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将破晓，便有一缕曙光透过石洞口的缝隙落在莨攸的脸上。
莨攸眼睫微动，尚未睁眼，便伸手去触槐然的额头，有些烫，却也正常。
整整一宿，槐然都在冰火两重天中来回受苦，上一刻浑身烫如火焰，下一刻却又冷若冰霜，莨攸不安，整夜都在探槐然的温度，槐然睡得浅了，莨攸怕她不舒服，睡得沉了，莨攸又担心她又昏迷过去，将到凌晨，槐然才深深睡去，莨攸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莨攸小心的穿好衣服，将槐然包裹好，踩灭了燃着余火的火堆，搬开堆砌在石洞口的岩石。
这处山谷很奇怪，位于两座山的山底，抬头看不到天，却又有阳光照射，石洞离温泉很近，莨攸一出石洞便是漂浮着的热气，烟雾袅绕，但偶有一阵寒风，会将热气吹散，可是在片刻后又会有热气蒸腾缭绕。
“很奇怪是不是？”槐然扶着墙慢慢走出来，看莨攸站在雾气中不知所去，便轻声开口道。
“你怎么起来了！”莨攸赶忙走到槐然身边，伸手扶住槐然。
槐然见莨攸这般紧张，便拍拍他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我没事！”
莨攸不说话，只是抿着唇看着槐然。
“这里有着很强大的结界，这个结界，将此处与外界分开，几乎与世隔绝，所以这么多年，都没有人知道，原来寒嵩山下，有这样一处温泉。”槐然在莨攸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出石洞，“能设立这样厉害的结界，必然是山外之人了。”
“那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莨攸微微皱起眉宇。
槐然伸出手抚平莨攸的额心：“这个结界之所以厉害，是因为它存在的太久，而不是因为它无坚不摧。这个结界有边界，是可以走出去的！”
“要找到边界才能出去，那我们是怎么进来的？”莨攸有些不解。
“这个结界在这里，应该有几万年的光景，当初建结界的人，早就不在了，维持结界不散的，只是当初建结界之人可怕醇厚的灵力，可再醇厚的灵力，这么多年了，不可避免的会有破洞，我们，应该就是从结界破洞掉进来的！”槐然说着，不免轻咳，汹涌的血便顺着气息涌出了嘴角。
“阿然……”
“没事！”槐然擦了擦嘴角的血，j见莨攸着急，硬是扯出一个笑容，“没事，真的没事，只是有点痛！”
莨攸翻找出源尘的那些瓶瓶罐罐：“不知道哪一瓶是止痛的！”
“最好闻，最好吃的那一瓶就是！”槐然笑了笑，很是自豪“源尘制的止痛药是最好吃的！”
莨攸打开瓶瓶罐罐的盖子，一个一个的嗅，最后才从一个白色的小瓷瓶离倒出一颗药丸：“应该是这个。”
槐然张开嘴任由莨攸将药放进嘴里，嚼了嚼，才应道：“嗯，是这个。”
良久，槐然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这是核桃酥，我怕百绿嘴馋，特意给他带的，你守着我一夜，过会儿还要带着我走出结界，吃一些，好有些力气。”
“你呢？”
槐然不由笑了起来：“我是妖，你忘了？”
莨攸扬了扬唇角，将核桃酥收好:“当然记得。”
“怎么不吃？”
莨攸的手一顿，脑海中又一次略过那只鲜血淋漓的手，刺穿槐然的心口:“心有余悸。”
槐然看向莨攸，有些难为的敛下眼:“还是吓到你了。”
“槐然，从昨日到现今，我不止一次庆幸过，你是妖。”莨攸抬头，用手为槐然梳理那一头红黑相间的长发，“如果你不是妖，现在的你，就不会再这样站在我面前了。”
槐然沉默，最后拍了拍莨攸的肩:“我们走吧，我刚才用妖灵探过，顺着温泉一路向南，就是结界的边缘。”
莨攸蹲下身：“昨晚说好的，我背你走出去。”
“好。”槐然看着莨攸宽厚的背脊，忽然想起来，莨攸虽然不如她擅武，但是莨攸，是个地地道道的男儿，没有哪一个男儿，会希望，自己一直都被保护着的。
莨攸和普通的书生一样，平时用穿着儒衫，宽大的儒衫总让莨攸看起来很瘦弱，有股子弱不禁风的味道。
因为六尾曾毁掉莨攸的一魄，所以转世为人的他总有些病弱，不过，这一世的他，有一个尚武的父亲，他虽练不了武，但平日里也时常去跑马场跑几圈，所以筋骨也算强健。
