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初晴提出禁闭一个月,显然不是随便说的时间。
一个月后,天谕学宫毕业季。长明祭后毕业考核,毕业考核完是俗称校招的天谕开放月,再之后想留的留下来,想走的各奔东西。
朝夕城的长明节,或者说长明祭,和扶湘显然是两种画风。最简单的一点就是,食物是不会有的,整座城里都是辟了谷的修真者,食物拿给哪个人吃?只有满城的花与烟火,熙熙攘攘的人流,街边的店铺都张灯结彩,古祭坛开放,祭坛上有人群起舞。
长明祭中,圣女主持祭典祈福,上祈风调雨顺百姓安康,下祈天谕传承万年不绝。
可惜在战争中天谕到底还是断了传承,虽然后又复起,但著名的长明祭祀舞已成绝响,后人再无缘得见。
所以穿越仅有的好处可能就在这里吧。
高台上数百人戴着面具,在钟声里踏着庄严步伐,少了女子的柔婉,却多了圣洁意味。
专业人员大概能写出几千字观后感,学生命题作文东拉西扯出几百字废话应该也不难,但连业余爱好者都算不上的姜沅芷大概只能说一句真好看。
反正对于姜沅芷来说,文艺汇演是没有毕业考试重要的。
按照名单,打算在这一年毕业的熟人实在不少,除了他们组队来天谕的四个人,还有容晏卿萝裴秋辞乌夜啼等人——似乎这些大佬们还有点扎堆爱好。
毕业考核名单依然来自于容煊的不知名朋友,姜沅芷在长明祭上边走边看,根本不注意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路况,全靠站在一边的容煊在她险些撞上人时拉住她。
所以当姜沅芷被容煊拉着停下来时一抬头,才发现又是冤家路窄。
容晏含笑站在灯火阑珊处,若不是双方有旧怨,这一幕倒也是赏心悦目。
姜沅芷和容晏根本不是一个院的,这些年也就没遇见几次。与之相对的,虽然容晏主修傀儡辅修阵法,容煊主修炼器辅修刀术,但说到底都是机关术院的,这两人才是真的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凡狭路相逢,必定有所冲突。
——炼器炼丹这种辅助的很难单独开一院,干脆便四舍五入地把炼器扔进了机关术院,直接导致这几年本院的学生们吃够了瓜。
只不过这里也不是大部分人都吃瓜吃到腻的机关术院内,以容家兄弟俩的知名度,这会儿有好多人看似不经意实际上都在偷偷摸摸地瞄这里。
这场景轮不到她说话,卿萝也不在这里,姜沅芷自觉地保持了沉默。
而容煊冷笑着,毫不客气地开口:“你又来做什么?”
容晏神色不变,不卑不亢,针锋相对:“我倒也不想成天来碍你的眼,只不过既然遇见了那便提醒一声。今年毕业考核项目是狩猎,历年毕业考核里最凶险的那一档,每次都有几个人把命丢在考场里。刀剑无眼,千万小心。”
他微微一笑,甩下最后一句“好自为之”,也不多做纠缠,转身便离开了。
容煊神色莫测。
天谕学宫的毕业考核有好多种方式,积分制淘汰制选择制、个人赛群体赛大乱斗,千奇百怪,每年随机抽取。容晏言下之意,今年抽到的是规则最少而场面最混乱的狩猎。
姜沅芷……姜沅芷能说她一点都不意外吗?这一届毕业生里聚集了这么多大佬,不管容家两兄弟到底是怎么回事,【容煊】这个疑似天选之子多半也在这里了。按照网络小说第三定律,场面是必定会混乱起来的。考核难度飙至最高级算常规操作,不节外生枝都已经算是作者懒得折腾了。
她关注的重点反而是,这兄弟俩果然是深仇大恨到崩人设。容煊这种万事不上心的作风日常对着容晏没个好脸色,容晏这种公认八面玲珑之人还专门跑过来就为了放狠话。互相针锋相对了三年,根本是明目张胆地撕破了脸,偏偏没一个能干脆利落地把对方踩死。
——容晏且不说,容煊到底什么时候这么要脸不下狠手了?
然而别人家的家事也轮不着她掺和,姜沅芷用眼神逼退了周围跃跃欲试看热闹的人,拽着容煊就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我说你总不至于被他一句话气傻了吧?”
