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李远瞧见官军弩箭落地后,顿时大喜,心知段颎军中弩车装填颇费时间,当即对那巴吩咐道:“敌军弩车装填不及,你再率军五千,往敌军左路攻去。”
李远转首又对姜宣令道:“你即刻率五千精锐之士,往敌军右路冲杀,必要破阵。”
“随我杀”
那巴不作多言,带着五千军士便往敌军左路冲杀,姜宣亦是领着五千精锐,往官军右路扑杀过去。
“左右列阵”,段颎轻喝一声,左右两军早有董旻、董越二人闪身而出,各领三千军士,列好阵势,张开硬弓,搭箭侯令,却再无弩车在后。
及至百步之内,官军硬弓俱射,万箭齐发,箭头在骄阳照耀下,闪闪发光,忽而又变得幽暗清冷,飘在空中犹如一团团黑云,好似暴风雨的前兆。
陡然间,箭矢自空中斜斜落下,那根眼疾手快,当即举起盾牌,遮住头部及胸膛,然箭矢恍如一道黑幕袭来,寒光闪闪,那根不幸腿部中箭,跌倒于地,连忙举盾继续遮挡。
然那根身旁士卒却是惨叫连连,不时有人中箭倒地,或有侥幸未死者,亦为同伴践踏至死。一波羽箭过后,又是一波羽箭接踵而来,士卒不断哀嚎倒地,直至第三波羽箭过后,地上又多了近千具尸首,或有面目全非者,或有插满箭矢者,放眼瞧去,平坦的大地好似刺猬一般,羽箭密布。
那根眼见敌军近在眼前,折断腿上箭矢,抄起大刀,大喝一声,冲向敌阵,不时有兵士为官军盾牌内枪矛刺死。后续兵士几人合力,搬起死尸,就往盾牌狠揍一通,亦有胆大之人,踏着同伴尸首,跃入敌阵,却见数柄长矛突然袭来,扎得鲜血直冒。
不一会,官军盾牌已然不支,哐当倾倒,那根挥刀,杀入阵中,身后士卒不遑多让,冲进阵中,奋力拼杀。此时,姜宣、那巴亦是攻入敌阵,正与官军殊死搏斗,杀得血肉横飞,哀嚎不止。
李远瞧见姜宣等人已与官军短兵相接,满面喜色,望着段颎方向,冷笑几声,呢喃道:“老匹夫,我军人多势众,本将就与你用人命去耗,看你能奈我何!”
然段颎却依旧淡定从容,右手一挥,官军忽而变阵,左中右三路又杀出三个方阵,与阵内官军联结一处,互为臂膀,竖起盾牌,将姜宣等三处军马团团围住。官军牢牢撑住盾牌,长矛乱刺,刀斧胡砍,杀得姜宣等人心惊不已,亦有少数官军陷落阵中,无辜丧命。
“老匹夫,我定不饶你”,李远见己方兵士困于段颎阵中,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敢派兵出阵相助。
李远暗忖:如今手中两万步兵老卒,仅剩五千人,其余四万多新卒不足大用,本想借着两万老卒突破段颎军阵,再用新卒接战,与之对耗;未想到段颎早看出自己图谋,欲先歼灭阵中一万五千老卒,再全军出击,破灭我军;此时两翼精骑需防护敌军骑兵,惟有中军五千老卒可用,若是五千老卒尽出,中军便再无战力可用。
李远思忖良久,忽而瞥向身后四万新卒,把心一横,拨马至新卒阵前,大喝一声:“如今前方一万五千袍泽陷于阵中,岌岌可危,尔等可有愿冲杀破阵者?”
众士卒早对李远敬畏有加,想起李远军令如山,心中惧怕,又念及李远恩情厚赏,又是敬服,犹豫片刻,纷纷高呼道:“愿为将军效命。”
李远当即抽调出一万五千名新卒,共计一百五十屯,每屯一百人,李远喝令道:“尔等只需四面出击,袭扰敌阵,伺机破阵,救出阵中袍泽;每屯均有屯长,以屯长为首,士卒不进者,屯长杀之,屯长不进者,我自杀之,一屯不进者,我便杀一屯。”
汉军的编制是部曲制,将军之下为部,部是汉军中的最高一级编制(兵力八百至一千左右),部下设曲、屯、队、什、伍,出征作战时受领兵将军指挥。
五人一伍,有伍长,俸禄比五十石;二伍为一什,有什长,比一百石;五什为一队,有队率,比二百石;二队为一屯,有屯长,比三百石;二屯为一曲,军侯为主,假侯为副,比六百石;五曲为一部,有校尉领部,比二千石,若校尉有缺,由军司马代统,比千石;
另有别部司马领别营,类似独立营,其兵多少各随时宜,不固定,比千石。东汉后期朝官俸禄有上、中、比三者,例如上千石,指的是实际俸禄发放高于千石,低于两千石;中千石,则是俸禄刚好两千石;比千石,就是实际俸禄低于千石,但高于八百石或五百石。
“杀”
随着李远一声令下,一万五千新卒分为一百五十屯,胡乱杀向官军阵中,李远当即唤来五百亲卫,挎弓横刀,立马阵后,旦有逃归者,一律斩杀。
新卒终归是新卒,不时有新卒溃逃回阵,李远看也不看,早有亲卫驱马挥刀,将新卒斩首。一人倒罢。甚至整屯百余新卒逃回,跪地直直求饶,李远冷然瞥了一眼,对左右亲卫寒声道:“将士若无必死之心,怎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未能破阵而生还者,皆当斩杀,不必留情。”
“将军饶命”
不一会,百余新卒便被亲卫一一锁拿,李远下令将百余新卒排成一队,列在阵前,悉数斩首,百余颗人头哗啦落地,如同玉珠落盘一般,清脆响亮。
李远一连斩杀七八百人,阵前人头堆积如山,新卒再不敢后退,纷纷声嘶力吼,咬牙闭目,向前冲杀。段颎一见这阵势,远远瞥见李远阵前人头,心中一惊,转而抚须赞赏道:“竖子杀伐果决,治军严谨,真可谓将才也!”
