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鹏回德国继续他的学业了。市里给建设局委派了新的局长,武志学并没有被开除公职,但却始终赋闲在家,他每天等着组织部门的电话,想知道自己以后干什么,市里如何安排他……
马晓云听说了武志学家里的事儿后,先后几次来找过武志学,但都没有见到人,学校一放暑假,安排完自己的工作以后,马晓云就蹲守在了武志学家门口,直到门打开,一个头发花白散乱的男人拎着一大包垃圾走了出来。
马晓云看到苍老了许多的武志学,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悲伤的喊道:“武厂长!”
武志学抬起头,看到是马晓云,这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现在却泪流满面,他知道是自己的样子影响了她,讪笑道:“你看我,是有点儿邋遢了。”
马晓云接过武志学手里的垃圾,扔在地上,拽着武志学回了家,她看着武志学家中一片狼藉,衣柜、电视柜的抽屉都打开着,像是被“鬼子扫荡”过似的,进了厨房,看着一摞没洗的碗上停驻着一群苍蝇,她恶心的干呕了几下之后,便撸起袖子开始了大扫除。
武志学看着忙碌的马晓云,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忍不住了便开口道:“你别弄了,你不知道东西都收拾在哪儿。”
马晓云一边整理,一边岔开话题问道:“听说你离婚了是么?”见武志学不回答,接着说道:“你是不是就没受过什么挫折啊?过去四千多口子的纺织厂都管理的井井有条,现在怎么自己这个家都管不好了?你就不能振作一下?”
“我还能干什么?组织上还会让我干什么?”武志学耷拉着头说。
“我听说张宏宇区长正帮你运作呢,想让你还回纺织厂,他觉得你在这里能振作起来,因为这里有你的牵挂。”马晓云道。
“哪儿那么容易啊。”武志学感叹道。
“废话,你以为是让你回来当厂长啊?当普通干部好不好!”马晓云说道。
“那样也挺好,我喜欢跟工人们打交道,他们朴实,说话不用绕弯子,想什么就说什么,挺好的。”武志学说道。
“你平时吃什么?自己做饭?”马晓云又换了个话题说道。
“王坤每天让人给我送饭,我知道,他是怕我想不开,寻什么短见,定时找人来看着点儿我,唉,你说的对,我是该振作振作了,哪怕就为了不让朋友们担心,我也不能这么在家憋屈着了。”武志学说道。
“要我说,你就是操心的命,工资每个月都给你发吧?”马晓云说道。
“嗯。”
“那你就安生在家呆着,就当提前退休了,多好,要是想干点儿什么,就去社会上的民营企业应聘,再或者自己创业。”马晓云说道。
“我还是等组织上的安排吧,明天我去市里问问。”武志学说道。
“你这个老头儿怎么这么倔呢?要是你去组织单位,没人搭理你怎么办?你就这么在家无所事事的干等着?”马晓云说道。
“我?我怎么就成老头儿了?我还不到五十呢!我干什么不行?”武志学不满的说道。
“其实我觉得,你的官声不错,市里这就是安排你提前退二线了,好多人想求都求不来的好事让你赶上了,你倒好,还不识趣儿,非要继续干工作。人家那么多人舍得一身剐,才把你这个碍眼的局长拉下了马,你就别想着回去了。”马晓云说道。
武志学听了马晓云的话,生气道:“你这孩子,怎么现在说话没大没小的?什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不中听?”
“多听点儿实话好,省的让人卖了还替人数钱,你老婆要是跟你说实话,你能成现在这样儿?”马晓云大大咧咧的说。
武志学对马晓云的话无言以对,他发现自己有时候还不如这个孩子,看人看事儿都不透彻,他看着马晓云收拾房间,木讷的说道:“你也不小了,大姑娘了,明年就大专毕业了,以后有什么打算么?哎,我以后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我想回纺织厂,以前我不喜欢这里,可是长大了才发现,这里其实最适合我,这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如果能在这里建功立业,让纺织厂的工人从新挺起腰杆儿,我就没白活。”马晓云豪气的说道。
武志学夸奖道:“巾帼不让须眉!好样的!”
