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章、风雨不阻苦练枪,舍本逐末遵旧制 下
作者:书写千秋      更新:2020-05-09 18:04      字数:4459

熹平四年(公元175年),春三月,先前灵帝诏令诸儒续写《东观汉记》,校正《五经》文字,博士蔡邕会同一干博学之士,历时五年,终是校书完毕,蔡邕因功升任议郎。

随后,灵帝为昭显功劳,又命议郎蔡邕以古文、篆、隶三体,将校正过的《五经》刻于石碑上,立于太学门外,供后儒晚学研习《五经》,后世儒学《五经》都以此作为标准,时人称之为“熹平石经”。

石碑初立于太学门外之时,天下儒生名士为之一惊,纷纷前往洛阳太学门外一睹为快,临摹抄写者不计其数,每日车马不下千余辆,填满大街小巷。一时间,京城士子儒生蜂拥聚集,皆以为灵帝刻印石经,乃儒学再兴之兆,无不喜出望外,对宦官的斥责之声又是高涨起来。

东汉中后期,政治混乱,朝政昏暗,皇权旁落,外戚与宦官交替专权,其兄弟子侄、姻亲故旧遍布州郡,荼毒百姓;与此同时,地方世家豪强势力急剧增长,敛财夺地,垄断学术,设立私学,暗蓄私兵,子弟门生遍及朝野内外。

桓帝时期,因州郡之间互相勾结,徇私舞弊,为稳定政局,防止地方官员结党营私,形成割据势力,威胁中央权威,桓帝于金殿召集群臣,共商对策。于是,桓帝下诏互为婚姻的家庭和两州人士,不得互相担任监察官吏,相当于后世的官员回避制度。

而后,桓帝再度将任官的回避范围扩大,颁行“三互法”,规定规定互为婚姻家庭和两州人士不得交互为官,禁忌更加严密。在“三互法”限制下,本地人不得为本地长官,婚姻之家不得相互监临,有血缘关系或婚姻戚属关系的人,不得在同一部门或地区为官,甚至官员任命还须回避数州,以致选拔官员,很是不容易。

当时,大汉十三州中,幽、冀二州处于东汉疆域北方,幽州是东汉最北方,于乌桓、鲜卑、扶余、高句丽等夷族异邦掺杂交壤,而冀州西临羌胡聚居的并州。周边内徙、依附的少数民族,大多就近安居在幽、并、冀三州。

这三州的汉人与戎狄杂居,又有鲜卑、扶余等异族,几乎处在北方诸夷的包围之中,汉廷置度辽将军、护匈奴中郎将、护乌桓校尉等一众武官,设度辽营、渔阳营、黎阳营等边兵,一同震慑北方。

幽州北阻燕代,兼有戎狄之众,骑兵锐利,乃北方精兵所在;而冀州强实,物产富饶,集天子之重资,乃是河北豪强的聚集地。两州经济实力雄厚,且兵甲强横,又远离洛阳,朝廷也是鞭长莫及,若是任命官员不当,极有可能引致诸侯割据,动摇朝廷统治。

随着朝廷中央权威的日益衰微,地方势力日益壮大,桓帝一直深以为忧,对幽、冀二州的控制更为严密,官员任命极为严苛,以致幽、冀二州官员时常久缺不补,迁延不决。

北疆夷族自去岁冬日劫掠过后,北方暂得安宁,然而先是幽州刺史郭闳病逝,继而冀州刺史徐廖因得罪宦官,愤然辞官归隐。

两州刺史相继离去,州郡顿时人心惶惶,灵帝急令三府选举适当人选,接管两州政务。然而“三互法”所规定的交错回避,禁忌过于严密,以致十一州人员不能担任冀、幽官员。这两州刺史选用艰难,朝廷逾月不定,久未派人接任,北方夷族见幽州政令混乱,纷纷蠢蠢欲动,伺机兴兵作乱。

这日,灵帝因两州刺史人选之事,心急如焚,再度召来群臣,于金殿集议此事。待群臣三呼万岁,叩首行礼后,灵帝瞥了一眼殿下众臣,顿感恼火,若非这些朝臣无用,自己哪用得着这般惆怅,都不能在宫中尽情玩乐。

“诸位爱卿,幽州、冀州刺史之位,空悬已久,州郡民心不安,夷族心生不轨,长此以往,必生祸事”,灵帝忧心忡忡,面色忧愁,沉声问道:“你等久食朝廷俸禄,当为国效忠,解朕烦扰,现今又非让你等冲锋陷阵,执兵血战,仅仅举荐二人出任幽、冀两州刺史,何故拖延至今?莫非你等有意敷衍了事,欺瞒于朕?”

