我要在建设地点和设计人员探讨一下具体施工方案,你如果有时间可以来我们这一下。”
张宏宇听了蔡嘉盛的话,感觉这人派头也太大了,就算见惯了省市领导,也太不把自己这个区长当回事儿了。虽然不情愿,但张宏宇还是自己去建材厂的厂址那里去见蔡嘉盛了。
蔡嘉盛一行人很好找,他们的港式着装一眼就能看到,这些人有着同阳江老百姓明显不一样的气质。
“大家好,我是江东区的区长,我叫张宏宇,受市领导委派,来给蔡先生做一点服务工作,请问哪位是蔡嘉盛先生啊。”张宏宇对着一群人自我介绍道。
一个内地人打扮的女人对张宏宇说:“这位就是蔡老板。”
张宏宇个子很高,他俯身看着这个身材不高,微微有些富态,带着一副金丝眼镜,梳着大背头,但头顶依然显得有些稀疏的香港人,说道:“你好,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我是这个区的区长。”
蔡嘉盛用稍微熟练些的普通话说:“久仰,久仰。张区长,这些水灾过后的危楼可以拆了么?不知道这里什么时候可以动工啊?”
张宏宇看到这些已经被水泡得甚是危险的楼里,依然还有着恋家的住户,他们似乎感受不到危险似的,从红桥区的安置点搬回了家。张宏宇无奈的说:“安置楼一盖好,他们一搬走就可以动工拆除了。”
“那安置楼我去看了,就三栋质量还算好的,他们愿意搬到那里?”蔡嘉盛说。
“看您说的,安置楼都是市里的建筑公司盖的,都是质量过硬的工程,老百姓喜欢着呢。”张宏宇打着哈哈说。
“哦,那安置楼什么时候可以让他们住进去呢?”蔡嘉盛问道。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这个是市里管的项目,具体事情我不太了解。”张宏宇说。
“那能不能麻烦你了解一下,我们好知道具体的开工时间呢?”蔡嘉盛又道。
“好吧,我去问问吧。你还有别的事情么?”张宏宇说。
“别的事情都要等这个事情搞定了才能搞啊。”蔡嘉盛说。
张宏宇看着这些人,心想:商人啊,恨不得明天厂子就盖好,后天他们就开始挣钱。
张宏宇同蔡嘉盛告辞走了。蔡嘉盛见张宏宇走远,问马红玉道:“马女士,你是高局长家人介绍来的,你能不能替我去催催他们,让他们的施工人员赶赶进度啊。”
“好的,我这就去找他们。您还是叫我小马或者红玉吧,我们这里人听不惯女士、小姐之类的称呼。”马红玉笑着说。
“好吧,小马,你抓紧去吧。”蔡嘉盛入乡随俗的说道。
马红玉联系了李文慧,李文慧帮他安排了负责安置楼的田处长一同去了工地。
“这三栋楼马上就完工了,就剩一点儿窗户什么的没按好了,那边的楼还要等半个月。”田处长向马红玉介绍着施工进度,他对这个港商的代表十分好奇,不住地琢磨:港商是怎么挑中这么个风韵妇人的?
“能让我们那里的住户先搬进这三栋楼么?他们搬了我们就好开工了。”马红玉问。
“那有什么不行的,无非就是给市里交工的时候说明一下情况就好,不过你们也要问问你们哪儿的住户们愿不愿意吧?”田处长说。
“行,我回去和我们老板说说。”马红玉说道。
正当马红玉要跟田处长道别,回去汇报情况的时候,许建设经过这里,看了看马红玉,又看了看田处长,坏笑着说:“老马啊,你还是改不了自己的这点爱好啊?”
“你们认识?”田处长不明白许建设的意思,询问道。
“我们是邻居。”马红玉小声说。
“那正好,这三栋楼就是小许的公司盖的,你回去商量好你们那里什么时候搬,统计好户数,我去看看安置人员的分配记录,就让他们搬到这三栋楼里吧。”
许建设听着田处长和马红玉的话,感觉好像不是他想的情况,等马红玉走后,许建设问道:“田处长,马红玉跟你……哦,你看我这话问的,我是说马红玉来是做什么事情啊?”
