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平五年(公元176年),秋八月,正是深秋时节,天下灾疫频发,官吏盘剥,百姓怨声载道,作乱不休,再加上北方鲜卑的虎视眈眈,当真是多事之秋。
灵帝在太尉陈耽等人的劝谏下,减免赋税,安抚民心,哪知地方官员私自强取赋税,中饱私囊,太平道趁机兴盛起来。却在此时,西域又起祸端,于阗、拘弥两国再起刀兵,于阗王安国率军三千,进攻拘弥国,大破拘弥军,斩杀拘弥王成国,扜弥国死者甚众。
这于阗、拘弥两国相争,由来已久,前面也曾提到,鄯善、于阗、疏勒、拘弥乃是西域南道四大强国,于阗、拘弥两国邻近,本来各自胜兵三四千人。后来,丝绸之路开辟,于阗国位居丝绸之路结点,成为西方贸易商旅的集散地,繁荣一时。
随着国力的渐而强盛,于阗在兼并周边几个弹丸小国后,企图称霸西域南道,于公元129年,挥兵攻打扜弥国,杀扜弥王兴,自立其子为扜弥王,惹得疏勒、鄯善两大强国不满。汉朝随即派兵与疏勒等国合军,击破于阗,重立扜弥王。自此,于阗与扜弥、疏勒两国结下仇怨,明争暗斗,然疏勒有乌孙撑腰,于阗只得将矛头指向扜弥,总能占得上风,扜弥国势因而日渐衰弱。
当时,拘弥王成国一见败势已定,当即遣世子定兴前往汉朝求援,定兴一路奔到凉州,拜求刺史孟佗出兵。孟佗闻讯,立即上书朝廷,征召兵卒,与戊已校尉曹宽、西域长史张宴、宜禾都尉索沿等人聚兵万余,一道进兵西域,讨伐于阗。鄯善、精绝、且末等国为免于阗势力膨胀,纷纷出兵随从孟佗,近两万大军进抵于阗国都西城。
于阗王安国闻报,心头一惊,自忖难以与汉廷抗衡,却又不甘就此罢休,否则颜面何存。安国思来想去,忽生一计,紧忙召来国中四名勇士,一番吩咐后,决定率军出城,邀见孟佗。
随着安国一声令下,城门缓缓洞开,安国领着四千军马冲出城来,直奔前阵。待双方各自排好阵势,安国坐在马上,定睛一看,只见汉军各色旗幡迎风招展,阵容整齐,人强马壮,正中一杆大旗飘扬摆动,旗杆高有两丈有余,用金漆粉的油光明亮,大红旗面上书“汉”字,四周以金边镶嵌,虎虎生威。
瞧着汉军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手中十八般兵刃寒光烁烁,安国不禁有些心悸。这时,汉军阵中一众将领簇拥着孟佗,徐徐而出,立马阵前。
孟佗端坐马上,瞥了一眼敌阵,神态从容,意气昂扬,心道:于阗国蛇鼠两端,野心勃勃,竟敢妄自尊大,擅自攻杀朝廷册封的扜弥王,此风绝不可助长,否则西域定要再出现一个疏勒,今日安国若是不从,定要把这些蛮邦异族剿灭除尽,震慑西域诸国。
敌阵中的安国自是不愿与汉朝交兵,并非无法取胜,若是固城坚守,与汉军死战,胜算不小,只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到时于阗国损兵折将,势力必然为之一挫,到时疏勒、鄯善两国趁火打劫,岂不得不偿失!
安国想到这里,双腿一夹马腹,冲出阵中,直奔孟佗,喊道:“对面可是孟刺史?”
“正是”,孟佗马鞭一扬,扜弥世子定兴、曹宽、张宴、索沿、令狐振、邓康、盖登、任涉等一众将领往左右一分,孟佗打马上前,斥问道:“安国,你可知罪?”
安国丝毫不在意,拱手笑道:“孟大人,恕我盔甲在身,不能下马施礼,惟有马上打躬。向大人致敬!”
