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沅芷敲了敲客栈的房门，听见回应后才推开门走了进去。进门后就见沐北诺摘了幕篱，望着窗外的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或许是因为脸上的图腾，又或许是因为身份特殊，沐北诺大多数时候都选择呆在车中或者房里。

她环视一周，却没见到宣和茵，便有些惊讶：“你侄女呢？”

这些天相处下来她也发现了，那个孩子与阿草的性格并不是很相似，爱玩爱笑爱撒娇，平日里总喜欢黏在沐北诺身边，又甜又软地叫二姑姑。

若是不考虑关于顾烟和与阿草的那些事，宣和茵真是难得乖巧的一个孩子。

“她去帮我忙了。”沐北诺回过身来，眉眼柔和，仿佛带着笑意。

她看上去总是温柔的，像是南方的水，润物无声。可姜沅芷却觉得那温柔不入她心底，就好像大多数时候，她的眼眸深处总是凉薄的。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姜沅芷也不和她多纠缠，单刀直入。

“别着急，”沐北诺却摇了摇头，她在桌前坐下，甚至还有闲心给姜沅芷倒了一杯茶水，“有些事情等阿草回来才能接着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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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茵回来得很快，姜沅芷远远地就听见哒哒哒的声音，是年幼女孩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沐北诺眉眼弯起来，终于像是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了。

她站起身，轻悄悄走到了门口。

脚步声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宣和茵推开门，几乎是扑了进来，正好撞进了沐北诺怀里。

她欢欢喜喜笑着，像是个无忧无虑的普通孩子。

她怀里抱着个袋子，袋子里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比如从街边买来的木制的小玩具与拨浪鼓与绢花，姜沅芷看了一眼，没看出什么规律来。

就像是个普通的孩子带着钱出去玩，随心所欲地从街边买了些东西回来。

沐北诺熟练地抱起宣和茵，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她们俩经过桌前时，姜沅芷忽然发现宣和茵头发上扎了一朵她之前没见过的花，大抵也是今日新买的。

那是一朵做得很精致的绢花，白色里透着浅浅的紫，扎出层层叠叠的花瓣，简直栩栩如生。

沐北诺坐下后，将那袋东西放在桌上，又把宣和茵抱到自己腿上坐好，从她头上把那朵绢花取了下来。

在姜沅芷有些讶然的目光中，沐北诺仔细辨认了一下，用指甲拨开了最后收口的地方，小心地展开了那张浅紫色的素绢。

她耐心地将两层素绢分离开来——若非亲眼看着这一幕，姜沅芷也没想到那么轻薄的素绢其实也有两层——而素绢的内侧，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

沐北诺将素绢抚平，放在桌上，这才解释道：“这是我留在皇城中的人手给我传递来的消息，之前我便是让阿草去帮我取这个来。”

宣和茵听见这话便笑得更开心了，仿佛十分自豪。

姜沅芷却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么重要的东西，让一个满打满算不到四周岁的孩子出去和人接头？

“你就放心让她去做这件事？就不怕被人抓到了？”

“自然放心，”沐北诺抬头看她，唇角含笑，眼神却坚定，“阿草她很聪明，能把事情做好的。何况她也确实从未辜负过我的希望，不是吗？”

小姑娘重重地点头，像是邀功一般。

姜沅芷这才沉默了。

……当然聪明了，玩弄天下于指掌间，以一人之力掀起大战，修真界因此伤亡过半，最后虽然败了，却也拉了无数人去给她陪葬，怎么可能不聪明？

更何况，真的能说她前世历史上的宣和茵便败了吗？

绝生之术最终还是成功启动，时空逆转，姜沅芷被带到这个时代。

宣和茵自己虽被封印，但她的目的确确实实已经达成了。

以无数无辜之人的生命与她自己的一切为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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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北诺一目十行地扫完素绢上的字迹，面不改色地将那素绢凑到烛火边上烧毁，神色沉下来。

“出什么事了？”

“暮歌中的局势还在我掌握中，这方面问题不大，但是……”她的眉心微微蹙起，“那位蔺大丞相手下的人发现我的行踪了，只怕很快就会派人过来。”

“蔺？”姜沅芷反问。

她对皇城暮歌中的势力分布其实并不了解，毕竟作为超脱于世俗之外的修真者，给皇朝一点面子就已经算是不错了，实在没有兴趣去了解那些宫中朝中的恩怨情仇。

即使是好像什么消息都知道的万事通容晏，也在收到容煊的传信后表达了爱莫能助。

而姜沅芷上辈子学的历史也和皇朝更替没什么大的关系，主要着眼点还是在修真者之间的爱恨纠葛上，对暮歌的情况真的只能算是一知半解。

容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紧急动用了宣家的势力，让他们暂时放下手头的事情，去探查朝廷与后宫的势力分布，只不过赶得急，至今还没有消息送到他们手中。

