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非典来了 三
作者:沙鲲      更新:2020-05-06 03:05      字数:4280

方琦把车停好,好奇的看着这块儿新阳身价最高的土地上生活着的人们:一个个流着汗,戴着口罩,一边清理建筑垃圾,一边把还能用的砖头码放整齐……

也许是感同身受,方琦下意识的从兜里掏出自己的口罩戴到脸上,静悄悄的走进了李大奎家。一楼里很多不认识的人推着牌九,他们似乎并不关心方琦的进入,毫不理会的任凭方琦上了楼。

方琦看李大奎搂着马晓霞靠在床上发呆,敲了敲门问道:“奎哥,你忙什么呢?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李大奎说道:“出门干什么?饭店饭店关了,洗浴中心洗浴中心关了,平时马路上那么多小商小贩儿,现在也看不见人影儿了,没劲的很。”

方琦跟着抱怨道:“哎,我们娱乐城也关门了,老板说等非典这阵风过去再说,我也没事做了。”

马晓霞羞红着脸从床上爬起来,低头说了句“你们聊,我去买菜做饭。”便下了楼。

方琦冲李大奎乐道:“小嫂子贤惠啊。”

李大奎关上门说道:“行了吧,她哪儿会做饭啊,就是找个借口离开,省的脸红害臊下不来台。”

方琦说道:“看来我是想找个地方蹭饭还没找对路。”

李大奎说道:“星城步行街上还有几个馆子营业呢,中午咱们去那里吃吧。”

方琦问道:“人多么?”

李大奎笑道:“一个饭店里基本就一个厨子一个服务员上班,复杂的菜做不了,想吃炸酱面管够。”

方琦嬉笑道:“这帮人也挺有意思,生意都差成这样了,还开业干什么?”

李大奎感慨道:“我能理解他们,只要还有一个顾客,生意就有希望,就像我以前住监狱的时候,只要还有一线机会,我就咬着牙挺着,直到活着出来。”

“行,那咱就去给他们当救世主去。”方琦说完和李大奎一起下了楼,直奔步行街而去。

老北京炸酱面的服务员看到李大奎来了,并没有因为那张狰狞的面孔而感到任何不适,反而高兴着微笑迎接道:“您来了,欢迎,欢迎!里面请,里面请!”

李大奎很享受服务员正视他的目光,憨厚的问道:“今天有什么吃的?”

服务员笑道:“您要是喝酒的话,我这就去超市买食材,您要只是吃饭的话,炸酱面管够!”

方琦说道:“喝点儿吧,反正也看不到交警上班,喝点儿还能给肠胃杀杀菌、消消毒。”

李大奎接话对服务员说道:“那你就去买点儿菜,让厨师捡拿手的做几个。”

见服务员应声去了,李大奎和方琦找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

方琦虽见整个饭馆儿就他和李大奎两人,仍旧小声道:“奎哥,张文清和周雄现在都不接电话,这俩人神神秘秘的,平时根本不见面,咱们怎么下手啊?”

李大奎说道:“我想了很久,上次我放的火让周雄损失不小,这小子肯定憋着劲干大的呢。现在赶上非典了,社会秩序不正常,按说正是他们这种人闷声发大财的时候。现在停下来肯定是张文清的主意,周雄应该也有意见,咱们应该想办法拉拢周雄,孤立张文清。”

方琦说道:“你是说借机离间他俩?”

李大奎说道:“张文清只想抽成,不想冒险,那咱们就引诱周雄出货,让张文清着急,主动约谈周雄。”

方琦说道:“然后来个一锅端!”

李大奎气恼道:“张文清太狡猾,想给他下套儿可不容易,尤其是收集他和周雄在一起的证据,简直太难了。陈凡这孙子给咱们指的道儿太坑人了,咱们都让他带跑偏了,搁我的想法,直接坐了张文清和周雄,一了百了就完了。”

方琦耸了耸肩说道:“陈凡说的是阳谋,听起来完美,所以咱俩才执拗的按着他说的来办了。陈凡出这样的主意要全是为了咱们好,也还说得过去,要是他给咱们支招就为了难为咱们的话,那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大奎含恨道:“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小子好色,跟自己干姐姐勾搭成奸,孩子都有了,给我来了个落井下石,让我替他背了十几年黑锅。”

方琦听过陈凡这段黑历史,但是一直好奇李大奎为什么不报复陈凡,现在听李大奎又一次提起,忍不住问道:“奎哥,你就这么忍了?”

