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先去睡会儿吧,我在这里等着。”
刘妈伸手将挡住眼睛的一缕白发往上拢了拢,半躺半坐地将就了一夜,齐耳的银发有些凌乱。
这是她第六次迷迷糊糊醒过来对着华梦说同样的话,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华梦的脑袋现在很沉,一夜不眠再加上过度的忧心疑虑,使她无法思考任何事情,或者说没有力气想任何事情。
支撑着她不时晃悠的身体的是一个念头:他的天印马上就会出现在门口。
只要她看见他了,她就会马上安心睡过去。
所以她执着地不肯离开沙发,不肯让自己去睡觉。
刘妈撑起有些乏力的身体,轻声叹了声,微微弯着腰走到华梦身边,将原本盖在她身上的毯子披在华梦肩膀上,到厨房准备早饭。
带着秋意的雨花给夏末的清晨浸入一丝寒意,华梦紧握着手机消瘦冰凉的手忍不住抬起来紧了紧肩上的毯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大门外灰意蒙蒙的园子。
每当有人影经过园子前的鹅卵石小道时她的眼睛都会微微扩张,随即又暗淡下来。
这次也是,他看到一个身影往这边走过来,但不是华天印。
又是一个过路的。
可是那人却直接绕过园子,往门廊走过来。
华梦的眼睛快速眨了几下,有些焦急又有些犹豫地站起身,满脸问号地向着来人走过去。
那人刚到门廊就站住,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连撑着的伞都没有收,向着华梦微微点了点头。
“阿姨,您好!”
华梦走出大门站到门廊里,冷风灌进她的衣袖,使她不由地用双臂环住自己。
看着眼前笑得一脸憨厚的男孩向自己打招呼,她茫然地回答道:“你好?”
男孩看着二十五六的样子,有些黝黑的皮肤上挂着几滴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的晶莹水滴,满是笑意的左颊上一个又深又大的酒窝。
“我叫吕波,是华天印的,朋友。”
“天印,他怎么了?”华梦听到吕波的话,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口气里透着迫不及待的紧张担忧。
吕波身体站得笔直,气质与普通人有明显的区别,他脸上的笑敛了些,忙不迭地朝华梦摆手:“他没事,阿姨您放心。”
华梦哪里能放心。
“他在哪里?为什么一晚上不回来?手机也关机?”
“是这样的。”吕波脸不红心不跳,表情很认真:“昨晚有个朋友生病了,刚好天印跟他在一起,所以天印只好在医院照顾他,结果手机没电了。”
华梦听完狐疑地点了点头,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吕波依然诚挚地笑看着华梦,声音里透着年轻的爽朗干净:“怕您担心,我先过来跟你您说一声,那阿姨,我就先走了。”
华梦的脑袋不知是不是因为一夜没睡,迷迷糊糊地“哦”了两声,看着吕波消失在雨雾中,又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慌忙抬头,却发现人已经走远了。
走得可真快!
可不得快得走!
吕波只觉得身后的两道目光仿佛两道烙铁,烫得他恨不得飞速逃离。
一早接到孔洋的电话,说华天印昏迷了,让他们去跟华梦打声招呼,免得她担心。
说完这句他就挂了,至于该怎么去打招呼,也没人跟他说。
他是想了好半天,才编出这么一个借口,一边说的时候就一边在诽腹:“千万别问,虽然很多漏洞,您千万别问为什么。”
比如为什么要照顾一晚上?为什么不借别人的电话,为什么不借个充电器……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所以,赶紧说完,赶紧逃离。
华梦的脑海里还萦绕着吕波憨厚俊朗的笑脸,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会撒谎的孩子,天印什么时候又认识这么多朋友了?
华梦站在门廊上,心里的担忧不减,又增添了许多怅惘。
她的脑袋还是一团浆糊一样,混沌地无法转动,拖着疲惫的双腿回到客厅,刘妈已经端着两碗面条走了出来。
华梦一点食欲都没有,心里又徒然升起一股恼意。
华天印从小就是很懂事的,懂事地让她几乎不需要操心,所以,除了有意无意地限制他的交际圈,其他事情,她一般都会让华天印自己做决定。
可是,一整晚夜不归宿,连个电话也不给家里打,难道他不知道家里有多担心吗?