“还敢狡辩”,孟佗冷哼一声,怒瞪安国,这安国接着故作疑惑,不解问道:“大人不在凉州治理百姓,反而进兵至此,不知有何贵干?”
孟佗见安国一个劲的装糊涂,顿时恼忿,高喝道:“安国,休要明知故问!你与扜弥王成国同为朝廷封臣,身受皇恩,你不知感恩图报,尊奉汉皇,反而私自兴兵攻打扜弥,杀害成国,不遵王法,胡作非为,你眼中可还有我大汉天子?”
“孟大人,你勿要听信定兴一面之词”,安国忙回了一声,哪知这边安国话未说完,那边孟佗取出一封皇诏,冷然道:“安国,本官今奉天子明诏,率军两万,特来剿灭于你,你若知错认罪,下马受降,本官尚可向天子求情,为你开脱死罪,如若不然,刀兵一起,我身后两万大军,定要踏平你西城,杀你个鸡犬不留。”
安国听完,强压心头怒气,拱手回道:“大人,还请息怒,且听我说完。”
“本官倒要看看,你有何样说辞”,孟佗淡淡回道。
安国恭声道:“想当年班超镇守西域,莎车、疏勒等国纷纷叛敌,于阗几度出兵相助班超,为朝廷平叛,死伤无数,未有功劳,也有苦劳;而后我于阗与扜弥结怨相争,扜弥军民无用,屡次败于我国,不料朝廷听信扜弥谗言,偏袒扜弥国,兴兵攻伐我于阗国,我从未怨恨朝廷,只恨扜弥搬弄是非,此番扜弥王成国私自侵占我国土,我若不还之以牙,日后如何面对国人,又如何在西域南道立足?”
“不必多言,扜弥世子定兴早将诸事一一禀明,本官业已上报朝廷,天子诏令既下,再难更改”,孟佗摆手打住安国,严声道:“不论对错,你攻破扜弥国,杀其国王,确是事实,无从抵赖,你若早降,可饶你不死。”
“哈哈”,安国忽而放声大笑,马鞭往后指着西城,说道:“孟大人,可还记得昔日讨伐疏勒,大败而归,十不存一,如今你且看看西城,防备严密如铁通,精兵五六千人,猛将亦不在少数,若是再加上城中国民,可达数万人;你想凭着两万大军,踏平西城,只怕也非易事,我奉劝你一句,早早退兵,还可保命,若是你执意不从,非要与我国为敌,怕是没有好下场。”
孟佗一听,气的肺都快炸开,大喝道:“好你个不知死的安国,本官岂能怕你!定要与你决一死战。”
“战便战,我于阗举国臣民,拼死一搏”,安国见孟佗一副倨傲作态,忍无可忍,与孟佗各自打马回阵。
“谁人出战?”安国早憋了一肚子火气,方至阵中,对着左右四将喝了一声。这四人乃是孪生兄弟,一母同胞,个个生得凶恶,擅使大刀,皆以勇力闻名于阗国。老大金狮,擅使一杆鎏金刀,老二银虎,喜用一柄斩月刀,老三铁豹,常舞一把鬼头刀,老四铜鹰,身戴十四把三寸飞刀,最为难缠。
“大王,量汉军有何本事,且待末将斩将献功”,安国话音方落,早有银虎应声而出,直奔敌阵。
“盖登,给本官斩了贼将”,这边孟佗轻哼一声,盖登把镔铁矛一晃,自左阵中一马飞出,与银虎一照面,通过姓名,催马就杀。
“看矛”,盖登双手握紧长矛,一矛直望银虎面门刺去,银虎忙把手中斩月刀,往左斜劈,挡开盖登镔铁矛。哪知盖登趁机再发力,高高扬起的铁矛顺势而下,银虎无奈,惟有向上抬起斩月刀,挡住铁矛。
