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央担心他,很快便翻上了那冰面。
“央央,你来了。”他看向来人,眼里流转着某种情绪,“快回去,这里太冷了。”
“那你也跟我一起回去。”清央裹紧了衣服,伸手去拉他。
他却没有起身:“你回去吧,我没事的。”如他当初劝慰清央时所说的那样,他曾亲眼见着兄弟姐妹惨死眼前,亲人的死亡对弱肉强食的海族来说实属司空见惯。可是今日,他为什么会如此心痛?
头顶的深蓝海水开始泛起亮光,他闭上眼:“我的灵力正在一点一点回来,八月十五过去了。”
“——可是,一切都变了。”他低下头,抚摸着自己残破的衣衫。
清央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夜粼。他应该一直是骄傲的少爷,偶尔骄纵,偶尔纨绔,应该一直是太阳般的存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几乎要成为冰面上的寒霜。
她索性便也坐在他身旁,牵起了他的手:“你想坐在这里,我便陪你坐在这里。”
夜粼这回没有抽出手,只是眼神依旧复杂。不时有冰鱼在他们身边游弋而过,那些冰鱼尚未开灵智,只是不解地看着一动不动的两人,复又向前游去。
终究是夜粼先开了口:“你想在这里陪我冻死吗?”他搂紧了怀里的人,又从储物袋里拿了件袍子给她披上,话里话外带着些责备。清央本就体寒,白日里又不要钱似的给他输血,如今正是虚弱的时候。她又不像他,八月十五一过就能生龙活虎。
清央是感觉很冷,听他开口便缩进他怀里,抿着唇抬头:“我说过会一直陪着你的。”
“好了知道了,我们回去吧。”夜粼认输,牵起她的手跳下冰面,一边往回走,一边给她搓着冰冷的双手。清央这回很乖,在他身边一声不吭。即将到达剑冢石门的时候,夜粼突然停下,像是鼓起巨大勇气般,抓住她的双肩,定定地看着她:“央央,你知道先前在冰面上,我想了什么吗?”
清央摇头,等他自己说。
“我在想,如果让你离开我,是不是对你比较好?毕竟,最开始的时候,是我缠着你来这里的。”不等清央回答,他自顾自地苦笑起来,“但现在,我已经决定了,我不会放你走了。我舍不得你。”
回应他的,是一个柔软的怀抱和温暖绵长的吻。
“你是海族之主还是海底浮尘,对我来说没有差别。我所要的,不是你的庇护,也非荣华富贵。当初你不曾放弃我,往后的路,无论荆棘丛生还是平坦光明,我都陪你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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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几日里,夜粼、清央、银姬和善花婆婆就在极寒境里呆着。冰林虽严寒,好在剑冢里全然似另一个世界,又无鲛人和海蛇士兵前来搜查,当真是休养的好地方。几人并不用每日进食,但有伤在身,总归是吃点东西好的更快些,善花婆婆便接下了这个任务,时不时出剑冢找些极寒境里的鱼虾回来烤着吃。夜粼自八月十五过去后便生龙活虎起来,清央服了些银姬那儿拿来的补血丹,也逐渐恢复过来。最难办的就是银姬,她的触手在那日尽数被斩断,一个月过去了,触手还没长回来,她仍是虚弱的很。
没有人巡逻至此,他们也没有出过极寒境,也就不知道外头翻天覆地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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辉夜宫琉璃殿里,灯火璀璨,南潜正端坐于高台之上,袖手看着臣子们鱼贯而入。正如每一个王朝更替时会发生的那样,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他对南刹海重要岗位的人员进行了一次大换血。他威逼利诱,或杀之或以利益诱之,让不服自己的海族都消失在了这世界上。海族善于繁衍,所以每一个家族都枝繁叶茂,因此主家和分支之间,也常有大大小小的矛盾,他便利用了这一点,扶植了很多过去不受重视的海族上位。过去夜四海标榜自己亲民,所以从不搞这种“君臣之分”,可南潜对此嗤之以鼻:没有严格的等级制度,没有铁血的手腕,底下的人又怎会心服口服?这琉璃殿,便是他命人在半月前建好的议事殿。
身穿黑衣的鲛人通传后快步从外面进来,无视跪在两旁的大臣,径直跪倒在大殿中央。
“还是没有他们的踪影吗?”南潜把玩着从桌上拿起的砚台,见他进来便看了一眼,然后似是不经意地问起。不用解释,跪在地上的鲛人也知道他说的“他们”指的是谁。
