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案方平,一案又起,徐州下邳县令徐宣乃昔日五侯徐璜之侄,现任驸马都尉徐参之子,徐宣自到任以后,贪婪残暴,旦有所求,定要弄到手,无所不用其极,视法纪如无物。
前任汝南太守李皓,有女李蕙,生得美貌似花,且德容兼工,徐宣欲纳之为妾,屡次求亲。李皓出身李姓世家,一向轻慢阉宦子弟,岂肯将女配作徐宣次妻,严词拒之,徐宣因而怀恨在心,誓要将李皓之女得到手。
及李皓病故,府中无主,徐宣早已自宦官处得知朝廷赦令,心生一计,差遣吏卒,闯入李府,将李蕙强行劫到府中。徐宣极尽花言巧语,又是一番威逼,怎知李蕙软硬不吃,宁死不从,还信口辱骂不止。惹得徐宣大怒,指挥奴仆,将李蕙衣衫剥去,赤条条缚于院中木柱上。
徐宣看着一脸鄙夷的李蕙,走上前狠狠捏住李蕙下巴,怒道:“李蕙,今日你若肯俯首,好生伺候与我,便饶你性命,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否则让你后悔莫及。”
“呸”,李蕙一口唾沫吐到徐宣脸上,挣开徐宣捏着下巴的手,不屑道:“我虽是一弱女子,却也出自陇西世家,我伯父李膺名动朝野,我父李皓乃已故郡守,堂堂故家世族之女,岂能甘为阉人子弟妾侍,辱没李家声名,宁死不从。”
“哈哈”,徐宣见李蕙倔强如故,怒极而笑,让下人取来一张软弓,弯弓搭箭,对李蕙问道:“再问你一句,从还是不从?”
“哼!痴心妄想”,李蕙冷哼一声,扭头闭眼,坚决不从。
“贱人,自寻死路”,李皓一箭射出,正中李蕙胸口,尚不解恨,接连射出数箭,直到李蕙再无声息,才肯作罢。
李蕙既死,徐宣掷弓于地,狂笑不止,上前将其耳鼻割下,头发烧去,指派奴仆将女尸拖至城东,弃尸荒野。徐宣暴行,令人发指,奴仆见李蕙死得可怜,心生不忍,寻得木匠,造木鼻木耳,又以蚕丝为发,将其好生葬于城东。
李府失去娇女,自然向上鸣冤,偏地方官员忌惮徐宣威势,一味搪塞。李皓次妻沈氏忧愤不平,怀抱幼子李平,一日三催,终无回音。
沈氏上告无门,无人相助,终日失魂落魄,唉声叹气。李皓生前故交陈珪闻知,出言劝慰道:“夫人,下邳乃是东海属县,常闻东海相黄浮刚正有名,不畏强御,老爷生前又与黄浮相交甚厚,不如前往东海诉冤。”
沈氏听其言,向黄浮具词申控,诉说冤情,黄浮当即秉公办理,促令吏卒传召徐宣,当堂审讯,岂料徐宣狡词抵赖,拒不认罪。
黄浮又下令将徐宣家属及亲随吏卒悉数拘来,不论老少长幼,各自审问,严刑拷打,免不得有人招认,一经质对,徐宣无从狡辩。
恰巧此时,朝廷赦令从洛阳传来,黄浮见徐宣骄狂,当即喝令将徐宣及其亲族百余人,全部推出斩首,掾史以下等属吏,争相上前谏阻。
黄浮奋然道:“徐宣国贼,淫凶无道,今日杀宣,明日我即坐罪,死亦瞑目。”黄浮说罢,立即通告徐宣之罪,亲自监斩,暴尸市曹之中,百姓无不称快。
五侯之一的徐璜虽已死,其弟驸马都尉徐参乃曹节亲信,得知其子徐宣死讯,大为怨恨,联同曹节哭诉与桓帝,捏造谎言,诬陷黄浮桀骜不法,私收贿赂,不遵诏令,妄害其子。桓帝信以为真,当即将黄浮革职论罪,输作左校。而李府虽沉冤得雪,沈氏闻得黄浮遇祸,心感不妙,为防徐宣党羽寻机报复,在曹豹相助之下,举家迁居南阳。
黄浮方受冤遇祸,山阳郡太守翟超亦因得罪侯览,而被罢官治罪,后悔不已。这翟超自听闻汝南太守宗资任命范滂为功曹,惩恶扬善,澄清吏治,汝南民心无不称快,便效法之,任用名士张俭为防东县督邮,巡视全境,惩治不法。
碰巧中常侍侯览家在防东,残害百姓。侯览之母病故时,侯览大兴土木,侵占民田,建造坟墓。张俭说服太守翟超,联名上书,弹劾侯览之罪,侯览伺机拦截扣压奏章,使奏章无法呈送到皇帝面前,桓帝终未看到奏章,侯览心中自是怨恨不已。
却不料张俭见奏章未有回应,郁愤至极,一气之下,督促吏卒毁去侯览祖坟,查没其家资,再次上奏侯览之兄侯琨百余条罪状,奏章依旧未能上达。
侯览怎肯罢休,泣诉桓帝,归罪太守翟超治下不力,翟超即被逮捕问罪,与前东海相黄浮一般,被判苦役,剃去须发,戴上脚镣和颈锁,输作左校。
当夜,二人席坐而谈,自然免不得一番诉苦,谈及所受冤屈,黄浮早已看淡。翟超想起此事,不由怨骂道:“张俭真枉称名士,不过贪生怕死之流,天下士人皆被其所骗,若不是他欺上瞒下,未请示与我,擅自捣毁他人祖坟,抄没其财,我岂会落得此等下场?如今我身陷左校,受尽冤屈,他却辞官归隐,以图自保,置我生死不顾,枉我待之如心腹。”
“心腹”,黄浮淡淡笑道:“我早已看透,所谓名士者,有忠贞高节之士,有贪慕虚名之辈,亦有以名谋私之徒,若是心中怨恨,不如恨自己有眼无珠,何况你本就存有私心,妄图拉拢张俭结为党羽,你二人不过相互利用而已!”