“臣等治罪”,太尉陈耽(字汉公)、司徒唐珍(字惠伯)、司空刘郃(字季承)三人率先叩首请罪,杨赐、袁逢相视一眼,尽显无奈之色,与众臣一道叩首。

“够了”,灵帝听得心烦意乱,这些日一提起此事,众臣皆是叩首请罪,磨得灵帝耳朵都生起老茧,不由喝斥道:“朕要的是对策,要的是人选,非是用请罪来敷衍于朕,北疆好不容易得以安宁,若是此事再有所迟延,夷族兴兵寇境,到时你等百死也难逃其咎,究竟你等有无尽心竭力?”

众臣默不作声,心中也是有苦说不出,若不是灵帝偏要严守“三互法”,两州刺史之位,早已委派妥当。唐珍不住左右偷偷打量,见其他人皆低首发呆,任由灵帝训斥,瞥了眼曹节,只见曹节闭眼养神,好似魂飞殿外,唐珍自是闭口不言。

“陛下,臣身为当朝太尉,责在全国武事”,陈耽瞥见灵帝不时瞥着自己,为免灵帝迁怒于己,只得硬着头皮,避开“三互法”之事,反而奏报兵事,说道:“北疆夷族性如豺狼,行如虎豹,对我大汉边郡,久怀觊觎之心,臣早已安排妥当,连日传令并州刺史丁原、护匈奴中郎将张脩、护乌桓校尉夏育、辽东太守耿临四人,严加操练军马,加固各城防务,以防北疆夷族生乱,陛下尽可不必为北夷忧虑;至于朝官任命之事,臣心有余而力不足,且非是老臣职责范围,然两州刺史之位,干系重大,不可迟延,臣请陛下责令有司,尽早选拔贤良,充任北方两州,安抚民心。”

“陈爱卿向来忠心为国,知礼守法,这番言辞,倒也可看出你恪守本分,毫无逾越,朕心甚慰”,灵帝见陈耽已将北方诸事料理妥当,心中稍定,赞赏几句,转而板着脸对群臣说道:“司徒、司空也属朝廷要职,唐珍、刘郃,你二人当学学陈爱卿,急朕之所忧,而今两州刺史人选迟延不决,你二人有何良才可荐?”

唐珍、刘郃一听,顿感焦虑,暗骂陈耽老奸巨猾,将此事推的一干二净,全部抛给自己二人,却也不敢对灵帝有怨。

“陛下,臣受任司空数载,掌全国督造事宜,近日忙于修缮北宫,力有不及之处,还请陛下治罪”,刘郃边思忖,边奏道。

“嗯!北宫修缮亦是朝廷大事,刘爱卿须尽心尽力,不可有所差池”,灵帝先前在宦官进言下,不顾陈耽等人劝阻,大肆修缮北宫诸殿,历时大半年,至今尚未完工,有些急切道:“然而修缮北宫,还需加快进度,不宜再迟缓,还望你早日完工。”

“陛下宽心,臣敢担保,三月之内,必定完工,若是有所差池,臣愿受陛下责罚”,刘郃闻言,面色一松,暗呼庆幸,慨然应声道。

唐珍微微一愣,紧忙随后奏道:“陛下,先前会稽许生作乱,虽已为朝廷平定,然扬州诸郡盗匪为祸,百姓纷纷逃避他乡,臣为免扬州人心惶惶,整日忙于安定扬州人心,催缴百姓所欠赋税,以充实国库,故而对此事有所疏忽,臣甘愿受罚。”

“这”,灵帝一听,顿时一肚子火气,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三人是故意推脱,然而修缮北宫、选拔采女,所需开支甚大,国库捉襟见肘,唐珍之言,倒也说得过去,不禁严声问道:“唐珍,税赋催缴之事,何日可定?”

“一月之内,扬州诸郡所欠税款,必当如数上缴,若有不足之数,陛下尽可治臣失职之罪”,唐珍听出灵帝催促之意,把心一横,哪顾得上扬州百姓死活,急忙恭声道。

灵帝思来想去,也得不出对策,朝臣又尽数闭口不言,摇头苦笑,长叹一声:“这满朝文武,竟无人可任职幽、冀两州,莫非两州就如此令朝廷无力顾及?”

