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迅猛，依然阻止不了华天印心里陡然升起的惊悸。

从孔洋的车上猛然惊醒那一刻，他心里就在疑惑，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昏过去，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那个被围攻的大厅里。

“华梦女士那里，有兄弟去打过招呼了，你不用太担心。”

孔洋久久没有等到华天印的回答，那幅画面一直盘旋在他的脑海里，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是华天印一人干的，但是想到他手起刀落解决那几个人时的样子，忍不住伸出手指揉着眉心。

挂断电话，华天印的眼睛定在了左手的胎记上，拇指轻轻滑过，酥酥麻麻的。

很快，手机振动起来，华天印瞟了眼视线又回到了手上。

“211。”

“她，好吗？”

黎剑没有立即下车，没有焦距的目光隐没于浓密的雨帐中。

“你觉得好，就好。”

华天印的语气没有起伏，黎剑却猛地握紧了拳头。

两人静坐无言。

有车声临近，华天印将火打燃，等着黎剑下车。

“欠你的，我会还！”黎剑有些颓然地坐在座椅上，语气轻缓。

守诺的人，只要开口就行了。

“这车我借别人的，维修费应该不少。”

华天印将车一寸寸和黎剑的车移开，侧方被撞得变了形。

黎剑紧绷的嘴角勾了勾，打开车门单腿跳了下去。

他站在雨中，蓬乱的头发很快服帖在一起。

“厨房冰箱，黑色包装袋。”

说完这句话，他甩上车门，坐进自己引擎盖已经裂开的车，往相反的方向飞驰而去。

华天印单手握着方向盘，沉黑的眼眸里有什么在挣扎，车速相较之前慢很多。

一路晃悠到小区门口，保安见是他，立即放了行。

他直接将车开到别墅的院门前，顶着瓢泼大雨跑进了客厅。

“天印少爷！”

刘妈一见到他，欢喜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看到华梦带着情绪的脸，无奈地给他递了个眼色。

华天印缓步走到华梦面前，弯下腰将她肩上的毯子往上拢了拢才蹲下身，见华梦憋着怒气不看自己，微微低下了头。

华梦见着面前湿透了的浓发，心不由软了下来，不过口气还是带着责问。

“刚不久，有个叫吕波的男孩过来告诉我一晚上联系不上你的原因，现在我要听你的解释。”

华天印听孔洋说了，有人来家里打了招呼，但并没有说是怎么说的，母亲这是在试探自己啊。

华天印依然低着头，左手拇指和食指不自觉磨砂着。

华梦心中了然，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流到下巴，一滴一滴落在苍白微颤的手背上。

“妈！”

华天印心里沉闷得很，如往常一样伸手去握华梦的手，却被华梦挡开。

华梦颤颤巍巍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绕过华天印准备往楼上走。

“妈！”华天印又叫了声，没有站起来也没有抬头，眼神里之前的那抹挣扎已经被坚定代替。

“我想知道爸的事情。”

华梦的身体猛地僵在原地，晃悠了两下，刘妈连忙过去扶住她，两人对视一眼，神色复杂。

“几天前，一个叫孔洋的人告诉我，他受人所托，负责保护您和我的安全，吕波也是他的人，昨晚……我和他们在一起。”

华天印并不打算让华梦知道外公华从仁真正的死因，永远不会让她知道，昨晚具体做了什么，他也不能说。

“孔洋？”

华梦疑惑地看了刘妈一眼，转过身急急地走向华天印，声音带颤：“我不认识这个人啊！”

华天印依然没有抬头，听到华梦的话，脸上也没有变化，这个结果，在他的预料之中。

“天印，他们怎么找到你的？说了些什么？保，保护我们，我，这……”

华梦整个人都慌乱起来，眼里甚至浮现出惊恐，紧紧拽着刘妈的手，指节泛白。

华天印立即站起身，将华梦扶到沙发坐下：“妈，您先别着急，我慢慢跟您说。”

“怎么会呢？他们是怎么找到天印的？是不是，是不是我们已经暴露了？”

华梦完全听不进华天印的话，坐立不安地像是在询问刘妈，又像是在喃喃自语，神志都有点不清醒了。

华天印的心一阵钝痛，他挣扎了又挣扎，就是不愿意刺激到华梦。

“小姐，小姐，你别着急，说不定是老爷派的人呢？”

刘妈握着华梦的手连连安慰，混浊的眼眶泛红，泪水沾湿了眼角的皱纹。

“爸？”

华梦听到刘妈的话，确实瞬间就安静了很多，神色不似刚刚那样慌张，带着些许茫然和疑惑。

“可，可他没有跟我说过啊！”

“老爷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安排人暗中保护着你们也不是不可能，你说是不是？”

华梦迷茫的眼神重新变得清亮，脸上挂起一丝笑意，显然是赞同刘妈的话。

她突然握住华天印的手，急切而轻柔地问：“他们怎么找到你的？说……了些什么？”

华天印见她终于平静下来，轻轻舒了口气，目光变得柔和：“他只说受人所托保护我们的安全，其他什么都没说。”

“那他长什么样？”

华天印心中稍疑，不是不认识吗？为什么要问长相？

“大概四十岁出头，皮肤有点黑，一米八左右，嗯……喜欢穿黑色夹克…….”

