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六号,新天地众人预想的矛盾升级还没有演变成商户的愤怒对抗时,大庆就接到了张宏宇的电话,要求他妥善解决好受损商户的情绪,避免上访事件发生。
大庆给李文慧打着电话,将张宏宇刚刚的话告诉了她,就听李文慧在电话中说道:“张宏宇做事挺公正的,刚才老田来电话了,让咱们拿个可以接受的拆迁赔偿预想方案,过了节就上会讨论,叫咱们抓紧去别的局领导家里吹吹风,争取一次通过。”
大庆说道:“按那天老许说的来吧,别狮子大张口,要的太多不现实,财政上一次拿不出那么多钱来,签个差价补偿协议,哪怕以后要不回来,也能折现成项目,变通的给咱们补偿。”
李文慧笑道:“你别管了,跟公家要账我有诀窍,煮熟的鸭子飞不了。”
“嗯,带着药呢吧?你用我给你买的那个含片,很好用的,高蕊说歌舞团独唱演员都用那个保护嗓子,我特意给你买的,别忘了吃。”
李文慧听完大庆啰里啰嗦的嘱咐,挂上电话就开始拟协议。等跟张彤三人商量完毕,分头去找建设局别的领导游说了。
两天之后,新天地的的拆迁协议落实了:一层商铺按每平米三千元赔偿,二层、三层按每平米一千五百元赔偿;商铺所有权延续到2002年底,如果从2000年到2002年底的商铺平均市场价格高于赔偿价格,市里再进行一次差价补偿;宏明公司负责赔偿商户两个月的损失并负责给新天地的商铺加固。
新天地的股东们并没有高兴什么,因为两年半之后,东南角的三万平米商铺就没有了,下金蛋的母鸡被人用来杀鸡取卵,说到底就是一种悲剧。
到了月底,新天地的赔偿款到账了,但是宏明公司赔给商户的钱却迟迟没有说法。原本压制住的网络舆情一下子爆发了,商户们没有上街去游行,只是在店里跟顾客们讲着发生在他们这里的新闻,店里有电脑的还打开网页,跟顾客们评论着自己拍的照片。
东南角的商铺一下子成了新阳市民讨论的热点话题,傍晚来这里遛弯的市民明显多了起来。顾客站在商铺三楼的窗户边,让老板拿着相机踩在高凳上俯拍楼下的深坑,成了一种时尚的行为艺术。慕名而来拍摄“l”型“悬崖楼”的摄影爱好者们络绎不绝。
冷清的生意一下子好了起来,商户们追讨赔偿的心思也就淡了下去,偶尔想起开工典礼那档子赌气的事儿,对宏明公司骂骂街也就过去了,生活也还能继续。
大庆第一次感受到信息时代带给人的转变。起初他跟厂后街和阳纺路派出所下了死命令,绝对不能让商户们聚集起来上街,但很多天过去了,想象中激愤的有组织的商户没看到,从别的区过来的“游客”倒是多了不少。大庆挨家挨户的转了转,看见这些为了招呼客人忙的一塌糊涂的老板们脸上的笑容时,心才放回了肚子里。
六千万的赔偿款趴在新天地的账上,众人第一次看到公司有这么多现款,大眼瞪小眼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奋斗了这么多年,除了领工资和家里有买房子这样的大额支出以外,股东们没有分过什么钱,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咬紧牙关还贷。阳纺路和厂后街的门市建设,拆迁户的回迁楼建设,出租车公司的两千辆车款,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座大山一样压的众人喘不上气。今年虽然还完了贷款,但是却是在透支了整年房租收入和车份儿钱收入的基础上还完的。
股东们本来预计明年年底领大额分红,可是被迫转卖了资产,提前见到了钱,人们却没了分钱的心情。
大庆对众人说道:“分了吧,留一千万在账上,剩下的都分了。忘了最近的不愉快,都带着老婆孩子出去享受享受生活。一起打拼十几年了,以后好日子还长着呢。”
李文慧说道:“对,咱们一起放一个月的假,都出去全国各地转转,边玩儿边开阔开阔思路。”
许建设嘟囔道:“服装和小商品市场那边儿每天事儿都挺多,顾客投诉的,想调换摊位的,小偷儿……走的开么?”