“陛下,臣以为非是无人可用,实乃朝廷典制有所不妥,以致贤才忠良难以一展其才,为国效力”,正当灵帝无奈间,议郎蔡邕忽而出列奏道。

灵帝闻言一喜,急急问道:“蔡邕,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

“昔日朝廷忧心州郡不法,相互结党,严格审查州郡官员任命,凡是婚姻之家及两州人士不得交互为官,名为革除情弊,实是杜绝朋党,而后先帝继位,诛除梁冀一党,又置‘三互法’,禁忌更为严密,以致州郡官员选用艰难,时常久延不绝”,蔡邕见群臣皆不敢明言,深知朝廷制度,不可轻易妄言,然而两州之事,迁延日久,于朝廷不利。

“那依你之言,‘三互法’有何不妥之处?”灵帝面色为之一拧,眉头紧锁,不悦问道。

杨赐、袁逢、陈耽瞧见灵帝龙颜有怒色,赶忙眼神示意蔡邕,暗暗摇摇头,让蔡邕不可再言。哪知蔡邕书生意气泛起,扭头不理,继续朗声奏道:“陛下,两州刺史之位,空缺至今,盖因朝臣选拔贤良之时,为避三互,不得不将合适人选弃置不顾,以致天下十三州之中,有十一州人员难以接任幽、冀二州,臣叩请陛下废除‘三互法’,择选贤良受领二州重任。”

“大胆蔡邕,当年先帝在位之时,为稳定时局,呕心沥血,颁行‘三互法’,以维持社稷安稳,此乃朝廷典制,怎可擅自废除?”灵帝闻言大怒,拍案喝斥道。

蔡邕一想,不说也说了,索性说到底,昂首接着奏道:“陛下,自朝廷推行‘三互法’,虽可抑制地方官员私自结党,却也漏洞百出,依臣看来,‘三互法’利少弊多,眼下朝廷正值不安之时,当弃旧迎新,以求上下通达,州事顺畅。”

“利少弊多,究竟有何不利之处,你且道来,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朕定要严惩于你”,灵帝气的牙直咬,寒声道。

蔡邕瞥见灵帝眼中含有杀意,心中不由开始有些惧怕,又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无奈之下,惟有继续上奏,说道:“朝廷推行‘三互法’之后,凡是官员选用,多有禁忌,辗转难定,耗时日久,而幽并两州,屡有外夷寇扰,尤以鲜卑轻骑最为猖獗;每至寒冬入塞侵掠,总有些庸吏因防卫不当,被朝廷罢黜,又有狡诈之吏,惧怕鲜卑轻骑,畏战辞官,以致两州官员选拔困难,补充不及,是以边疆防务更坏,反应不及。”

“鲜卑北胡,低贱野种,屡次兴兵犯我边郡,朕对此深恶痛绝,恨不得即刻派兵北征,一举灭其族种,扬我国威”,灵帝想起鲜卑骄横,怨忿难当,恨恨说道。

蔡邕生怕灵帝年轻气盛,为一时之怒,兴兵讨伐鲜卑,毕竟征剿鲜卑,所需人力、财力、物力难以估算,当年汉武帝就因征伐匈奴,耗尽三世之藏,眼下国库空虚至极,绝无力出兵。

蔡邕思定,转而进言道:“陛下,幽、冀二州盛产铠甲、马匹,连年以来,州郡府衙治理失当,兵事不休,天灾不断,以致二州百姓困顿,田地荒芜,加之贪吏盘剥,财力、物力渐渐损耗殆尽;现今两州刺史之位空缺逾月,吏民皆延颈盼望,只望朝廷早日选拔贤良到任,施以仁政,休养民力,然而三府选拔人才,狐疑不定,拖延不定,所为者,何也?皆是为回避‘三互法’。”

“幽州、冀州财力、军力雄厚,向来远离京都,朝廷遥控不到,若是有所差池,为宵小窃据,则河北不复存在,‘三互法’也是不得已之举”,盖升瞧见灵帝满面怒色,洞悉灵帝心意,忙上前驳斥道。

“天下十三州皆为‘三互法’所制,非独幽、冀两州有此弊病,只是幽、冀两州更为严重罢了!”蔡邕对盖升素来厌恶,反唇相讥道。

盖升面部抽搐几下,不服气问道:“若依你之见,废除‘三互法’,州郡地方再无约束,恐其等趁机结党割据,威胁朝廷,那又当如何?”

“你等奸邪宵小,不顾臣子之义,苟避三互之制,一味安身自保,以致朝廷拖延不决,与贤良大才失之交臂,还敢在此混淆视听,拨弄是非,真是罪大恶极!”蔡邕竭力相争,向灵帝直言道:“江山社稷才是大汉本源,‘三互法’不过一则禁令而已!又非朝廷根本,如何不能废除!陛下若忧虑地方官员不法,只需严明法纪,彰显君威,再选派清正干吏巡查天下,州郡自会惊惧,官员必引以为戒,不敢结党营私,陛下万不可为‘三互法’所制,舍本逐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