“是。”鲛人亲卫却不敢因为他若无其事的语气而放松,战战兢兢地回应道,“属下无能,已在重要洋流关口都设了卡,却始终没有消息。”
一声闷响后,原本在南潜手中的砚台哐当哐当地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停下,鲛人男子的额头已经出了血,却只能把头低的更低。右侧列队跪着的人里,一个年轻瘦弱的男子见此情景,已经抖如筛糠。
“宝爱卿,你是有什么话想说吗?”一道低沉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宝五徒然一惊,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南潜尽收眼底。
“回,回禀王,我,我没有什么话要说。”他抖得更厉害了,连话都说的吞吞吐吐的。
没办法,他出身多宝鱼一族,平日性情温和与世无争,可他们族却在一个月前被要求出一个人每日上殿议事,不然就全族下狱。族里都知道南潜难于相与,因此很是愁云惨淡了一阵子,他不忍心就自告奋勇接了这官,可到底本性难移,这官当的也像只被赶上架的鸭子。每每上殿见到南潜,他便心如擂鼓,于是总是躲在队伍末尾,把头低得不能更低,却没想到还是躲不过。
南潜见他如此,顿觉头大如斗,摆摆手,对其他人说道:“好了,还有什么事吗?”底下众人头也不抬,皆恭敬地回道:“臣等无事。”
“散了。”南潜原本对这群临时组建的“草台班子”也不报多大希望,他本来也就是为了显示自己的亲民,才挑了几个人数众多的族群,让他们各出一个人来。但这半个多月里天天对着他们,他还是觉得心塞的很。
海族大臣们一个接一个地出了殿,偌大的琉璃殿里除了几个侍卫便只剩下南潜一人。他无奈地捏了捏额间,却不期然看见了自己右手手心的疤——那是那日夜四海使用的禁术造成的,他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或多或少留了些痕迹,鲛人族的巫医尽了全力也不能完全消除。他倒没想到夜四海这老匹夫,临死了还不忘给他留下些痛苦。不过无所谓了,任凭夜四海再怎么厉害,如今坐在辉夜宫中央的是他南潜。
“启禀王,月妃娘娘求见。”侍卫的声音还未落下,不等南潜回应,一身黑裙的影月便迈着妖娆的步子径自走进了琉璃殿中。
“王这是怎么了?头疼吗?”她看见南潜疲惫地靠在龙椅之上,托起裙摆上了台阶,便站到了南潜身后,用右手轻轻给他按起了头。而她的左手,低垂在身侧一动不动,着实有些怪异。
“恕臣妾失礼,无法用双手帮王缓解头痛之症。”她声音娇柔,语气里却带着丝丝哀怨。她那日被银姬绞断的左手终是没有救回来,如今接好的左手虽然外表没有什么异常,却是完全失去感觉,再无半分作用了。
“爱妃已经很好了。”南潜转过头执起她苍白的左手,将它放在嘴边吻了又吻,“是本王无能,不能将爱妃的手治好。”
“臣妾知道巫医大人已经尽力,不敢再有奢望。”影月忽而低落,“只要王不嫌弃臣妾就好。”
可她心里是恨的。她恨这里的庸医,恨让她不能回到西荒的南潜,更恨远在沙漠的父亲影寂——她不会忘记那日,在鲛人族巫医宣布她的左手无法复原之后,她惊慌不已地向父亲求救,要求回西荒治手,而影寂却要求她不得擅离南潜身边。
他传信来说:“月儿,南潜是只狼崽子,爹虽助他夺了南刹海的权,却也需要提防着他。放心,待父亲炼成魔龙,就能一统三界,但是在此之前,爹需要你看着南潜,防止他出乱子。不过是一只手罢了,到时候,整个南刹海爹都让你掌管如何?”
如何?不如何!她被影寂训练成一把锐利的刀,他却忘记了当年她也是他最宝贝的女儿!阿琛投血池自己后,她守孝还不足数月,影寂便在南潜前来谈判时加了她这个筹码。
“月儿,再帮爹爹做这一件事好吗?”他当时是这样说的。她终究是不忍心,托巫医照看好百里琛的尸体,就带着能让人变强的魔族秘药上了路。
没想到,她会在这里失去一只手。
南潜站起身,擦去她眼角的泪后便把她揽入了怀中:“本王会永远记得爱妃的手是为我失去的,又怎会嫌弃你?本王可只有你一个爱妃啊。”温-香-软-玉在怀,南潜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大手缓缓地抚过女人的身、体。
影月娇笑起来,半推半就地靠在了龙椅之上。
还好,比她料想的好些,这个南潜,并没有因为父亲强迫他娶自己而对自己有任何偏见,反而真心实意地怜惜自己,也许她不该迁怒于他。她体验着许久不曾感受过的快乐,在冰冷的龙椅之上攀上了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