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中,莨攸拿着书册细读,偶尔瞧见困惑之处,便会放下书册,细细思量。
“泉源。”越莲禾轻轻拍了拍莨攸的肩膀,亲昵的叫着他方取得字。
莨攸顿了顿,才反应过来:“莲禾。”
“昨日可是顺利?”越莲禾拉了把椅子,在莨攸身边坐下。
“不过按着礼教规矩行事,没有出错罢了。”莨攸放下手里的书册。
越莲禾心中有事,愣了许久才笑道:“你昨日及了冠,想来今日便会有媒人上门,不晓得,那些个官媒会给你说个什么样的人家。”
莨攸眸光微闪:“如今,我还不想成家。”
“成家立业,你总是逃不过去的!”越莲禾拍了拍封莨攸的肩,“那玉家姑娘一年前便及笄,却一直不曾定亲,说到底,不过是心仪你罢了!如今你已及冠,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玉家总会使媒人去你府上说这一门亲。”
玉家小姐的心思,说起来,也算的上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莨攸与那玉家小姐不过是幼年一遇,彼时的莨攸虽然只有七岁,但饱读诗书,已有翩翩公子的风范,在一众耍闹的孩子里,分外显眼。而他与那玉家小姐,也不过是在皇后娘娘宫中见过一面,少女早慧,只那一面,便已经是芳心暗许。
“玉家小姐才貌双全,早已名声在外,贤惠端庄,又是名门之女,与你也算是门当户对,封夫人,怕也是要动心的。”越莲禾托着腮,眉眼淡淡,只嘴角含有一丝邪笑。
莨攸沉默再三:“你知道的,我不欢喜她。我母亲,大抵也不会欢喜她!”
越莲禾猛地坐直身子:“为何?”
“母亲是爽直的女子,最不喜欢心思太多的女子。”莨攸垂下眉眼,“你说玉小姐才貌双全,名声在外,而我母亲最不欢喜的,就是如此的女子。”
“这般的女子有何不好?”越莲禾却是起了兴趣,眼中亮晶晶的。
背后说人总是不好,但莨攸又耐不住越莲禾那犹如小狗崽一般的眼神,只得轻声说道:“我母亲是将门嫡女,才艺双馨,年轻时却并没有所谓的名声在外,莲禾,你以为,一个女子身处规闺阁,是如何做到名声在外的?”
越莲禾的眸子越来越亮。
“不过是女子间的花会,茶会,做一些虚有其表的比试,衬托一些有心扬名的女子。”莨攸扯了扯嘴角,“真正德艺双馨的女子,只怕会如我母亲一样,对这样的扬名,心怀不屑吧!”
“你一个男儿,如何懂得这些?”越莲禾越发觉得有趣,摸着光秃秃的下巴瞧着莨攸。
莨攸瞧一眼越莲禾,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你以为我父亲为何会迎娶我母亲?”
“封丞相,果然是个明白人。”越莲禾轻笑一声,“母亲总说封夫人是好福气,嫁了封丞相这样一心一意的男人,却不想,真正有福气的,是封大人啊!”
“可世人都说我母亲善妒,彪悍,并非贤惠之人。”莨攸忽然想起每每父亲的同僚,暗地里讽刺母亲彪悍,父亲总会勃然大怒,反倒让母亲去宽慰父亲时,总是带笑的眸子,不由得轻轻笑了笑。
越莲禾微微低下头,摩擦着指腹:“这种事情,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哦?”莨攸剑眉微挑。
“不过有感而发。”莲禾抬手托腮,一脸愁容,“我兄弟姊妹众多,嫂嫂侄儿也越来越多,府里头每日都热闹的很,偶尔一个不留神,还会闹得鸡飞狗跳,不似你,清净舒心。”
莨攸见莲禾这幅模样,便晓得让莲禾烦心的事,多半便是家务事,旁人的家务事,即便是挚友,也不该多加干涉,只得笑道:“等下了学,去我府上,看梅煮酒。”
越莲禾瞥一眼莨攸,哼笑一声:“就你府上那株孤零零的白梅,你也好意思说看梅。”
“独梅才能看出风骨!”莨攸拿起书册,站起身准备离开。
“你去哪里?”越莲禾赶忙站起来,一把揽住封莨攸的肩膀。
莨攸挥了挥手里的书册:“书中有惑,需要先生为我解惑。你可要同去!”
越莲禾愣了一下,附耳轻语:“你向来聪慧,读书少有疑惑,怎么今日瞧一瞧书,还有了困惑,莫不是看先生家的小女儿来了书院,准备去瞧上一瞧。”
莨攸飞去一道凉飕飕的刀眼:“你倒是越发不正经了。”
“不正经又如何?”越莲禾却是满不在意,“家中兄长正经的太多,每日里都是之乎者也,死板的很,我倒是更喜欢我这性子,欢脱些,日子过得,也潇洒些。”
“便是如此,你也不该拿先生的女儿打趣。”封莨攸依旧不认同,“若是让先生晓得了,又要与你父亲谈话。”
越莲禾想起自家那古板的老头子,和他那把叫做家法的戒尺,干笑几声:“莨攸,我同你自小一起长大,算的上是穿同一条裤子的兄弟了,你怎么还总拿我父亲压我?”