张彤说道:“民宜地产的江纺苑大面积开工了,十栋楼都是咱们建设,侯总那么照顾咱们,我一下子离开一个月也不合适啊。”
刘辉说道:“东南角的商铺两年多以后就拆了,商铺变绿地的事儿人们都知道了,西南角和西北角的商户们人心惶惶的,总怕有一天也突然不让干了,闹着要降房租呢,我哪有心思出去玩啊。”
李文慧听了笑道:“这可不是我逼你们的啊,都是自动自发工作的好同志,你们踏实工作,我带家属们出去旅旅游,感谢一下她们这些年对公司工作的支持。咱们是私企,三八节也不放假,就当是一次性补偿了,大家都没意见吧?”
几人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半天,这才发现自己又上套儿了,想说什么又怕回家跟老婆不好交代,只好不做声的点了点头,散会分钱去了。
张彤几人跟大嫂孙雅莉说了分钱的事儿,都说要给胡永刚转点儿,可是孙雅莉死活不要。
三人出了公司,就见张彤对许建设说道:“以后管好你自己的嘴吧,李总带你媳妇儿出趟门儿回来,你小子的零花钱估计以后都没了,我告诉你,别总哥、哥的喊那么亲,咱俩要是出去耍,我才不给你买单呢。”
许建设得意道:“你放心,我媳妇儿走不开,俩闺女都上学呢,她走了谁照顾孩子?”
刘辉说道:“行了吧,李文慧那思想工作水平我可是知道,宋晓佳现在没准正在家里收拾行李呢。”
张彤说道:“当初就跟你们说过,居家过日子跟泡妞是两回事儿,你看看你们二嫂,人虽然不漂亮,但是贤惠啊,我在家能做主啊,什么时候跟我说话都是,你大男人家,身上不能带钱少了,要不然让人看不起,你是家里的顶梁柱,在外面得活的有面儿。”
刘辉泼冷水道:“等二嫂回来你再看看吧,我打赌有变化。二哥,你不信咱就赌一把?”
许建设说道:“我押十万二嫂保持本色!”
张彤说道:“我也押我媳妇儿初衷不改!”
刘辉说道:“算了吧,等我赢了也没处儿要账去。”
许建设说道:“三哥你小看人啊!我对我媳妇那是疼,不是怕,哪儿像你啊,见了小春红跟家雀儿见了鸵鸟儿似的。”
张彤乐道:“这听着新鲜,这话怎么讲啊?”
“永远得仰视,过个夫妻生活都翻不到上面。”许建设说完,急奔上车一溜烟走了。
刘辉追着笑骂道:“臭小子,跑的倒快。”
等三人出了门,大庆问李文慧道:“你真要带她们出去玩儿啊?”
李文慧说道:“下个月孩子们就放假了,姐她们就回来了,到时候我哪有机会玩儿啊。给你个机会跟高蕊过几天二人世界,你还不感激我?”