而先前汝南郡太守宗资任命范滂为功曹,南阳郡太守成瑨任命岑晊为功曹,倍加信任,委任二人奖善惩恶,整顿吏治。
范滂字孟博,汝南征羌人,为人正直清高,颇有气节,受到州中乡亲的钦佩,后被举荐为孝廉、光禄勋主事。
范滂每次举报上奏,无不驳倒众人,申诉己见。时陈蕃任光禄勋,范滂前往陈蕃处述职,陈蕃不喜范滂语气咄咄逼人,打发他处,以致范滂心怀怨恨,弃官而去。名士郭泰闻知,劝谏陈蕃说:“范孟博正直高洁,岂可轻慢此等名士?如今因一时之气,成就范滂辞官清高之名,有损陈公威望,得不偿失。”陈蕃无奈认错,举荐其为光禄勋主事。后范滂因名望,又接连被太尉黄琼、汝南太守宗资征召任职。
范滂为官尤其刚毅强劲,疾恶如仇,其外甥李颂向来无德滥行,太守宗资借机任用李颂为吏,拉拢范滂。范滂却将公文搁置案头,不肯召见。宗资迁怒他人,捶打书佐朱零,喝问道:“本太守对范滂一家多有提携,他却不识好歹,屡次违背我意,肆意而为,视本太守如无物,可恨之极。”
朱零抬头对宗资说:“范滂决断刚正无错,今日我宁愿被笞打而死,也不愿违背范滂决定。”
“唉!士人之势如此之巨,便依范滂之见,下去”,宗资见朱零如此推崇范滂,视死如归,只得作罢,将其打发下去。
朱零方去,李颂、朱并二人自堂后闪出,李颂不忿道:“太守大人,曹公(曹节)曾承诺保举我为官,如今…”
“稍安勿躁,曹公一向言出必行,既已承诺,李兄尽可宽心”,一旁朱并宽慰道。
宗资一脸无奈,对李颂诉苦道:“本太守本欲举荐你为官,岂料你外舅父范滂不从,如今范滂威势日盛,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之奈何?”
“哼,什么外舅父”,李颂忿忿不平道:“他自己高居庙宇,有权有势,却不让我出仕为官,这老儿一向轻视于我,哪有这等外舅父?”
朱并苦笑道:“李兄之才足以为一郡之长,怎奈范滂刚刻不仁,倚仗名望,嫉贤妒能,结党营私,弃良才不用,所荐者多为腐儒酸生,郡府属吏多有怨恨者,私下将范滂举荐之人称为‘范党’,莫非就任由此人胡作非为不成?”
宗资同感道:“不除此人,汝南不宁,本太守数次上谏,怎奈朝中李膺为其遮掩,气煞我也!”
“那就上奏曹公,请曹公转达陛下,将其罢免治罪,我等也可出仕为官,为朝廷效力”,李颂狠厉道。
“李兄,范滂终究与你是远亲,发发牢骚即可,当不得真,当不得真”,朱并摇头不信。
李颂急道:“朱兄若是不信,我即刻写下奏章,亲笔署名,为朝廷锄奸。”
宗资大喜道:“你真愿大义灭亲?”