“我妈怕她在厂里的名声不好,我在这里让人歧视,不太想让我来,非要我留校在团委工作。”马晓云叹气道。
“哎,从哪儿跌倒就从哪儿爬起来,说起来简单,有几个人能正面面对自己跌倒的地方呢?”武志学沉思着说。
马晓云看武志学的情绪好些了,走到武志学身边,拍了拍武志学的肩膀,嬉笑着说:“逃避是人下意识的选择,老武,勇敢点儿,你也能从头再来的!”
“老武?市长才这么叫我呢!你呀你!”武志学乐呵着说。
“老武,接受现实吧,你落难的时候,伸出援手的都是真朋友,能像我这样来伺候你的,那就真的不能再真了,你还计较起称呼了。”马晓云大大咧咧的说。
“老武就老武吧,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啊。”武志学自嘲道。
“你家太乱了,一时半会儿收拾不完,这么着吧,你去拾掇厨房,其他的地方我来打扫,这样还快点儿。”马晓云指挥武志学说。
武志学看着忙碌的马晓云,叹息道:“哎,我要是有你这么个闺女多好。”
“你哪有那福气,你都多大岁数了?生得了孩子么?”马晓云玩笑道。
武志学被马晓云说的老脸通红,支支吾吾的说:“我,我……”
“你什么你?说到你的软肋了吧?切~~”马晓云继续玩笑道。
“我不跟你说了,我收拾厨房去。”武志学臊红着脸进了厨房。
两人也不再交谈,低头收拾起了房子,过了将近一个小时,武志学的家又像个家了。
武志学看着满脸细汗的马晓云,不好意思的说:“你歇会吧,一来就干活儿,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你谢我干什么?我能上学,能混成现在的小干部,还不都是你帮我的,我都还没说谢,你怎么倒见外了?”马晓云笑道。
“我……”
“你以前高高在上,谁有机会帮你啊?都是你帮别人。现在不同了,你成平头儿老百姓了,我这才有机会来报答报答你。”马晓云凄苦的说道。
“哎,看来以前我活的一点儿也不接地气。”武志学叹息道。
“别想以前,人活着该想的是以后!比如你是不是再找个老伴儿,是不是该干点儿什么?”马晓云说道。
“老伴儿?我真的老了么?”武志学感到莫名的悲伤。
“你,你不老,就是有些颓废,要不晚上我陪你跳舞去吧。”马晓云意识到自己不该总说武志学老,赶忙岔开了话题。
“我可不敢去跳舞,让熟人碰到了怎么解释?人家都认为我在家闭门思过呢,莺歌燕舞的事儿可不敢沾。”武志学想放纵一下自己,可是又不住的担忧。
“你都几乎是退休的人了,怎么做事儿还瞻前顾后的?你就把这些想法都放下,换个活法儿,潇洒点儿!”马晓云试图鼓励一下武志学,可是看到他死板的样子,知道一时半会儿没法改变他什么。
两人默不作声的坐着时,武志学家的电话响了,武志学接起电话,就听张宏宇说:“武大哥,你的安置问题解决了,级别待遇不变,回纺织厂任工会主席,你觉得怎么样啊?”
“宏宇,谢谢你,谢谢你。”武志学感激的含着泪说道。
“估计这两天就通知你了,你别跟外人说啊,等人事关系都办好了咱们再联系。”张宏宇在电话中嘱咐着。
“好的,你忙吧,我终于心里踏实了。”武志学说完便和张宏宇挂了电话,闭着眼,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
马晓云看武志学有些激动,试探着问:“是不是你工作的事儿有进展了?”