“你们不是邻居吗?你不知道?”田处长好奇的说完,看着许建设没什么反应,接着说道:“马女士现在是港商的秘书,人家的老板可是连市长都要客客气气招待的人。”
“港商的秘书?马红玉这是越靠人层次越高啊,这年头,还是香港人思想开放。”许建设说。
“行了,被感慨了,人家思想开不开放管你什么事儿啊?赶紧的,把收尾的活儿抓紧弄完,过两天说不定建材厂那边安置的灾民就搬进去了。”田处长说道。
“咱们不是说好了让造纸厂的老李他们住自己盖的楼么?您这怎么说变卦就变卦啊?”许建设说。
“不是我想变卦,是局长安排我接待的马秘书,局长说了,马秘书的建议或者要求,只要不为难、不违反原则,让我看着尽快处理。你们不也跟局长家有关系吗?有意见你们自己协商去。”田处长不耐烦的说。
“协商?哎,我还是和老李他们商量比较直接。”许建设说道。
“随你的便,你自己弄吧,我走了啊。”田处长说道。
许建设找到工头老李,说了他们盖的楼可能自己住不上了,得先紧着建材厂占地的安置人员。工地上的工人听到这个消息,不住的摇头叹气,心想:早知道自己这些人住不上,干嘛当初为难人家张老板,看见材料不好就磨洋工呢?得罪了人自己还没落了好。
马红玉回去跟蔡嘉盛汇报了情况,说可以搬了。蔡嘉盛马上让人联系了张宏宇,请他抓紧动迁。
张宏宇见港商自己解决了问题,就安排区里房管部门的人去动迁了,可是负责人回来之后跟他说:“准备搬迁的群众听说要他们搬进个体户盖的楼里,说什么也不愿意搬。”
张宏宇无奈,只好把这个情况跟市里和蔡嘉盛说了一下。
市领导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毕竟安置房如何分配也是事先定好了的,硬要改变原来的方案,搬迁户不乐意也确实不好办,建设局估计也是提前想到了这些,才跟民营公司要了高价的保证金。
蔡嘉盛得知阳江市解决不了现在的问题,不住的摇头,心里也有些后悔自己非要贪图阳江的好政策,把工厂建在这里了。
蔡嘉盛觉得马红玉是个干具体事的人,于是跟她说:“小马,你是本地人,麻烦你再去想想办法吧,按说这些事不该是你的工作范围,可是我也没办法了,就当我个人求你帮个忙吧。”
马红玉看自己的老板一点架子也没有,这样客气的跟自己说话,心里的自尊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于是说道:“我尽力去办吧,您别着急,我想办法吧。”
马红玉去到动迁户的家里,挨家跟人家说着好话,可是这些人就是不同意搬。无奈之下,她又去了安置楼那里,她不想跟张彤这些人打交道,可是被赶鸭子上架了,也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马红玉在安置楼的工地上看到了许建设,打了招呼说道:“建设啊,我们哪儿的动迁户听说了他们要住的楼是个体户盖的,都不愿意搬,你在社会上久了,你能给出出主意么?毕竟他们这么想,对你们的名声也不好啊。”
许建设听了马红玉的话,心想:我们的工程质量怎么样我们自己清楚,本来就是说好给老李他们造纸厂的人盖的,好不好他们更清楚,谁爱怀疑谁怀疑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没等许建设开口回复马红玉,工头老李乐呵呵的说:“他们不愿意住最好,他们就没这个命,呵呵。”
几人说话间,张彤来了,看见马红玉之后想到了前两天老四给他说过的事儿,马红玉现在是马秘书了。张彤对马红玉乐呵呵的说:“马秘书,你不在你们那里照顾你们老板的生活,跑我们这里干什么呢?”
“我们老板着急开工呢,这不是那边的动迁户不愿意搬嘛,我就是来找你们哥俩出个主意。你们就看在邻居一场的份儿上,帮我想想办法好不好?”马红玉低声下气的说。
张彤想了想说:“操,这个忙还真得帮,你们那里不动迁,我跟你们老板签的合同也开不了工,我们的工人就得没活儿干。哎,我这脑子也不好使啊。”
老李听到张彤的话,知道了利害关系,替他出主意道:“要不我们去找那些人说说,让他们先过来住,如果看不上咱盖的房子,等建筑公司那边盖好了,让他们还去本来分配给他们的房子住去,我们还住自己的房子,大不了我们出出力,帮他们搬搬家得了。都是灾民,谁还不能体谅点儿谁啊。”
“老李啊,让我怎么说呢,还是咱造纸厂的工人觉悟高啊!”张彤使劲儿握着老李的手说。
老李用他一个同样是灾民的身份说服了建材厂那边的占地灾民,答应他们,如果对现在搬过去的房子不满意,新天地公司免费帮他们搬家,挪到本该分给他们的楼上去。
马红玉跟蔡嘉盛说了世界解决的经过,蔡嘉盛由衷的赞叹道:“这么复杂的利益矛盾,居然能让一个建筑工人这么一番说辞就解决,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他凭什么替那些让出房子的人保证啊?”