阎忠笑道:“可惜李远谋略不足,若是李远攻占令居之后,以令居为前沿,作为武威屏障,据守令居、姑臧二城,称雄河西,只恐朝廷也难以制之。”
段颎微微颔首,忽而对左右喝令道:“传令三军,徐徐退入冀城,田晏、夏育二人为中军断后,左右两翼骑兵监视敌军精骑,以防不测。”
“将军,形势于我军有利,何故撤军?”张恺、周慎诸将皆疑惑不解,出声问道。
段颎摇头叹道:“如今虽有利,只怕一时三刻之后,便是于我军大大不利,汝等且细观敌军新卒拼命架势,再放眼远瞧李远阵前首级,若是再不撤兵,敌军便可再增添万余精锐。”
“诺”,众人仔细一琢磨,段颎说的确是有理,不过撤军回冀城坚守,居高临下,不必在城外受风沙之苦,倒也不错。
官军忽而撤兵,李远意料不及,见官军徐徐有序,阵形不乱,不由赞道:“进退有序,规密严整,当真是精锐之士。”
“鸣金收兵”
李远当即下令收兵回营,那根等人方要追击,却闻阵中金鸣之声,只得率兵回营。那根强忍伤痛,寻到李远,急切问道:“将军,敌军败走,正应出兵追击,何故鸣金收兵,放弃大好良机?”
“敌军有田、夏这等勇将断后,又有左右精骑护卫,盲目追击,必遭惨败”,李远扶起那根,缓缓开解众将。
而段颎自退兵入城后,见贼军气势正盛,正面交锋难以取胜,挑选精骑三千人,分为三路,三日一轮换,连番出城袭扰李远粮道,充分发挥精兵强将优势。李远粮道受袭,只得加强粮道护卫军士,一时间进退维谷,苦思良策。
是夜,李远召来姜宣,言道:“敌军精骑来去如风,我军精骑难以与之匹敌,如今粮道连番受袭,不知桓楚兄有何良策?”
“将军,段颎据守坚城,城中粮草充沛,占尽地利;我军以清君侧为名,起兵锄奸,军心高昂,有人和之利;然我军远道来攻,粮道过长,自令居、榆中、平襄一路多有不便,敌军可随意袭扰,难以制之,此乃客军之弊”,姜宣沉吟半晌,说道:“依末将之见,此时惟有攻下冀城,才可解我军困局。”
“桓楚所言正合我意”,李远先是大喜,继而说道:“自古攻拔坚城,惟有强攻、智取二策,若要强攻,兵力须远胜守城之军,十倍于敌,尚嫌不足;而智取之道,有声东击西、分化离间二策,声东击西在于敌军兵力不足,以计调动敌军,从中揪住空隙,一举夺城;分化离间才是上上之策,使守城军士自内大乱,里应外合,夺城取胜。”
姜宣细细静听,暗自揣摩,李远不由瞥了一眼姜宣,面上泛起几丝忧虑,接着叹道:“而今段颎大军虽不足四万,然冀城中青壮甚多,守城足矣!我军虽有六万余众,攻城远远不足,故而只可诱敌内乱,分化瓦解,趁机取城。”
“末将愚钝,不知将军之意?”姜宣听完,疑惑半晌,试探问道。
李远笑道:“愚弟素闻汉阳冀城三大家族,分别是杨家、梁家、姜家,若是这三家肯相助于我,集结家中私兵部曲、壮丁仆役,破开城门,里应外合,冀城旦夕可取。”
姜宣这才知晓李远深意,点头道:“末将确是姜家竖子出身,昔日因娶羌人之女,与家父闹翻,负气离家出走,末将愿今夜潜入城中,为将军说服冀城三大家族相助将军,合力破城。”
“桓楚兄高义,请受李远一拜”,李远本还忧虑姜宣不肯相助,见姜宣一口答应,躬身一拜,满口感激之词。
“将军不可,末将担不得此等大礼”,姜宣扶起李远,拱手道:“事不宜迟,末将即刻趁夜潜入冀城,定不负将军。”
“愚弟静候兄长佳音,若是兄长于城中遭到不测,愚弟定将段颎碎尸万段”,李远正色严声说道。
