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中最美的春夏就这么悄然无声的流走了,已是入秋时节,芳菲渐落。然而落茫崖下,依然桃树烟涛,一如饮虹,云影缭乱,临水千重。
流云醒来的时候,却发现本应躺在湖心竹筏上的自己,竟在竹香袅袅的房间床榻上。温软的裘毯盖在身上,一转眸,正对上一双带笑的桃花眼。
“醒了?”慕容翎慵懒地斜倚在床榻上,只手枕着侧脸,流墨般的青丝垂下,混在流云散开的发间,分不出你我。
流云笑道:“你见过有人睁眼睡觉么?”顺手勾过他吻了吻脸颊。
慕容翎顺势压在他身上,哼道:“睁眼睡觉的人没见过,有床不睡睡木筏的我倒见过。”三两下挑开本就松散的衣衫,一路摸到流云腰际掐了一把,挑眉道,“就这么不愿跟本公子同床?嗯?”
流云抓住他的手往上一带,失了重心,他整个人倒在流云身上。
“怎么?还在为昨晚不甘心,想扳回一成么?”流云轻笑,轻巧将话题转开。
慕容翎怒瞪着他,却未像往常一样扑上来争个上下,最终只化微微一叹。
流云也未说话,气氛有些僵硬。有些话说出来也没有意义。
慕容翎忽想起什么,笑道:“差点忘了,我做了早膳,快起来吃罢。”
闻言,流云神色一变,立马又是一副睡眼惺忪的倦怠懒散模样,道:“...你先吃罢,我再睡会儿...”
慕容翎凤目一眯,怒极反笑道:“不吃是不是?那什么都甭吃了!”
流云倏的回头,挑眉道:“你不会又把厨房烧了罢?”
“什么叫‘又’?!上次那叫‘烧了’么?”慕容翎脸色微红,仍然死要面子争道。
流云好笑的望着他,道:“不叫、不叫、不叫,上次是‘正在烧’,然后被我扑灭了,还剩一堆废虚呢,怎么能叫‘烧了’呢?行了吧?”满意了罢...那他可不可以不要吃那个啥...“早膳”...
“哼!”慕容翎一把揪起他,道,“那也得吃!快走!”
慕容翎拉着流云的手一路将他连拉带拽地拖过去,打打闹闹,拉拉扯扯,折折腾腾,等到厅里,菜早凉了。
然后免不了斗嘴一番,接着将冷饭统统解决掉。
其实所谓“早膳”也没什么,只是两小碗粥,一些青菜,因为佐料极少,味道清淡至极,实在称不上什么“早膳”。
两人皆是被人伺候惯了的,大半年来就这么过来,居然也毫不在意,虽然老拌着嘴,可依旧大口的吃下,不动声色地包容着对方的一切。
“....你...”慕容翎有些迟疑,还是开口道,“那时中的毒,你怎么解的?”
“没解啊,内力耗光了,自然就没毒了。”流云若无其事道。
慕容翎惊道:“什么?那你现在怎么内功反倒更胜从前,而且还像是练到返璞归真的境界了?”
流云笑道:“那可得感谢那位写剑诀的老前辈了,那心法本就是要毫无内力才可练,没想到这毒倒帮了我一个大忙,呵呵。”
慕容翎哼道:“傻人有傻福!”
流云道:“是是,‘傻人’的老婆也有福。”
慕容翎挑眉,双手撑在流云座椅上,俯身含住他右耳耳垂,道:“你说谁是你老婆?嗯?”
流云哈哈一笑,双手揽过他的腰,啄吻着他的侧颈,道:“当然是你咯。”
慕容翎冷笑道:“那还不一定呢!”搂过流云互相挑逗起来,这“早膳”吃着吃这就吃到地上去了,敢情刚才那正餐只是开味菜?
忽然,不远处的湖水突然转来一阵巨响,两人一惊,敛了敛衣衫,立马冲了过去。
似有重物落入水中,激起巨浪洒向四周,待两人赶到,细看去,却见湖中似飘着一个人,玄黑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俊美却苍白的脸孔...一切一切都像极了那个人....
流云心中怦怦直跳,几乎是立即就跳下水去。当接触到他冰冷的肌肤,流云一阵战栗,**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脸,流云忽然不敢去看,希望是那个人,却又不敢去希望...
到底还是他。
怎么会是他?这个时候,他不应该在宫中呆着,然后一步一步登上那个至高的王座,实现他的理想么?
怎么会...
流云强定心神,给他渡气,眼睛眨也不眨盯着他,生怕他一不小心就断了气。
慕容翎立在一旁静静看着流云,眼眸微垂,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瞥见紧紧贴在他身上的湿衣,默默回房拿了两套衣物来。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玄煜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微弱的呼吸渐渐平和绵长起来。流云轻舒一口气,将他抱回房,换下湿衣,梳洗一番。
等全部忙完,却已经傍晚了。忽然想起,还未用过饭。回头,却见慕容翎倚在门边,手中端着一碗汤。
看着他淡淡的微笑,流云心中忽然前所未有的复杂。
“你...”流云接过,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半晌道,“...吃过了么?”