“我们这边人管这叫: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就凭自己为人的信誉,这样的人现在真不多了。”马红玉也赞叹着说。
蔡嘉盛对这些普通人能够为了早日给他施工所做出的让步感动不已,也想着为他们做点什么,出主意说:“这样吧,你不是认识给我施工的建筑公司嘛。给他们讲,进场之后先盖工厂的办公楼,盖好之后让工人们先住进去,就当临时工房了,等一期的厂房建好之后,设备就位了,估计也要一年多了,他们的房子怎么也解决了,然后再让他们搬回自己家去。”
就这样,新天地建筑公司在建材厂的工地上,又开始了新一轮为自己住房而建的工程。蔡嘉盛对他们十分信任,连同材料采购一起交给了新天地公司,张彤和许建设一个管采购,一个盯工地,忙的不亦乐乎。
港商的事情自己解决了,本来算是好事,但是初任区长的张宏宇却不这么认为,市领导也不这么认为。张宏宇觉得:自己辖区的居民不听自己辖区的领导干部的话,反而听一个港商的安排,有些无法无天了。市领导觉得:张宏宇作为一个区长,怎么能连港商的投资动向一点都把握不了呢?他到底能不能干好这件事?是不是市里用人太急躁了?
无论怎样,江东都在一天一个样儿的变化着,尽管安置楼是最老旧的筒子楼,楼里没有暖气,也没有单独的厕所,灾民们还是高高兴兴的在寒冷的冬季到来之前住了进去,这至少是他们经历了人生大难之后的稳定居所,是一个政府用自己最大的能量为他们建造的一个来之不易的家。
蔡嘉盛起初要找一个生活上的秘书,会做饭,会洗衣服、会安排建材厂没有建成之前,他的日常日常起居的人。毕竟他对阳江的生活细节、风土人情、交通状况一无所知,可是后来通过他跟马红玉的接触,他觉得小马是一个能够胜任更高层次工作的人,如果让她来干这些杂物就有些屈才了。
江东的马路变宽了,江东的新建筑都加高了,在新建筑下面,都加上了最少三米多高的底座,在底座的顶部,都清晰的描绘着一道红线,江东区政府将他命名为“88”线,用来提醒以后的人们:88年水灾曾经淹没到这样一个高度。
到了年底,江东的人们不经意间发现:江东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气息,虽然一些被洪水冲断的老树还在用它伤残的身体提醒着人们昨日的伤痛,一些老旧的路基还在用它被大水浸透、下沉、龟裂的面庞向人们展示着灾难时的留下的疤痕。但人们对安宁、富足的新生活的向往,让他们回到了以往忙碌的轨道上。
江东的几所中专院校都在九月份顺利开学了,他们开学前组织学生们对水灾中破坏的教学设施进行了维修,长达一个多月的义务劳动让每个念书的孩子都晒的黢黑,但也让他们在劳动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马晓云和陈小蓉被工业学校给予了口头上的警告处分,理由是:在灾害期间不顾大局,搞个人英雄主义,严重影响了学校团结、友爱、拼搏、进取的教学秩序,在教职工及学生当中造成了十分恶劣的影响。在学校通过广播宣布了对两个小姑娘的处分后,两人被同学们崇拜的簇拥着,被无数双手高高的抛起、接住,然后又高高的抛起、接住……在义务劳动的日子里,两人口若悬河的给大家讲述着自己如何像一叶孤舟般在汹涌的洪水中逆流而上,用双手划向自己深深眷恋而又温暖的家。
江东在一天天发展着,在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憧憬里恢复着往日的生机,但在这同样的一座城里,受灾的人和没有受灾的人对这场灾难有着完全不同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