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天地的股东们坐在新华星城顶楼的办公室里，看着雨季里或午后、或傍晚、或一天一夜的降雨，心里舒服极了。每到此时，他们就用望远镜看着宏明商业广场工地上的工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迈着步子，看着水泵抽送不及时，淹在十米深的地下的一池子水。

李文慧请了财经学院的孔教授给所有股东和主要管理人员上课，看着上课时间快到了，跟到齐了的人们说道：“强调一下课堂纪律啊，上课不许乱走动，不许抽烟、不许东张西望，尤其是不许看宏明的工地，有本事你让它遭雷劈去。咱们这是小课，有问题随时问，公司出了多少钱请老师大家都知道，学到知识是自己的，不能浪费。”

孔教授穿着八十年代的男士翻领短袖衬衣，戴着一副老花镜，拿着一大本讲义，站在会议室里的白板前开言道：“我姓孔，明祥云，字善常，大家可以叫我孔先生。”

孔教授看着学生们都认真的看着他，甚是欣慰的继续道：“现在很多的大学生上课就知道睡觉，既不珍惜来之不易的高等教育机会，也蹉跎了自己的青春岁月，反而是大家这个年龄的人，年轻时没有赶上好的时代，有了一定作为之后，求知的欲望更为的强烈。”

等众人鼓完掌，孔教授照本宣科道：“时间宝贵，我们现在开讲。股票是股份公司发行的所有权凭证，是股份公司为筹集资金而发行给各个股东作为持股凭证并借以取得股息和红利的一种有价证券……”

众人谁也没有上过大学，出于对老先生的尊重和对知识的渴求，认真的竖起耳朵听着，可是越听越困，越听越觉得自己不是上学的料，幸好早早的进入社会上班儿挣钱了。

第一天两节课讲完，没有一个人提问，等李文慧安排司机送走了孔教授，这才回到会议室，问众人道：“你们谁炒过股票？”

许建设说道：“咱们都是干实事儿的人，谁玩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李文慧继续问道：“你们都听懂孔教授讲的东西了么？”

众人不好意思违心的点头，尴尬的笑着。

胡永刚说道：“我听进去几句，但是听到后来吧，就把前边儿听进去的忘了。反正老先生的意思就是，咱们开公司的可以发行股票，然后让人买，买咱们股票的人到了年底就可以拿分红，是这个意思吧？”

刘辉补充道：“要是不想要了就可以卖给别人，卖的和买的都得交税，我怎么感觉就是做局抽成啊？这个局大嘿，上亿人一块儿玩儿呢！”

李文慧说道：“那你就去开个户，玩两天看看，玩不明白就带着问题问孔教授。”

刘辉委屈道：“李总，我们哥几个从来都是做局的，基本不参赌，下场玩那还不是十赌九输啊？”

李文慧说道：“给你批点儿工费玩儿总行了吧？”

许建设听了抢话道：“那我也玩儿！”

孙雅莉说道：“你别瞎起哄，李总的意思我明白，我给你们翻译一下你们就懂了，李总的意思是：这个局是怎么坐庄的，出牌规则是什么，犯规了怎么办，抽老千怎么办，十赌九输没错，那一赢是怎么赢的，有没有什么常胜的秘诀。”

李文慧听了孙雅莉的“翻译”，啧啧称奇道：“雅莉姐，合着你也是个老社会啊？”

宋晓接话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

李文慧听了哈哈大笑，指着刘辉几人乐的有些喘不上气了。刘辉这才反应过来，宋晓佳把自己哥几个说成“猪”了。

孙雅莉继续道：“其实咱们都是光顾着公司的买卖了，没时间干别的，要说起股票，纺织厂的老头儿老太太都比咱们懂得多。”

胡永刚接着老婆的话道：“但他们都是那些十赌九输的，否则早就拿钱买好房子，从家属区搬走了。”

许建设说道：“小商品市场上有几个爱炒股的，每天开门儿营业特别早，整天聚在一起拿着证券报研究，盯着股票机看。现在其中一个装了电脑，听说上网以后不用打电话交易了，那家伙整个一小商品市场里的股神。”