“嗯。”
“怎么安排的?”马晓云高兴的问。
武志学展颜道:“你就别问了,省的节外生枝,走,我请你吃饭去,你也忙了一上午了,该慰劳慰劳肚子了。”
马晓云知道武志学这阵子肯定没少担惊受怕,也不急着追问,拿起自己的挎包说道:“你请我吃饭,是不是也该洗洗脸,刮刮胡子,换身衣服?”
武志学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衣服有日子没换过了,刚才又出了不少汗,一股酸臭味直呛鼻子,不好意思的说:“要不你等等我,我去澡堂洗个澡咱再吃饭,行么?”
“有什么不行的?正好我也回去换换衣服。”马晓云说道。
“那行,你先回去吧,我给王坤打个电话,别让他给我送饭了,咱们去他那里吃,他看到我挺好的,也就不惦记了。”武志学说道。
马晓云见武志学正在从灰暗的阴影中走出来,欣喜的笑着,回家换衣服去了。
武志学给王坤打完电话,想了想后,又给大庆打了过去,他不想自己的好兄弟们再担心了,为了自己,他们都主动的伸出了援手,尽着自己的心意。尤其是大庆,由于两家挨得不远,大庆没事总要到自己家坐会儿,陪自己说说话、解解闷儿,自己亏欠朋友太多了……
大庆接到武志学的电话,听武志学说着自己的工作安排,也不住的高兴,虽然武志学不能继续当局长了,可是好在没有受什么处分,还能继续吃公家饭,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武大哥,我们最近在收缴社会枪支,任务挺重的,我就不去吃饭了,晚上你来我家吧,让你弟妹烧俩菜,咱在家喝点儿。”大庆听完武志学的叙述,说了说自己的难处,婉拒了武志学的好意。
“那好,晚上我去你家,最近光让你跟我受累了,咱们好好聚聚。”武志学说道。
大庆其实想去鸿雁酒家,不为别的,每次去,他都想从郑院长嘴里套些王楠的消息。大庆听郑院长说过,王楠不让郑院长把她的消息告诉自己。郑院长对于自己的承诺很执着,但碍于大庆的担忧,每次都跟挤牙膏似的,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透露一些给大庆,老少二人就这样心照不宣的沟通了两年多。
大庆在经历了武志学一家的变故后,对工作更加不上心了,每天专注于自己有没有什么过错,如果有,就早点儿擦干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用李文慧的话说,大庆的“境界”提升了。
大庆很羡慕武志学,他很想有个只拿钱不干活儿的闲差,在大庆的眼里,武志学现在的境况未尝不是因祸得福,自己宁愿把职务给别人腾出来,远离尔虞我诈的是是非非,安心的经营新天地公司。
江北的治安管理是个非常复杂的工作,各个机关都不是大庆能招惹的,有些牵扯机关单位的案件与其说是处理,不如说是和稀泥,执法是无从谈起的,自己的职责就像是万金油,什么“病”都治,又什么都治不好,每当大庆面对陈有德的遗像时,总是心中默念着:“对不起。”
大庆与其说是无欲无求,不如说是想摆脱是非因果,别人都在为了争取要职而四处奔走的时候,大庆却一心想给自己弄个闲差,他的心思令人费解,毕竟他的档案年龄才28岁,正是事业的起步上升期。每当大庆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局长和有竞争关系的同事听时,他们都认为大庆太有城府了,这是隐藏自己的野心,而不是真实的想法。
大庆不怕被人误解,也不想利用职务之便为自己谋什么财,他现在不缺钱,甚至已经多的一辈子花不清了,他并不贪恋什么物质生活,所以才早早的打起了激流勇退的念头。
大庆逢年过节都要去市局领导家走动,干这件事儿的人并不止大庆一个,同事间撞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尴尬的打个招呼。走动的多了,大庆也便知道了谁在升官发财的路上想法多,谁不积极跟组织靠拢,他没事儿的时候就掰着指头数,有哪个闲差上的上级或者平级的同事该退了,自己能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