“不至于,”容煊答道,语气却有些沉重。
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姜沅芷翻遍了名单才说:“其实我觉得我们都没必要这么严肃。实力上值得注意的也就十来个,这还是加上了我们这些人。乌夜啼这种不显山不露水实力难测的毕竟是少数,前十总能混得上。”
“单纯论实力当然不怕,但是玩合作的肯定不止我们。平常我们就不算太低调,只怕盯着我们的也不少。”容煊想了想,这么说。
姜沅芷问:“排名是按各自分数排的,盯着我们有什么好处?这不是损人不利己吗?”
“到时候排名确实是按照个人分数,但总有些觉得自己肯定混不上好名次的人,说不定就会选择联手对付比较有名气的人。比如他们如果纠集个五十人去杀妖兽凶兽,分数一平分也就一点点;但是五十个人去伏击裴秋辞,到时候就可以说他们曾经打赢过裴家二少爷,也算是了不起的战绩了——反正也没人会提起他们是不是车轮战或者围攻,是不是用了见不得人的方法。简单来讲,我们几个,都是很可能被当做靶子的人。”容煊一摊手。“不管怎么样,拿不到名次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管容晏本人怎么样,狩猎中次次有伤亡是真话,所以说,还是小心为上,当心阴沟里翻船。”
“等等不对!”姜沅芷忽然反应过来,“按理来说抽中了哪个项目是等到考核正式开始前才会公布的,他怎么现在就知道了?”
容煊嘲讽地笑了一声:“他那种人,有什么事情打听不到……呵。”
姜沅芷自觉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他神色也缓和下来:“不必管他,小心是要小心的,多想也没什么必要。难得长明祭,过完这个节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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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沅芷回自己的宿舍时已经是黎明时分,沉默了一整个晚上的阿草跟在她身后。
“我感觉,似乎今天遇到容晏之后你的情绪就不太对?”姜沅芷也不回头,只问她,“说起来这好像还真的是你第一次遇到他啊,你这样的人,总不至于弄出什么一见钟情的事情吧?”
“你想多了,只是看着他想起我一个老熟人而已。”
姜沅芷可疑地停顿了一下:“……又是你哪个叔叔?”
“不是,说是老熟人,其实该算是头号仇人吧。”阿草懒洋洋地拖着音,“虽说也不怎么配做我对手,但确实给我造成了点麻烦。”
“你那个头号仇人,怎么得罪天谕了?”姜沅芷还真有点好奇,比起武力镇压,天谕的作用更多在于震慑,这世上居然有人敢和天谕对着干?
阿草想了想,反问:“我问你个问题吧,若有一个婴儿,你知道他长大后作恶无数杀人如麻,而你现在不费多少力气就能把他弄死,能够间接拯救无数人的性命,你怎么选择?”
姜沅芷一时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影射顾烟和。
“不杀,”她最终回答,“我会把他带在身边养大,告诉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若他长大后仍然作恶,我再亲自动手,并且承担一半责任。”
“你把他带在身边养大,最后养虎为患,杀不了了,你又要怎么办?你养出一个魔头,对得起死去的人吗?你又要怎么承担责任?”
“我不能因为未来的罪行,杀死一个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姜沅芷看着天边初升的太阳,慢慢地说,“何况未来一定不能改变吗?直接判了死刑,那对他不公平。”
她回头看向阿草,对方的身影在阳光下近乎透明:“难道你是想说,你的那个头号仇人,未来会害死许多人,于是你决定先下手为强?”
“不是啊,我在转移话题你听不出来吗,至于我和他的仇嘛……我早就忘记了,”阿草神情自若地回答,仔细看能发现她的眼睛其实更接近于深灰色,像是蒙了一层雾气,疏离而冷淡,“我只是想告诉你,这就是为什么你以前说想在天谕养老而我说不合适。若是天谕教遇见这种情况,宁可信其有,一定会杀,还要斩草除根的杀。”
姜沅芷拧起了眉:“这也太……”
阿草摇了摇头:“你以为天谕教到底是什么?最初三君创天谕其实没有想那么多,庇护、平衡、震慑,仅此而已,和平反倒是意外之喜,可是后人却走歪了,没有先人的能力和能面对一切情况的自信,还试图以一己之力维护天下太平。求不得两全其美,便只能将一切不稳定因素强势镇压,以杀止杀,你大概都猜不到盛世太平之下天谕埋下多少尸体。我不能说这就一定是错的,但是你显然不会认同这种方法,观念不和,何必强求磨合。”
“你怎么……”
“嗯?”阿草抬起头,疑惑地问。话题虽然沉重,她的神情却如同只是讨论天气一样平静。
“……没什么,回去吧。”
姜沅芷最终也没有问出口,你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否赞同天谕行事,又到底是不是当初那位创立天谕的朝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