毕竟对于大多数修真者来说，凡人的皇朝就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几乎不会有所交集。

就好比如果不是因为沐北诺这档子事，姜沅芷也想象不到她有朝一日会插手后宫前朝那些事。

容煊本人倒是不怎么介意，用他自己的话说，反正他们是来帮沐北诺忙的，沐北诺要是真心实意想合作，那自然会把自己有的消息共享给他们。而作为在暮歌长大的大公主，这些年又磨刀霍霍向皇位，大概也没人会比她更熟悉那里的事情了。

所以宣家势力能弄到消息自然是锦上添花，不能的话也还有个沐北诺可以作为消息来源。

只要沐北诺不是存心想坑他们还坑自己。

沐北诺注视着自己的指尖，声音平淡无波：“我母亲还在时，那蔺轲的小女儿是位份仅在她之下的贵妃，等我母亲死后，她便顺理成章做了皇后。”

姜沅芷脑海中一瞬间出现了大量的宫斗剧情。

她这辈子前几年，还在秦家的时候，曾经见识过秦家后院那些女人的勾心斗角，为了宠爱为了利益可以斗得你死我活，姜沅芷自己生生被吓得退避三舍，主动离家出走保了平安。

但那种三流城镇中富户家的后院，与皇朝的后宫又是两回事。中间的争斗无人知晓，最终的结局是皇后身亡，而她的子女在名义上也是先后死去。

十年后当年出逃的女儿归来，刀锋直指，是那至高之位与其上的亲生父亲。

“你大抵不知道，当初发生过什么，我又为什么要我血缘上父亲的命，”沐北诺叹了口气，“皇帝还是太子时，很多人都觉得，蔺瑶一定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谁也没想到横空出世一个毫无身份背景的我母亲。当时的太子答应她此生只有她一个妻子，即使他成了九五之尊，后宫也再不会有第二个妃嫔。我母亲便信了。最初几年倒确实如此，他们两人很是过了一段举案齐眉的日子。即使他的兄弟以此为理由攻讦他，说他儿女情长，说他因此没有继承人。即使如此……他也没有违背当初的诺言。

“后来他做了皇帝，我在那一年出生，母亲给我取名叫诺，就是因为那句诺言。谁知人心易变，我五岁那年，他终究妥协于朝中势力，那一年蔺瑶进宫，立刻便封了嫔，母亲一怒之下带着我避入冷宫，再不愿见他一面。果然有了一个就有无数个，那些代表着身后势力的女子一个个流水般进宫来，我母亲能留下的，竟只剩下一个皇后之位。那个男人还因此指责我母亲不知好歹，不理解他为她牺牲了多少，只一味地闹脾气……呵，原来在他眼里，我母亲不过是不知好歹地在闹脾气而已，可当初，明明是他自己承诺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谁在乎那个位置？他只知他忍耐许多，又哪里知道我母亲付出多少？

“再后来，我母亲的妹妹逃命而来，她身怀六甲，却已是油尽灯枯。我们费尽千辛万苦，也只能用阵法保下那个孩子，那孩子当时不到出生时候，几年内根本没法离开阵法。何况我母亲对自己这个妹妹向来疼宠，不愿意将那孩子送走，所以……”

姜沅芷反应过来了：“那个孩子就是后来的皇后嫡子？”

沐北诺缓缓点头：“我母亲原本是想和皇帝商量的，为了这个外甥，她到底还是对皇帝低了头，打算就这么认命了。谁知道……皇帝已经变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对她诉说山盟海誓的男人，而是高高在上一国之君。我母亲想找机会与他说我弟弟的事，然而他却一直没给我母亲这个机会。口口声声都是说自己的忙碌，要我母亲不要给他添乱。再之后，母亲听说，蔺瑶有孕，封为贵妃。直到那时，我母亲终于心灰意冷，对他再也不抱任何希望，便也懒得告诉他实话了。

“然而祸根就此埋下，我母亲不在意那个位置，却有人在意。寒云之乱那一年，我弟弟身世问题爆发，皇帝觉得我母亲给他戴了绿帽子，当即暴怒，要杀我弟弟泄愤。母亲自言清白一头撞死，才争取到时间，让我得以将弟弟送走。而我在之后出逃，被我那位血缘上父亲的人马和蔺轲的手下一路追杀，若非初晴扛着教规也要救我，十年前我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