李文慧严肃的说道：“都打住啊，咱们学这个不是为了炒股，咱们是为了学知识。开个户，买卖一下股票，是为了让大家学习的时候有个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我会和孔教授说一下，咱们的课过几天再接着上，大家必须带着问题上课，要不然不还是听着就犯困么？”

刘辉说道：“我算知道大学生上课为什么睡觉了，谁家孩子上大学的时候，家里人还给他钱让他炒股啊？看不见摸不着，能敢兴趣就见鬼了。”

刘辉去到星城步行街里开着的一家证券公司，看着营业厅里等着开户的人派着长队，盯着电子大屏幕的人们有时沮丧不已，有时手舞足蹈，有时掩面而泣，有时发出兴奋的笑声……几人感觉进到精神病院一般，不但如此，还有很多人正常人排队想“住院”。

刘辉可不是等着排队“住院”的，也不愿意耽误这样的时间，回到楼上告知李文慧情况后，李文慧让公司财务给证券公司的财务打了电话。不一会儿，一个戴着经理标志牌儿的人来到新天地公司，不到半个小时就给每人都办好了开户手续，然后又挨个儿教他们电脑交易软件的使用。

过了一个多星期，孔教授在大庆的陪同下，再次来到了新天地公司。李文慧和他提前进行了沟通，换了一种解惑授业的教课方式。

李文慧第一个提问道：“孔教授，大盘为什么会涨？”

孔教授说道：“股票是经济的晴雨表，当上市企业经营效益向好的时候，人们为了获取更加可靠的分红，投资它的意愿就会增强，这个时候就会出现供不应求的局面，代表所有股票整体律动情况的大盘指数就会上涨。”

刘辉说道：“那么多股票，每天都有跌有涨，为什么总说大盘怎么怎么样？看见大盘涨了，自己的股票跌了……”

没等刘辉说完，孙雅莉说道：“你坐下吧，都说不到点儿上，孔教授，我是搞财务的，虽然最后只是上了个夜大，但是我自认为水平不差。为什么那么多企业，市盈率都跟童话故事似的了，还有人买，价格还往上涨，理论上买了之后这辈子都看不到收益，为什么还供不应求？”

孔教授沉默思考了一会儿，说道：“价格围绕价值上下波动，这是固有的经济定律，既然偏离了价值，那就不要投资了嘛。”

许建设问道：“孔教授，我哪个股票也不了解，我就是拿骰子摇了几个喜欢的号，然后就买了，挣钱的我就卖了，亏钱的我就留着……现在吧，都是亏钱的了，你说大盘怎么带不起来我买的股票呢？”

孔教授思考后说道：“说明他们已经透支了自己的盈利预期，并且这个事情被大部分被投资者达成了共识。”

刘辉又站起来说道：“孔教授，我，我冒昧的问一句，您炒股么？”

孔教授说道：“国家有规定，我属于相关从业人员，不允许炒股的。”

李文慧问道：“也就是说，证券市场成立快十年了，您就没买过股票？”

孔教授道：“没有，我是一个理论学者，我可以调研，没必要自己去买卖股票，更何况国家政策也不允许。”

李文慧没有再说什么，只好找来公司的公关人员，陪着笑脸将孔教授送回了家，一分不少的给他付了劳务费。李文慧应付完这种事情，回到会议室，就见人们相互讨论着股票行情，交流着自己的学习心得，见大家兴致勃勃，李文慧大声道：“最近这一个星期，谁赚钱了？”

众人顿时鸦雀无声，宋晓佳不好意思的举起了手。李文慧继续问道：“晓佳，说说你赚钱的经验，确切的说，说说你为什么赚钱了。”

宋晓佳站起身，尴尬的说道：“我买了宏明公司的股票。”

李文慧听了宋晓佳的话，有些抓狂了，尽管宋晓佳的股票买卖对于宏明公司没有直接的帮助，也不可能构成宏明公司有什么业绩上的提升，但是买一个敌对公司的股票居然赚钱了，一个在自己看来一无是处的公司股票居然投资几天就赚钱了，这让人怎么能够认同？