“哎呦”,盖登铁矛竖着劈下,势大力沉,只听哐当一声,银虎吃力不住,双臂阵痛。银虎这才知晓盖登了得,心道不妙,拨转马头就跑。
银虎刚刚一拉缰绳,盖登已知银虎逃遁之意,自是不肯让他得逞,猛然挥动铁矛,疾刺而去。银虎就要拿刀去挡,哪里挡得住,不偏不倚,铁矛正中银虎前心,银虎惨叫一声,栽倒马下。
“二弟”
“二哥”
敌阵中,金狮三兄弟哀嚎一声,三人齐齐出马,舞着长刀,直取盖登。这边己阵中,令狐振、邓康急忙出阵相助,六人各自寻到对手,战至一处,马嘶人吼,刀剑飞舞,溅起滚滚沙尘,杀得难解难分。
六人战至几十合后,安国一见这胜负难分,心中顿感焦虑,自己好不容易寻到四员勇将,如今已损了银虎,若是其他三人有失,这可就大为不利,况且自己本就不愿与汉军死磕,汉军兵多将广,战死几名将领,损伤数万兵卒,绝不会伤筋动骨,于阗国小民少,可架不住。
“传令,鸣金收兵”,安国思来想去,终是开口喝令一句,众军士缓缓入城,而金狮三兄弟听得金鸣之声,无奈拨马回城。
盖登三人方欲追赶,怎料铜鹰狞笑一声,往腰间一摸,手中多了三把飞刀,每把长约四寸,乌黑发亮,一看就知晓不凡。
“着”
铜鹰轻喝一声,甩手一抛,三把飞刀一齐射出,快如利箭。三人所料不及,盖登忙侧身躲开,而令狐振、邓康闪避不及,不幸中刀落马,盖登急忙回马,将三人救回阵中。
孟佗见此,只得收兵回营,吩咐医官为令狐振、邓康诊治,好在二人早早躲闪,未伤及要害,但也重伤卧养,难以再战。
金狮三兄弟方回城中,满心不忿,急急寻到安国,金狮当先问道:“大王,我三兄弟正与贼将激战正酣,眼见就可斩将扬威,何故收兵?”
“本王此举,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安国低首垂叹,对三人说道:“我军据城坚守,军民一心,地利、人和皆在于我,而敌军远道来攻,异地作战,且军中混杂鄯善、精绝、且末等国,各怀鬼胎,难以同心,胜之并非难事;然汉廷地广人多,军力远胜我国,纵是击败城外两万汉军,我军亦会伤亡惨重,若是汉廷再派大军来攻,只怕于阗难逃灭亡。”
“这倒也是,当初汉军远征疏勒,几乎全军覆没,这才不足几年,再次兴兵来犯,且仅仅是凉州一地之兵,好似大汉共有十二州,若是同时来犯,犹如排山倒海,确是难以抵御;况且此次纵然战胜汉军,汉廷不再派兵来攻,我军免不得死伤,实力大为削弱,到时鄯善、疏勒等国必然趁机渔利,大王所虑甚是”,一旁的铜鹰点点头,赞同道。
“四弟,依你之言,老二的仇就不报了?”金狮、铁豹齐声责问道。
安国上前劝慰道:“银虎乃我爱将,此仇必报,然而我军还需时日,增强实力,若是再给本王十年,我便可吞并周边小国,诸如戎卢、精绝、且末、渠勒、皮山,到时国力大增,数万雄兵唾手可得,再灭去鄯善、疏勒两国,我于阗国便可称霸南道,与龟兹、乌苏成鼎足之势,汉廷又能奈我何!”