就在这时,她手里的电话骤然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
华梦眉头蹙了蹙,知道她号码的人只有华天印和刘妈,会不会是有人打错了。
犹豫着接起来,还没出声,就听到熟悉的声音。
“妈,我是天印!”
华梦的手抖了一下,鼻子猛地抽动起来,眼里已经蒙上了一层水雾。
“华天印!”
先前的一丝恼意不知为何突然填满了她的胸腔,让她的声音里透出明显的愠怒。
“你要这样气我吗?一晚上你电话也没有一个,到底去哪里了?”
华天印握着方向盘的手募的用力,又加快了速度。
他蹙起的眉头下的眼眶里布满血丝,满是愧疚。
这是他有记忆以来华梦第一次对他发脾气吧,是的,第一次。
“妈,对不起,我回来跟您解释,马上就到了。”
原本沉静的眸子忽然半敛,右手只来得及将电话挂断,随着“哐”一声,整个人就被巨大的冲力往前甩出去,又被安全带狠狠拉回座椅。
雨比先前大了很多,雨刮器不停左右摇摆,才能勉强看清前面的路。
车子在僻静的马路上摇摆了几个弯,才将将稳住,又不得不猛地往右打过去。
后面的车没有撞上,直接加速追上来,很快和华天印的车齐平,却没有再继续往他的车撞过来。
对面的车窗摇下来,华天印也将车窗摇了下来。
隔着雨帘,华天印看到黎剑阴沉愤怒的侧脸,对方转过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华天印加大油门,超过黎剑的车后猛打方向盘,直接将车横在黎剑的前面。
黎剑不知是不是故意,并没有踩油门,任由辆车激烈地撞击在一起。
两人都没有立即下车。
华天印静静地坐在车里,等着对方来找他。
果然,看到对方一脚踹开车门,一瘸一拐地朝他走过来。
之前那个哪怕是打架都西装革履,尽显儒雅的男人此时只穿了件皱皱巴巴的黑色上衣,一丝不乱的头发胡乱地堆在头上,挡住了部分还没有完全消下去的伤疤。
他的眼神不再噙着若隐若现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和狠厉。
华天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走近,看着他一把拉开车门坐了进来,听着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她在哪里?”
“我让你查的东西先拿来。”
华天印答非所问,语气平静地像是在跟老朋友叙家常。
“她在哪里?”
黎剑的眼神更加阴冷,下巴线条越来越僵硬,仿佛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然而回答他的是华天印的沉默。
“一手交人一手交货。”
黎剑最终还是妥协,他现在是被动的那一个,因为比他生命还重要的人在对方手里。
“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有没有货。”
华天印心里对黎剑的印象在这一刻其实改善了很多,一个有软肋的人,一个有情感羁绊的人并不是绝对的恶人。
即便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恶行,至少他内心深处某个地方还是干净的,与那些毒无下限的人有本质的区别,比如胖男人。
“华从仁,原华晟公司创始人,却在公司蒸蒸日上时与妻子死于意外车祸,年仅三十二岁,这是当时警察定案后所能查到的资料。”
黎剑停顿了一秒,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车身,仿佛要将它砸出一个个洞来。
“华从仁死后,他公司的主要业务突然被另一家公司抢走,紧跟着,所有的一切都被那家公司蚕食,没人去关注一个本来就会倒闭的小公司是怎么倒闭的,而这也是对方如此迅速却没有引起人怀疑的关键。”
“没人知道吞噬华晟公司的人,就是华晟公司里面一个部门经理,私下里他和华从仁是朋友关系,这个人名叫张有财。”
“张有财名下有一个小公司,那个小公司就是现在的有财集团。”
黎剑的话到此结束,车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不用言说,那个张有财就是胖男人,现在的有财集团是踩在华晟公司的尸体上起来的。
华天印的脸上依然无波无绪,事隔几十年,查起来本就十分困难,如果对方做得又极其隐秘甚至合法合理,除非当事人亲口承认,怕是永远没有翻案的可能了。
当时,他准备拨通警察的电话,就是为了让张有财亲口将自己的罪恶公之于众,只可惜……
华天印翻出被撞到座椅下面去的手机,拨通了孔洋的电话。
“姜芸醒了吗?”他问。
黎剑猛地转头看向华天印,眼里的慌乱不言而喻。
“将他送到s医院,把房号发给我,有人会过去照顾她。”
华天印正要挂电话,却听到孔洋沉重的声音:“天印少爷,昨天晚上的事,你真的不记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