华梦随着华天印的话在脑海里搜索，但最终确认她并不认识这个人，有一丝失落。

二十多年，她不曾见过一个故人。

紧张过后的放松，更容易让人疲怠，华梦一夜担惊受怕，体力已经消耗到极致了。

“妈，我扶您去休息。”

华天印看到她实在无法撑开的眼皮，轻声说道。

华梦深深叹了口气，又沉沉地看了华天印一眼，点了点头。

华天印回之一笑，将她扶起来。

华梦却朝他摆了摆手手，握住了刘妈的手，两人搀扶着走上楼梯，进了刘妈的房间。

客厅只剩华天印一个人，家里总是清静的，他也喜欢这种清静，可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好冷清。

外面大雨狂肆，扰得他眉头更深。

他最终不敢再追问关于父亲的事。

默默地上楼，打开房门，关上房门，默默地坐到床上，默默地唤出那把蝉翼刀，收回，唤出，收回……

那天华梦去的医院刚好是他检查的那家医院，他抽空去拿了检查报告，医生告诉他，他的身体很好，什么毛病都没有。

一块石头落地，心里却更加地沉重。

昨晚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孔洋欲言又止的神情，还有那个不断出现在脑海里的声音……

华天印看着手上薄得近乎透明的刀，有些苍白的脸上显出些许疲惫。

静默一时，收起蝉翼刀，华天印起身将自己的手机充上电。

他在孔洋的车上醒过来后，因为担心华梦，便要了他们一辆车，自己往别墅赶，他们则护送昏迷不醒的姜芸去医院。

华天印让他们看好姜芸，提防着她会做傻事。

孔洋说他们就住在医院旁边的近邻公寓，也有专门的医生，实在不行就不把她送到医院。

华天印没有拒绝。

走的时候孔洋让吴大全把他的手机借给了华天印，说要时刻保持联系。

此刻华天印看着手机上的合照，眼里总算有了一丝温度。

将手机放下，走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出来的时候听到外面的雨声小了很多。

心里有个强烈的念头，于是他跟随这个念头，走进了祭奠父亲的那个房间。

开门的瞬间，供台上的蜡烛突突猛跳了几下，烛影跳动，一室昏暗。

华天印头上还没擦干的水变得冰冷，顺着发丝落到脖颈处，又顺着脖子往下流，刺激地皮肤上起了一层疙瘩。

他从进门就直视着照片里父亲的眼睛，明媚、干净、睿利，饱含情义。

四目相对，复杂的情绪在华天印心里肆虐。

他很想知道，父亲会不会也有自己这不可示人的能力，或者症状，否则，为什么每次注视父亲的眼睛时，都是出现类似幻觉的现象。

他拿出吴大全的手机，点开相机调成录像状态，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放好，然后静静地站在供桌前，平和地看着那双眼睛。

时间滴滴答答地流逝，华天印并没有异样的感觉，不禁蹙起了眉头。

又等了许久，还是没有变化。

华天印收回目光，不再继续，上了柱香，拿过手机看了遍刚刚录的视频，确实没有异常，删除。

又抬眼凝视了片刻，华天印转身走出房门。

关门的那一刻，风动烛影，照片里的眼睛也跟着晃了晃。

雨已经停了，窗外一片灰蒙，因着小区里的大树，水汽氤氲在地面与树叶间，宛如深山幽境。

手机的电充了一半，华天印点开网页，找了个离别墅不是太远的装修公司，跟他们说了华梦凡间的情况，约好明天上午见面。

挂断电话，华天印想了想，还是拿出纸笔，给华梦留了张纸条，告诉她自己出去买点东西，很快就回来。

轻声快步下了楼，钻进车身被撞得凹陷一大块的车子，缓缓开出了小区。

一路直奔姜芸住的小区。

远远地就听到小区里传来的吵闹声。

华天印将车停在里铁门有一段距离的路边，耳廓抽动，仔细听着里面的对话。

“她这么大的人了，许是忘记了。”

“就是，我不有时也忘记揣手机。”

“你老是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嘛，实在不行，就报警！”

“唉，就是，要不就干脆报警！”

……

华天印大概听出了情况，姜芸大概昨晚去黎剑房里的时候把手机放在了家里，结果她一夜未归，又联系不上，她的母亲正在担心呢。

这个时候进去，怕是不容易脱身。

华天印掏出手机，试着拨通黎剑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