“决不反悔”,李颂狠下心道。
朱并当即拉着宗资,向李颂躬身一拜,赞道:“真乃国士也!我等带汝南郡县官员谢过了,请受我二人一拜。”
“二位请起,李颂何敢受此大礼”,李颂赶忙扶起二人,连称不敢。
宗资笑道:“你尽可宽心,此事乃是密奏,曹公自会为你保密,不会让外人得知,此事若成,本太守愿保举你为一县之令。”
“多谢太守大人栽培,李颂此生不忘”,李颂兴奋道。
宗资一番褒扬李颂后,将其打发下去,朱并拿出一封书信,交予宗资阅览,宗资阅完之后惊惧不定,对朱并说道:“兹事体大,还需周全部署才是。”
“嗯,大人所言甚是”,朱并冷笑道:“诸位常侍大人,早已布局,曹公令太守大人暗中联结不满范滂之人,以李颂牵头,上奏陛下,将范滂等流一网成擒。”
“呵呵,曹公深谋远虑,本官敬佩之至,令我假意重用范滂,以作典范,引得其他诸郡纷纷效仿,可笑范滂等辈愚不可及,祸已临头,尚不自知”,宗资得意笑道。
朱并轻笑道:“范滂不足为惧,所惧者乃是李膺,不过此次由李颂上奏,李颂乃是范滂外甥,陛下定然相信,一石激起千层浪,对士人不满者大有人在,看他李膺还能嚣张几日。”
“曹公爱才,本欲借举荐李颂,以示好范滂,提拔重用,奈何此人不识抬举,妄图以卵击石,自寻死路,也怪不得曹公”,朱并心中有些不忍道。
而此时南阳宛城刑场内,人头攒集,南阳太守成瑨正犹豫不决间,功曹岑晊(字公孝)催促道:“太守大人,张泛仗恃权势,横行霸道,不循法纲,罪不容诛,理应正法,以明法纪。”
“可是,有陛下赦令在此”,成瑨手中握着桓帝赦令,为难道。
贼曹史张牧接着劝道:“大人不必忧心,司隶校尉李膺不惧权宦,不顾赦令,为明法纪,府衙前怒斩张成之子,深得朝野赞誉,大人当效法之;可暂不公开赦令,先为民除害,再宣读赦令,若是奸邪为难,朝中自有李膺、陈蕃二公主持公道;何况百姓围观,若是赦免张泛,只怕大人声名扫地,为人不齿。”
岑晊见成瑨迟疑不决,上前一把拉住成瑨,厉声道:“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请立斩张泛,否则太守将得罪所有人,孤立无援,必将为满朝所不容。”
张泛跪与刑场上,惊惧不已,看着身旁宗族与宾客两百余人,自语道:“赦令明明已出,太守为何不宣赦令,还将我押赴刑场,莫非真要灭我张家不成?”
这张泛乃是宛县人,为桓帝乳母赵饶外亲,家资丰厚,擅长雕刻,常琢玉镂金,贿赂宫中,结交宦官,更与宦官王甫相交莫逆。张泛倚仗宦官权势,骄横不法,肆行无忌,郡县官员皆不敢过问,任其逍遥法外。
近日张泛闻得赦令将出,大肆胡作非为。恰逢岑晊任南阳功曹,而宛县为南阳属地,得报张泛恶行,当即与贼曹史张牧说服太守成瑨,将张泛及其宗族、府中宾客共二百余人,不论老幼,悉数收捕入狱,审讯定罪,独有张泛之妻携子归乡探亲,得以逃脱。
成瑨几番挣扎,在岑晊逼促下,咬牙下令道:“斩张泛等人,以明法纪。”
随着成瑨一声令下,张泛等二百余人,纷纷人头落地,张牧、岑晊顿觉舒畅无比,刑场内外欢呼不已。待斩杀张泛后,成瑨这才取出赦令,宣诏施赦,并将张泛之事奏报朝廷。
自此,二郡不知何人传出歌谣道:“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阳宗资主画诺;南阳太守岑公孝,弘农成但坐啸。”言外之意,乃是讥讽宗资、成瑨二人虽居太守之位,却无太守之权,不过是摆设而已;范滂、岑晊名为功曹,行太守之权,实与太守无二,歌谣看似赞美范滂岑晊二人,实则未尝不有斥责二人以下犯上之意。
另有,小黄门赵津,家居晋阳,贪残放恣,太原太守刘质,将其捕入狱中,遇赦不赦,把津处死。
宦官又岂会就此罢休,中常侍侯览立即指使张泛之妻上书讼冤,并于桓帝前劾奏成瑨、刘质二人不奉诏命,罪同大逆。桓帝顿时大怒,立征下狱,责令有司审问定罪。有司秉承宦官的意旨,奏报成、刘罪大恶极,应当绑赴市场,斩首示众,而岑晊、张牧等人早已逃亡他处,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