“莨攸，我会不会沉？”槐然伏在莨攸的背后，手在他胸前交迭放着。
“沉啊。”莨攸慢慢向前走着，语调含笑，“我背着的可是活了九千年的妖王，怎么会不沉？”
槐然轻轻笑了起来，然后将脸搁在莨攸的背上，看着这一地的枯黄:“莨攸，这里，曾经定然是满目鲜花，怒放争香，只是后来，这里的主人不在了，杂草覆盖掉了花朵，慢慢的，便荒芜下来。”
“你怎么知道？”莨攸的声音透过宽厚的背脊，传到槐然心里。
“你看，一路走来，我还能看到花卉的枯枝，那些花，都是娇拉扯下贵的，无人照养的地方是没有办法生长的。”槐然随手拉扯一根枯枝，捏在手心里把玩，“而且，这里，还留有主人的灵气，偶尔，会有些主人的零碎记忆通过这些灵气在我脑海里出现。”
路上满是雪堆，莨攸只好深一脚浅一脚的慢慢走着:“主人应该是个女子，只有女子才会有这样的心思，费心力的侍弄这些花朵。”
槐然没说话，直到眼前若隐若现的出现一座木屋，木屋空置了许久，但依旧坚固如斯:“主人，是一个男子，一个魔，真正的魔。”
“魔？”
“嗯。”槐然在靠近木屋的那个瞬间，便看到了多年前木屋里曾有过的景象。
槐然看到这里的魔，曾用普通人的样子，和一个女子在这里生活了一世的样子，她们有个孩子，但没能长大成人，凡胎肉体，承受不了魔气，实属正常。
女子寿终就寝，男子在此守了很多年，最后带着女子的骨灰离开。
槐然只能看到那位男子想要留下来的东西，但不知道为什么，当莨攸背着她，慢慢靠近这座木屋时，槐然忽然觉得心口剧痛，眼泪，也不受控制的流下来。
“阿然，你怎么了？”莨攸赶紧将槐然放下，在木屋前的阶梯上坐下。
槐然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过了好半晌，才擦掉眼角的泪水:“这个木屋，太过伤情，我们绕开它吧！”
莨攸抬手轻轻拭着槐然眼角的泪痕：“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寿终正寝的女人，一个早逝的孩子，一个孤独寂守得魔。”槐然抬头看着这一栋木屋，轻轻叹息，“人与魔相恋，这是必然的结局。”
“我以为，魔都是和那两个想要杀你的人一样的。”莨攸顺着槐然的目光，却看不到任何东西，但是他能感觉到槐然身上的那种伤情。
槐然不应，如今仙界大势，魔界退守一隅，她这几千年，见过的魔屈指可数，且她见到的魔都是在修炼途中误入歧途，被心魔所控而化作的魔，这样的魔，几乎丧失了他原本的记忆，性格，认知，他所有的行为，都只是心魔的本能。
可曾经住在这里的魔不一样，这结界中的气息，彰显了他霸道的力量，以及纯正的魔性，可他，尚且有情，这样厉害的魔，结局尚且悲凉，她和莨攸又会如何呢？
“莨攸，我们走吧！”槐然不愿再看旁人的悲伤，慢慢的站起来，“温泉的尽头就是结界的尽头，我们可以从哪里出去。”
莨攸蹲下身：“好，我们走。”
“你不用……”
“说好了的，我背你出去！”莨攸的声音，不容拒绝。
槐然伏在莨攸的背上，听着他胸膛里稳定跳动的心脏：“莨攸，等到走出这个结界，我就该回长清山了。”
“嗯。”莨攸闷闷的应了一声。
“我的心又被抓烂，源尘肯定要被我气死了。”槐然微微闭上了眼，“我去找你前，寺里被山匪袭击，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莨攸的目光闪了闪，压下心中的担忧：“你放心，寒嵩寺的武僧可不是好惹的。”
槐然点了点头，却又好像忽然想到什么：“莨攸，你，是被什么引到山崖上去的？”
“血迹。”莨攸轻叹，“嬷嬷带着母亲往后厢房避，我四处寻不到你，耳畔忽有你的声音，风里又有槐花香，我便顺着槐花香一路走到后山，后山血迹斑斑，但却再闻不到槐花香，我便跟着血迹一路走到山崖，最后被人绊倒，摔在了悬崖上。”
“幻术。”槐然觉得疲倦，微微敛下眼，“那两人狡猾的很，引你做诱饵，好在，你没有出什么事。”
“可你，却为了我受了伤。”莨攸眼中满是不甘。
“没有谁为了谁，莨攸，我是甘愿的！”槐然的声音渐请。
莨攸慢慢走着，许久，才开口：“槐然，等你从长清山回来，我们成亲吧！”
回答莨攸的，只有槐然绵长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