“大王,末将以为此时可与汉军议和,暂且归还扜弥国部分领土,让定兴继续称王,麻痹汉廷,我等则可暗中蓄势”,铜鹰适时提议道。
“万万不可,我等拼死血战,好不容易灭了扜弥国,难能轻易还给定兴小儿”,金狮闻言,瞪了一眼铜鹰,与铁豹当即劝阻道。
“大哥、三哥,且听我一言”,铜鹰劝止焦躁的金狮、铁豹,缓缓说道:“经我军屠戮,扜弥国损兵折将,百姓死伤无数,况且所归还的部分领土,自是偏远荒凉之地,纵是定兴图谋报复,他也无复仇之力;况且此举,亦可麻痹汉军,缓和我国与南道诸国邦交,到时汉廷撤兵归去,我等再以血泪不及掩耳之势,灭掉周边小国,收揽兵甲,而定兴之流,不过是刀俎下的鱼肉,攻灭他,轻而易举。”
“四弟之言,也有道理”,金狮恍然道:“照此说来,定兴在我于阗威势下,犹如苟延残喘,我等想要如何欺凌,就如何欺凌,他还无力还手,有苦难诉,此策甚好。”
安国听完,不由对铜鹰越发赞赏,继而对三人说道:“你等有所不知,汉廷一直对我西域诸国严密防范,尤其是设立西域都护、长史等职,看似维护西域诸国稳定,实则是居心否则,让西域一直四散分裂,不得一统。”
金狮、铁豹左顾右盼,满脸疑惑,铜鹰则是低头沉思起来,安国瞥见三人面带迷惑,将三人引至院中,指着院中一块大石问道:“这块大石足有千斤,你等可能搬到城头?”
三人纷纷摇摇头,安国又是问道:“若是差人将这大石击碎,裂成十余块,一块块搬至城头,你三人能否?”
“能”,三人异口同声回道。然而铜鹰却是眉头紧锁,直至半晌后,双眉舒展,笑道:“大王英明!汉廷之所以册封西域诸国,严禁各国相互兼并,实是为分割西域诸国之力,使我等自相牵制,汉廷则可维持对西域的控制,绝不能让汉廷得逞!”
“不错,三位皆是本王心腹,亲信有加,故而今日坦言相对,诸位皆是西域勇士,当与我一同兴盛于阗,统一西域,再挥兵东进,攻掠汉土”,安国顿时豪气风发,昂首望天,好似看到了西域一统的情形,金狮三人自是连连点头,振奋莫名。
当初的疏勒惨败,一直萦绕在孟佗心头,当孟佗看到西城防卫严密,且军备充足,不由担心再有一场疏勒之败,萌生起退兵言和的念头。然而孟佗又不愿这般无功而返,灰头土脸的撤兵,攻难取,退难决,孟佗随即传令各营坚守寨中,不得出战。
一连三日,汉军屯驻西城外,将西城团团围困,却一直按兵不动,众将士纷纷请战,尤其是鄯善、精绝、且末三国国王,孟佗一律不准。
直至第四日,安国遣使前来请和,孟佗欣喜异常,当即与安国议和,安国归还扜弥国三分之一的领土,承认定兴为扜弥王。可惜,定兴所得到的这些领土,大多已被于阗军士洗劫一空,新立的扜弥国仅有百姓千余人。
定兴无奈之下,再度寻到孟佗,叩请道:“刺史大人,于阗国所归还领土,大多为不毛之地,且百姓被屠戮一空,仅余千人,若是我在此为王,必然为于阗所制,生死决与安国一言,还请大人为我作主。”
“定兴不必担忧,本官既然辅立你为扜弥王,重建家园,定要保你周全”,孟佗早已与安国有约,将定兴留在西域,汉军撤兵东归,于阗国继续臣服汉廷,孟佗自是不会因定兴一人,放弃到手的功劳,只得假意劝慰道:“怎奈此次出兵,准备不足,难以持久作战,你且忍耐些许时日,待我回归凉州,上报朝廷,集聚一州之力,一战灭于阗,为你复仇。”
定兴苦笑几声,心中暗骂不已,孟佗之言,皆是诓骗之词,自己哪敢相信,于是又叩请道:“大人,我欲将扜弥王位禅让他人,只求大人带我一道归汉,举荐我入朝为官,此生就定居在汉境,做汉家臣民。”
“此事非同小可,还需天子允准,你且在此等候,待我陈奏天子后,再接你入汉”,孟佗顿感头疼,心知定兴有些机智,骗不过他,索性不再多言。
定兴见孟佗一脸不耐烦,生怕惹恼孟佗,只得低声下气恳求道:“此事拜托大人,若能得偿所愿,定兴永世不忘大人恩德。”
“本官记下此事,你且退去”,孟佗微微颔首,打发走定兴,这才松口气,悠闲的喝起茶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