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性的,老刘躺倒了床里面。刘茂把一头的枕头给他,自己随便卷了几件衣服做枕头。两个人安安静静躺着,老刘听着自己的心跳,怦怦嘭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本来困得要命,一趟下来却精神百倍,半点睡意也没有了。想翻个身,又怕吵着他,碰着他的话就更加尴尬了。
秋天晚上渐渐有些凉了。风从窗口吹进来,有些冷。两人盖着一条被子,老刘紧紧挨着里面睡着,只能勉强盖住一半身子。刘茂翻了个身,才发现他睡得那么里面,不由心里涌起一股悲凉,连他也这么讨厌我了。
刘茂坐起身子,将被子盖在老刘身上,说:“睡中间来,贴着墙壁睡,别感冒了。”
老刘为他语气里的温柔体贴感动,身子挪到中间点儿,鼓起勇气问:“这些年,你都到哪里去了?”
刘茂给他盖被子的手顿了一下,轻轻停在他的身上,说:“去了很多地方,也……遇到很多人。”
老刘忽然坐起来,抓住他的手:“这些年,我一直以为你过世了,你还活着,真好!”
听着他说这样的话,声音里透着的也是真实的高兴,刘茂心里也很高兴,说:“白天那样对你,很抱歉。我只是……只是找你太久了,一时见了你,有些喜欢的糊涂了。”
老刘知道他白天绝对不只是“欢喜糊涂了”那么简单,但是也不点破他。有什么比他回来了更好呢?
“你现在,还愿意跟我一起生活,一起建立我们的家吗?”刘茂小心翼翼,又满含期待的问。
“你愿意跟我一起生活,建立我们的家吗?”这是老刘对他的告白,在那些被欺骗的日子里,他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回放,此时自然而然地就说了出来。急切地等着他的答案,对面的人却半天也没有答案,不由又问了一遍。跟他在一起,过简单的生活,戒毒最痛苦的时候,只有这样才能稍微缓解自己的痛苦,支撑着自己走过去。
“我以为,当时你走了,我们之间就结束了。”老刘半晌才低声说。
“那是我当时太糊涂,根本不知道你的好。可是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一起在孤儿院长大,一起上学,一起找工作,这些还不够吗?所有这些都比不上跟雷正的几个月相处?”刘茂紧紧地抓着他的肩膀,高声问他。他见过平安在雷正家的样子,那时候,他穿的干净整洁,在花园里散步,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是跟雷正,但大多数时候是跟一个少年。那个少年,长得跟自己很像,他以为,他至少还是喜欢着自己,跟雷正在一起是不情愿的。就像他,不过是一时糊涂,才上了有钱人的当。那个人,给他买衣服,给他买车,给他一切他想要的,却独独没有给他一颗心。
老刘苦涩地说:“那时候,是我对不起你。我真心地想跟你有一个家,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完全没有顾虑你的感受,只是利用你的善良绑住你。可是后来你走了,现在,阿黛也没了。我……我不能再在跟你在一起。”
那一瞬间,他感觉到刘茂几乎要把他的肩膀掐碎了。
他以为他会打他,或者再歇斯底里地骂他,把他绑起来。可是,什么也没有,刘茂只是翻身躺下,向着外面,半点声音也没有了。老刘心里空空的,就那么呆坐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觉得浑身冰冷,才躺进被子。他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拉高被子,盖住自己的脸,仿佛这样可以让沉重的心情变得轻松一点。
累了一整天,晚上又是想东想西,老刘第二天是阳光射到脸上了才醒来。头昏沉沉的,又梦到了那个女人,头发一根根垂在自己脸上,冰冷的触觉,想逃却又逃不开。醒来的时候,心还是怦怦地跳着,仿佛要从胸口里跳出来。老刘茫然地起身,房间并没有人,找了一圈,整个房间里也没有人。
那门上醒目地挂了一把大锁,防盗窗上也挂了把大锁。
老刘忧心忡忡地洗了脸,找了一圈手机,也没有找到,只能坐在小凳子上发呆。肚子有点饿,可是不想动。这里房子都挨得很近,如果他喊救命,邻居一定能叫来警察,可是他不想这样,万一雷正来了就更加可怕,他不会放过刘茂的。老刘在心里笑自己:你傻吗?你都那么说了,那个骄傲的人怎么还会再来找你呢?
想到雷正,孩子仿佛也心意相连一般,动了动。快五个月了,孩子渐渐活跃起来,时不时要在父亲的肚子里动动手脚。老刘轻轻抚摸着肚子,仿佛抚慰孩子一般,柔声说:“果然是个男孩,一点也不像你姐姐,那时候她可安静了,五六月了都像没有一样。你可要乖乖的,不要淘气。”他想着自己是有孩子的人了,移步到转不过身的厨房里,打算给自己弄点东西吃。厨房被收拾得井井有条,还有点儿面条和胡萝卜,老刘给自己煮了碗面吃。他才发现,其实在厨房里,可以看到对面房子的人,住是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小女孩。
老刘几次想向她们求救,终于还是忍住了,在他的心里,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刘茂,现在也是一样。如果他此时跑了,把事情闹大,刘茂会受到伤害,那不是他愿意看到,他希望能用心来化解这个矛盾。想要见到雷正的心情,不想伤害刘茂的心情,时时刻刻像两把刀子,不停地煎熬着他。中午刘茂没有回来,晚上刘茂还是没有回来,一直到晚上十一点,他还是没有回来。
老刘睡的很不安稳,梦里仿佛看到阿黛,又仿佛看到雷正,天气阴沉,他远远地看到他们,拼命地呼喊,他们的眼神却落在别的地方,他想跑想追上他们,却发现他们越走越快,渐渐消失在迷雾里。
“阿黛,雷正……”老刘哭醒了,心脏狠狠疼着,仿佛被谁生生挖去了一块,血淋淋地,那两个名字都是他心上的刀。
房间白炽灯一片雪白,刘茂提着箱子站在床前,看着泪流满面的人,猛然伸出手抓起他的领子,恶狠狠地说:“我们走,离开这里,过我们的日子去。”他对那个男人还是念念不忘,连梦中都叫着他的名字,刘茂怒气冲天,恨不得一把掐死老刘。
老刘被他掐住脖子,长大了嘴,空气却进不去胸腔,缺氧的头部发紧,眼前一片发黑,濒死的恐惧让他本能地挣扎起来:“不……”双手杂乱无章地抽打刘茂。
刘茂松开,狠狠甩了他一巴掌:“贱人,由不得你!”老刘被他打得脑袋重重磕在墙上,脸上一热,血顺着额头往下流。刘茂摸了把他脸上的血,忽然狞笑起来:“我们今天就去国外,手续都办好了,再也没有人找得到我们。我们去那里建立我们的家。我有很多钱,你什么都不用干……”
去国外?老刘被他的话吓得四肢冰凉,他要带自己去外国,离开c城,从此再也见不到雷正。老刘猛然挣开他:“不,我要回家!”他快速下床,赤着脚就跑。
刘茂皱着眉头,面色铁青地扣住他的手:“我带你回家。”他的力气那样大,像是什么死物,狠狠咬住人不松口。
“我要去找雷正。”老刘看着他狰狞的脸色,压制着心里的恐惧,大声说,同时往外走,刚走一步,眼前就是一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