大庆讨好道:“您想的周到,我服了行么?没什么事儿我走了啊。”
李文慧说道:“我托人从财经学院请了个教授,人家说下月月底等学生放了假,给咱们培训半个月的证券知识,你要是没事儿,到时候也来学学。”
“知道了,你忙吧。最近总培训了,下午单位还有计算机方面的培训,还要统一考试,我回去复习功课去。”
大庆出了新华星城,慢慢的散着步向公交车站走去,看着自己初来乍到的纺织厂一片儿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自由市场没了,买菜的都搬进了家属区的小路上;曾经憧憬的生病时能免费看病的纺织厂医院也没了;那个机器轰鸣不断的纺织厂没了;上下班满是带着纺织工人白帽子的人流也没了;夏日傍晚人们聚在一起乘凉、看电视的欢声笑语也没了。
城市越来越繁华,高楼大厦越来越多,钢筋水泥的丛林也吸引了越来越多从农村涌向城市的淘金者。宏明商业广场的工地上,农民工们为能在这里干三年而激动着,这最起码是一个三年期的稳定工作。在去年九月份,江东大学城完成了第一次扩大规模招生,让人感觉来自全国各地的年轻人一下子挤满了江东的街头。
新阳正在用它包容、开放的态度迎接着这些建设者和莘莘学子,向他们展示着自己的美:雨季来临,奔涌的阳江水波流动,在枯水期休息了一季的游船上,姑娘们穿着特色的渔家服饰,向在码头等候的游客们唱着船歌;不断拓宽的马路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轿车,其中不乏一些过去只有在挂历上才能看到的名车;新开业的星城步行街上,商家云集,来自世界各地的名牌服饰、化妆品让人挑花了眼,有些奢侈品尽管价格不菲,也不缺爱不释手的女人身后有钱包鼓鼓的款爷;夜幕降临时,忙碌了一天的人们三五成群去向各色饭店、酒吧、ktv、夜总会,时不时还有金发碧眼或者皮肤黝黑的异国人士出现,向外乡人展示着新阳的国际化。
只有到了午夜时分,为了追求新生活而来的人们才回到最真实的现实里。他们或睡在工地拥挤的工棚里;或睡在学校八人间的宿舍里;或暂时趁天气暖和,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凑合一宿;或找个网吧上个通宵,困了趴在电脑桌上睡到天明;或去到洗浴中心,潇洒的洗个澡,享受一下新潮的服务之后过个夜;或已稳定了下来,睡到了出租房的床上。他们共同为之拼搏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在新阳有个属于自己的窝,不求大小,能遮风挡雨就好。
但残酷的现实是,新阳这些年并没有提供多少住宅开发用地,即使在这里落了户,有了稳定的工作,也没有属于自己的一间房。尤其是开发区的打工族们,白天在流水线上重复着机械的劳动,晚上回集体宿舍挤上下铺。
张宏宇的新规划里住宅开发用地虽然不多,但好在各区都有,分布均匀。新阳已经出现的三十多家地产公司为了这些项目,像百团大战一样抢破了头。市里几个项目招标下来,才发现地价定的低了,于是又暂停了土地供应,决定重新定价后再招标。
每平米一千大几的预售价也让没房的人们看着它望而却步。开发区的工人一年的工资不吃不喝只够买四平米房,十五年不吃不喝可以买一个六十平米的小户型。有些为了结婚、为了安定的年轻人举债买下了预售房,节衣缩食的过着日子,有些犹豫不决的人们拿定主意想买时,却发现他们捶胸顿足、咬着牙才敢下决定买的房子已经卖完了。
新天地的股东们可能是为数不多的有钱但没参与买房的人,因为李文慧在带着太太团玩了一圈回来之后,几家人集体决定:投资移民。
小春红酒后是对刘辉这样说的:咱们生活不错了,有房有车,有几个新阳人跟咱能比的?咱们却的是什么?是一个身份,一个让你脱胎换骨的身份,所以我决定了,让你变成外国人,变成米斯特刘,让人再也不敢轻视你。哪怕是有一天你喝多了,跟老外发生了争执,你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动手打他,因为你们都是外国人,中国人没法儿拉偏架。以后你们的新天地公司就是纯外资企业,你们也去开发区弄块儿地建个厂子,生产个壁纸、复合地板什么的,享受一下税收减免之类的超国民待遇,然后告诉经销商,咱这是外国品牌,定价要高,爱买不买,就是不打折、不优惠……
刘辉看着说着醉话的小春红缓缓睡去,知道李文慧这次是彻底给几个娘们儿洗脑了,自己分红的一千万啊,投资移民得花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