宋晓佳婉转的说道：“李总，这个事儿我知道大家肯定都有看法，咱们就事论事，不能因为对宏明公司有矛盾就放弃利用它的机会。”

大庆沉默了很久，帮宋晓佳解释道：“我平时接触的圈子还大些，前两天在各个派出所转了转，跟一些老同事瞎聊来着，他们跟我也不避讳，说自己有点儿闲钱都买股票了，上班儿时间偶尔看看，但跟我保证肯定不耽误出警。我就问他们买的什么股票，居然好几个人都说买的宏明公司的股票，我当时就问他们为什么买这个，他们跟我说，人家有背景，有政策支持，能不赚钱么？守着家门口的公司，自己了解些的公司不买，买那些不知道的干嘛？报纸上说的信息咱又查证不了，自己家门口的公司干什么了咱一打听就知道，所以买着放心。”

大庆说完，看着大家的反应，大家见自己长他人志气，似乎都有些不满，继续说道：“咱们为什么学习？不就是为了能更清晰的了解咱们的对手么？卧薪尝胆都是被逼的，买了它的股票我们可以权当是打入敌人内部了，挣钱之后卖了它，不就又没关系了么？别这么大气性，我们清醒点儿，认清敌我优势才是正事儿。”

刘辉换了思路说道：“宏明公司的股价那么高，我没记错的话，大几十一股呢，好歹买一手就是大几千块，老公安们用的可不是挣死工资的闲钱。哎，咱们还是没钱，要是钱多，完全可以买成宏明的大股东，到了那时候，想收购咱的铺面？门儿都没有！”

李文慧叹气道：“他们市值七十多亿呢，买成大股东？把新天地卖了都不够。”

孙雅莉说道：“我听家属区的邻居们说，宏明股价肯定能破百，甚至都有可能成为两市第一高价股，要是人们都这么看好它，都抢着买，那就真不是咱们能抗衡的了。”

张彤说道：“股市整天创新高，据我了解，这种行情都好几年了，它要是这么一直涨上去，谁还上班种地啊？都买股票不就发家了么？”

大庆说道：“所以下面的人都没心思干活儿，谁要是挡着他们炒股，谁就是罪人，谁就成大家伙儿的共同敌人了。就拿我们单位来说，在基层炒股的人心里，电视上和报纸上的专家、股神说的话，比我这个主管领导说的话记得牢靠的多，也记忆深刻的多。”

刘辉突然笑道：“前两天我在地方台上看到陈志强了，这小子真是弄传销忽悠人忽悠惯了，居然摇身一变成股市专家了……”

李文慧插口道：“既然有熟人是专家，你就去接触接触，要是肚子里有货，咱们不妨把他请来上上课，听听有实践经验的理论。”

刘辉笑的更乐了，捂着嘴接话道：“还是别了，那天我看电视，这小子和另外两个专家一起在电视台做的节目，人家都说哪个哪个股票怎么怎么有潜力，不停的解答股民打电话咨询的问题，这小子倒好，说股市风险越来越大，劝股民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你说他不是砸人家电视台的买卖么？都回头是岸了，谁还看股评节目？电视台没了收视率还不喝西北风去？”

许建设讽刺道：“一个搞传销的，绝对不靠谱儿，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大庆说道：“我看公司买了不少书，一人开了一个两万的户，但是我提醒大家，咱们干这个是为了学习，可别跟证券公司里那些疯子似的走火入魔了，一个个跟吸毒的似的。”

张彤说道：“上不了瘾，这阵子就晓佳挣钱了，我们都不好意思跟别人提自己炒股，这年头，说自己炒股赔了就跟承认自己是傻子没啥区别。”

许建设接话玩笑道：“跟傻子没啥区别？区别大了！那是连傻子都不如好不好，人家傻子闭着眼瞎买都挣钱。”

众人自嘲的笑了，都感觉自己遭遇了一场挫折，如果说宏明公司的打击是在事业上的，那么股市的挫败感就完全是心理上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