话罢,姜宣当夜告别李远,趁着夜色,孤身潜入冀城中,一路小心翼翼,寻到姜府,稍一打听,得知同父异母的幼妹姜环儿今日下嫁杨家长子杨锐。
姜宣想起幼妹姜环儿的小酒窝,会心一笑,嘴角扬起,直奔杨家。方至杨府门外,阵阵丝竹弦音绕耳袭来,姜宣却是罔若未闻,只觉酒肉香味扑鼻,叩门唤出家奴,请其转告父亲姜冲。
厅堂之中,高朋满座,段颎正中而坐,曹破石与冀城三大家主姜冲、杨纷、梁显分左右上座,其他宾客一一按次落座,欢声笑语,恭贺之词不绝于耳。
段颎再次举杯,对杨纷、姜冲二人恭贺道:“今日你两家联姻大喜,本将敬你二人一杯,还望我等同心协力,共守冀城。”
“将军放心,旦有钱粮军资不足之处,尽可开口,我二人自当竭力相助”,杨纷、姜冲相视一笑,举杯回道。
正欢笑间,家仆来到姜冲、杨纷二人身旁,低语几句,二人闻言一愣,赶忙告罪而出,令人把姜宣迎入后堂,于后堂相见。
姜宣方入堂中,便听得姜冲一声喝斥:“逆子,你随从叛乱,若非为父于段将军求情,我姜家早毁于你手,你还敢回冀城?”
“父亲,孩儿并非作乱,当今朝廷昏聩无道,我等起兵清君侧,乃是为诛除奸佞,绝无谋逆之心”,姜宣反驳一句,进而劝道:“我军势如破竹,连挫官军,沿途郡县无不望风而降,父亲此时正应拨乱反正,助孩儿夺占冀城。”
话未说完,姜冲勃然大怒,严斥道:“段颎大军据守冀城,关中三辅有韩卓镇守,朝廷大军云集,李远粮道受扰,不出半月,李远必定败亡;若是你此时悔改,助段颎讨灭贼军,尚且来得及,为父只需于段颎、曹破石处求情,赠以金银,叛逆之事自可盖过去。”
杨纷亦是劝道:“贤侄,你父亲所言,皆是为了你好,切勿越陷越深,损己害家,我两家有姻亲之好,叔父我必会为你求情。”
忽而下人急冲冲跑来,禀报道:“老爷,大事不好,少夫人自尽了。”
三人闻讯,心中一惊,慌忙赶往新房,只见曹破石一丝不挂,呆立榻上。而新郎官杨锐正被越骑营兵士架着,恶狠狠等着曹破石,恨得咬牙切齿。
“环儿”,姜冲瞧见姜环儿赤身裸体,胸口插着一把剪刀,浑身是血,疾步冲进房中,脱下袍子,包裹住姜环儿,痛哭流涕。
曹破石亲随孙方、凉州从事任涉见情势不好,赶忙拾起曹破石衣裳,递给曹破石穿上,孙方低声道:“二老爷,如今惹下大祸,还是快些回军营为好。”
姜宣未免被人识得,闪身至人群中,藏于人后,竖耳细听。而段颎亦是闻讯而至,见到这般情景,心中已然明了,先前便听说曹破石喜好女子新婚初夜,有“破花校尉”之称,只怕今日亦是多喝几杯,做下这等丑事。
“住手,快些放开杨公子”,段颎当即喝令越骑营兵士放开杨锐,走到曹破石身旁,低声问道:“曹校尉,何故如此?”
曹破石不在意道:“方才饮酒过度,不慎闯入新房,见这新娘生得貌美,一时糊涂,犯下大错;不料完事过后,这贱婢手执剪刀,谋害于我,本校尉出手过重,误杀这贱婢。”
“二位家主,此事待我细细查来,过几日再登门造访,负荆请罪”,段颎告罪一声,连忙拉着曹破石离去。
“父亲,今日遭此奇耻大辱,岂能忍之?”杨锐恸哭不已,满腔愤恨,姜冲长子姜明气的拔剑而起,一剑将桌案砍为两半。
杨纷暗自瞥了一眼姜宣,斥退左右,拉着姜冲说道:“姜兄,且随我来书房。”
姜冲应了一声,二人于书房相商片刻,唤来姜宣、姜冲、杨锐三人,嘱托一番,姜宣当即告辞离去,潜至城墙上,依照与李远相约地点,以箭传书,告知李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