李大奎小声道:“我还用得着他呢,等他什么时候没权了再收拾他不迟,现在干掉他谁给我撑腰啊?”

方琦继续挑拨道:“我还是觉得能一起收拾了最好。”

李大奎琢磨着说道:“这得看机会。”

方琦着急道:“机会都是创造出来的,咱不能干等着啊。”

李大奎说道:“干等着也是没办法的事,你没看我住的那地儿,一不留神就能让人把你房子扒了,那野蛮劲儿比过去闹文革的时候都厉害。”

方琦耐着性子劝道:“奎哥,你听我的,你也该学着适应适应现在的时代了,你住的那里跟城中村没什么区别,日子咱得往前看,你就是不为自己,也要为小嫂子想想吧?她愿意在那个穷地方窝一辈子?”

李大奎说道:“她是想住好房子,住楼房,住洋房,不过老话说得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疼她归我疼她,大事儿她必须随我的想法。”

方琦刨根问底道:“你到底喜欢纺织厂西南角那个地方什么啊?”

李大奎第一次住监狱之前的逃亡经历跟谁都不能提,他隐晦而又伤感的说道:“我无家可归了很多年,西南角的样子就是我记忆中家的样子,有邻居拉家常,有调皮捣蛋的孩子满巷子乱跑,有打小儿就爱慕的姑娘冲你笑。自家院子里可以种点儿菜、养养鸡,虽然不富裕,但是不缺欢笑。我讨厌那种高高的‘铁笼子’,住那种房子的话,我连邻居叫什么都不知道,住一楼还好,我心里踏实能睡觉,要是住个十几二十楼的,我都不敢躺着。总之我适应不了,我也不想适应。”

方琦无耐道:“行,那你就守着你的小三楼,千万别让拆迁的趁你不在给你拆了。”

李大奎心里偷笑道:“兄弟,你不知道啊,有个事儿我谁也不敢说……”

方琦好奇道:“什么事儿啊?”

李大奎小声说道:“我比你岁数大,经得多,你不知道,我一看到拆迁的那帮人跟搞运动似的风风火火的样子,我就兴奋,我就热血沸腾,不瞒你说,我最得意的日子就是过去搞运动的日子。”

方琦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运动他也经历过,但那时候还小,不像李大奎这个年纪,干过主力,当过运动中坚力量,他体会不了李大奎的想法,更揣摩不透李大奎的心思。

看方琦不说话,李大奎接着说道:“是运动就不会有好结果,以前我站错过队,现在说什么我也当一回抵抗力量,干得好的话,我李大奎也能留名青史。”

方琦听到此处更无语了,他感觉李大奎的脑子极为不正常。他越是不说话,李大奎越是像找到了知己一般,嘚啵嘚个没玩没了。

等服务员端上了几盘菜,拿了一瓶李大奎存在饭店的酒,方琦才赶忙岔开话题道:“我给哥倒上,来,吃菜。”

两个碰了杯,方琦继续换话题道:“康德洗浴以后怎么办?等非典过去了,新天地的铺面也该拆了,到时候你干什么啊?”

李大奎解释道:“我那个电缆生意挺好的,我未来丈人找的工人都是那种老实人,可能干了,我不愁钱花。”

方琦正待说话,就听李大奎的手机响了。

李大奎接起电话,听了一会儿说道:“别着急,我这就回去。”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方琦问道。

李大奎说道:“西南角停水停电了,猛地一停电,我丈人家的网吧烧了几台电脑。”

方琦下意识道:“停水停电?操,不是拆迁的那帮人干的吧?”