“若是有一日,你除了你父亲,你还有惧怕的人,届时,我便不再拿你父亲做把子。”莨攸轻笑,拖着半挂在他身上的越莲禾向着先生的屋子走去。
先生正在拭琴,远远地,莨攸便瞧见先生正从一名女子手中接过桐油,轻轻擦拭着琴弦,女子便是先生的幼女,蓁蓁。
少女年幼,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眉眼恬静,很是清秀漂亮。
蓁蓁瞧见二人,上前几步行礼问好:“越公子,封公子。”
对于蓁蓁,越莲禾和封莨攸都恪守着师兄妹的礼仪,点头示意过后也不再多说什么。走到先生身边,越莲禾也收起了那副浪荡模样,恭敬的轻声问好:“先生。”
“何事?”先生瞥一眼越莲禾,只当没瞧见他方才那副勾肩搭背的模样。
“学生有些问题想要叨扰先生。”面对师长,莨攸总是很尊崇的。
先生看了看时辰,天还尚早,离开课还有些时候,便对蓁蓁说道:“去端两张凳子来。”
“是。”蓁蓁应了一声,便转身进屋拿了凳子。
先生有两个女儿,大女儿荞荞性子开朗,已经嫁做人妇,偶尔到书院来,总是为先生洗洗补补,将屋里屋外拾掇的干干净净;而小女儿蓁蓁,性子就乖巧许多,知书达理,不若长姐活泼,却颇有几分大家闺秀的味道。
书院中的学生大多更喜欢温文尔雅的蓁蓁,可莨攸和莲禾两个臭味相投的小子,向来与旁人不大相同,相比蓁蓁,他们更喜欢见人三分笑的荞荞,莲禾甚至说过,若是荞荞没嫁人,他便要求娶的话。
“烽火戏诸侯?”先生接过莨攸手中的书册,看到书册上所写,有些讶异。
“赫赫宗周,褒姒灭之。”莨攸在先生身边坐下。
先生合上书册,唇角微扬:“你想问什么?”
“明明是周幽王昏庸,为什么,最后罪名都落在褒姒身上?”坐在一侧的莲禾率先开口。
到嘴的问题被莲禾这么一问,直接憋了回去。
先生深知莨攸的性子,晓得他并不会问这些问题,一个刀眼飞到莲禾身上,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应道:“莲禾怎么想?”
“红颜,其本意为年轻红润姣好的面容脸色,后引申为处于青春妙龄、百媚千娇的绝色美女,之所以视红颜为祸水之源,为灾难之源,时常将男性夫君自身的失误、失败,一股脑地转嫁到红颜身上,脱了自身的干系,落得一身轻松。”莲禾看着不远处的松树,漫不经心的应道。
先生顿了顿,然后挑眉:“哦,按你这般说,这世上的红颜祸水,不过是失败的君王夫君,推辞失败的结果。”
“不,若说红颜与祸水完全无关,其实也不符合历史事实,毕竟史上也却有那么几位红颜,就好似吕雉,不就酿成了几股民族灾难,给民族、百姓带来了深重的灾难。”莲禾看着先生慢慢说道。
“莨攸呢,怎么看?”先生将目光转向封莨攸。
莨攸一愣,脑海中瞬间出现槐然的模样,以槐然的美貌,是完全可以称作红颜的:“红颜倾国,被人垂涎,身不由己却冠冤名,何其辜?”
先生笑,良久,猛一拍莲禾的肩膀:“你莫要再将莨攸带坏了!”
莲禾莫名被打,捂着肩膀一脸无辜:“我何时……”
“你们且回去,时辰不早了,该上课了!”先生说着,便抱起琴进了屋子。
莨攸与莲禾也站起身来,行礼准备回课室上课。
“越公子!”一直安静站在一侧的蓁蓁忽然叫住越莲禾。
莨攸顿了顿,瞧见蓁蓁藏在身后的手,隐隐约约露出一条五福络子,深知自己不该继续待在此处,便拍了拍莲禾的肩:“我先走了。”
莨攸走的快些,但依旧听到了嘤嘤切切的哭声,将要摇头叹息,就被追上来的莲禾扑在了地上。
“你明晓得蓁蓁打的什么主意,你还撂下我就走,还是不是兄弟了!”越莲禾骑坐在莨攸的身上,拽着莨攸的衣领咆哮着。
“我明白你的心思,我若是不走,蓁蓁岂不是更难堪!”莨攸推翻越莲禾,爬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枯草,沉默再三,“其实蓁蓁挺好。”
越莲禾却是轻哼一声,由着莨攸将他拉起身:“年纪轻轻,心思太杂,不像是先生的女儿。”
封莨攸瞥一眼越莲禾:“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你也不像是越大人的儿子啊!”
“这话你倒是说对了!”越莲禾又是一个轻跳,然后重重得压在封莨攸的肩膀上,“我与你倒是更像亲兄弟!”
“你这般闹腾的兄弟,我却是不高兴要的!”莨攸被越莲禾压得一个踉跄,却也没有推开他,只是拖着他回来课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