李大奎不解道:“停电不是电力局管么?碍着拆迁什么事儿?”

方琦解释道:“我在市里的城中村租过房子,见过他们拆迁,你不懂,现在就流行这个,拆迁公司动不动就给要拆迁的地方停水停电。”

李大奎疑惑道:“他们要是能停水停电,还要电力局和自来水公司干嘛?”

方琦说道:“我也说不清楚。”

李大奎没心思吃饭了,火急火燎的赶回了家。

李大奎一进家,就听张兵再跟玩牌的兄弟们说着:“兄弟们该玩牌玩牌,碍不着咱们的事儿,咱给奎哥看好房子就成了,反正吃的有饭店送,喝的咱买纯净水。”

一人说道:“没水冲厕所也不是事儿啊。”

李大奎说道:“以前的公厕还能用,哥几个将就将就,想方便的先去公厕,再怎么着也比咱在监狱时候的那个破厕所强。”

安抚完自己的手下,李大奎赶忙去了隔壁马红玉家。他一直不好意思喊马红玉“妈”。马红玉也不敢听李大奎这么喊。

李大奎见刘文茂一筹莫展的蹲在地上,打工的杨哲也唉声叹气,于是上前劝慰道:“老刘,要我说啊,没电咱就不干网吧了,把这些个电脑处理处理。老马不是爱玩牌么?直接改棋牌室得了。”

马晓霞跟着说道:“大奎说的对,改成棋牌室得了,省的我妈整天不着家。”

刘文茂说道:“等等吧,万一又来电了呢?”

李大奎叹息道:“我回来的时候,一路上光听邻居们念叨了,说宏明公司把咱们这一片儿的变压器都拆了,把自来水公司的闸门关了还不算,把闸门井用沥青全灌了,根本不可能打开了。”

刘文茂抱怨道:“居委会那帮人干什么吃的?正经事儿不管,整天就知道收卫生费,催计划生育罚款。”

马晓霞调笑道:“现在周正平他们的拆迁委员会管咱们这里,被政客遗弃的地方才有民间组织站出来发声,我看咱也加入他们得了。”

刘文茂坚定道:“这事儿听你姐的,她说不掺和咱就不掺和。”

马晓霞不悦道:“什么事儿都听我姐的,我就不是这个家的成员了?”

李大奎严肃道:“这种大事你得听我的!”

马晓霞说道:“你还不是跟我姐一个想法?”

李大奎说道:“你姐愿意住楼房,我不愿意住!她不让你们掺和是怕你们惹事,跟我可不一样。”

刘文茂说道:“行了,都别说了,我先去买台发电机去,用的时候也方便,一点儿电都没有可不行。”

马晓霞诧异道:“发电机?那要多少钱啊?买回来往哪儿放啊?”

刘文茂笑道:“你们这帮孩子上学都上傻了,现在的发电机种类多得很,那种小的发电机就是个摩托马达,跟电脑箱子差不多大,倒上一小瓶儿汽油能用两个钟头呢。”

马晓霞不好意思的点头说:“哦。”

李大奎见刘文茂起身要走,赶忙拉住他说道:“我的老丈人爹,你歇着吧,告诉我哪儿有卖的,我去买就行了。”

李大奎开车带着马晓霞买发电机去了,一路上有说有笑,全然没了断水断电的烦恼。

随着房地产开发在全国如火如荼的展开,一场盛况空前的拆迁运动也在全国遍地开花了。这场运动不再是无产阶级发动的,也没有了七零年代的大喇叭宣传造势,似乎在这场运动开展之初,发动者便清晰的知道它上不得台面,所有的小动作都伴随着“捂”和“盖”的战略部署,打着让无产者变成有产者的旗号,强行碾压了过去……

在战斗的岁月里,所有的中华儿女都是阶级弟兄;在和平的年代里,纺织厂家属区的职工和家属却被他们的仆人诟病为“流氓无产者”;在新世纪的拆迁运动里,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流氓属性被彻底激发了,这群城市里的弱者唯一能够用来保护自己的只有被某些人唾弃的“流氓”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