慕容翎挑眉笑道:“你以为本公子会像某个混蛋一样饿着自己么?”
流云轻轻笑着,像是放下重负般轻松。
修眉微挑,啧道:“哎哎,还是那么难喝...”
慕容翎嘴角一抽,冷哼道:“有本事你别喝!”
流云叹道:“唉,能喝下你这么难喝的东西,恐怕也只有我了...”
慕容翎轻哼,转过头,嘴角却在微微上扬。
一声细微的咳嗽从房中传出,两人一愣,玄煜醒了!
流云飞身回房。
玄煜仍在昏睡,额头有些烫,想是着凉发了低烧。不知做了什么噩梦,睡得极不安稳,眉峰紧蹙,皱成“川”字,口中不停的呢喃着什么。
流云轻轻拭掉他额上的薄汗。
“...流云...不要走...”
他忽一把抓住流云的手,却未醒,只在昏睡中叫着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紧紧握住的手心满是汗水,手心滚烫,指尖却冰的惊人。
流云回握住他,安抚着轻声道:“我在这里,我不走。”
像是感应到手心传来的温度,玄煜渐渐安静下来,只固执的握着那只手,不肯松开。
慕容翎望着他,轻轻一叹,转身朝湖边走去。
黄昏向晚,湖面点缀着淡淡金粉,波光闪闪,交映着湖边缤纷落英,偶有鸣鸟划空飞过,空山涧水,宁和而安详。
慕容翎立在湖边,一袭白衣潇洒依旧。恬静的神色,少了几分年轻张狂,多了几分成熟稳重。
他出神的望着粼粼的湖面,忽而轻轻笑起。
还记得刚刚落下悬崖的那会儿,自己还不是很识水性,被淹的半死,结果某个混蛋竟以为他死了,紧紧把他抱在怀里,不肯松手,差点让他喘不过气活活闷死。
其实自己一直没告诉他,当时自己已经醒了,只是没力气说话而已。而且...私心,想看他为自己难过。
不过,他很快就后悔了。因为忽然发现那家伙居然掉泪了,那样冷漠无情的人呵....
听到他终于肯说出的“答案”,头一次发现,他是这样在乎自己....当时欣喜若狂的心情,甚至比起劫后余生犹过之不及。
在后来,当然是自己“死而复生”,然后理所当然的霸占他全部的温柔....
这样的日子,实在幸福的像虚幻一般,流逝的飞快,当他真的快要以为他们俩人会一辈子相守崖底之时,却被玄煜堪堪打破。
说不恼,那是假,可又能怎样呢?
他想其那几个的时候,总是自己偷偷躲起来,黯然神伤。其是自己一直是知道的,只不点破罢了。他的心从来就不完整,少了任何一个,都不会完整....
翌日清晨,温和的晨光透过竹窗细细撒落一地。
玄煜睫毛轻颤,幽幽转醒,一睁眼便见那细碎的晨光,还未来得及弄清这是哪儿,当身边那张魂牵梦萦的脸映入眼帘,就在近如咫尺的地方之时,他完完全全的愣住了。目不转睛的盯着流云熟睡的侧脸,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忽又转念一想,大概自己真的已经死了罢,否则又怎能再见到他?上天终究待自己不薄,让他们死后能这样在一起,一直一直看着他,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流云一睁开眼睛,就见玄煜眼也不眨地盯着自己,心送算是放下来。却见他又不开口说一句话,又不由担心起来。
“喂,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不舒服么?”流云蹙眉摸了摸他的额角,热度已经褪了。
玄煜并不理会他的话,仿佛还沉浸在自己思绪之中,抬手轻抚过他的脸颊,道:“...流云,反正我们也死了,就再也不要分开了...”
“什么?”流云失笑,敢情这家伙一直以为他是僵尸啊?
流云轻笑着吻了吻他的额,道:“我们都没死,这里是落茫崖底...”
“...什么...我们没死?!”玄煜心中倏的紧缩,巨大的喜悦像是泡沫般迅速在心中膨胀,他蓦的搂过流云,使劲平生力气死死抱住他,生怕一松手,这就成了一场过眼云烟,梦醒之时,又只剩他一个人。
玄煜忽一把将流云推倒在床上,双手不停拉扯着他的脸。
“喂!”流云吓了一跳,抓住他的手,“你干什么?”
玄煜挑起流云的下颚,左看右看,喃喃道:“...不会是假的罢...”
“靠!”流云猛地翻身,伏在他耳旁啃咬着耳廓,邪邪笑道,“马上就让你知道我是真是假!”
玄煜伸手紧紧搂着流云,没有出声,像是感受着他的温暖,感受着他的呼吸,感受着他的触碰,只是指尖还在不受一致的轻轻颤抖。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偶尔还是会半夜突然惊醒,直到真实的看到流云就在身边,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碰触到他温暖的肌肤,才能安稳入睡。
流云抱他仰躺在床上,轻轻揉捏着玄煜的腰际,简短的说了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
“....呵,那我倒真该感谢敬皇叔呐,若非他,恐怕是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玄煜内双微挑,忽然墨瞳一转,翻过身来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这么说,你跟那个慕容翎一直住在这里?”
流云干笑两声,道:“是啊...”
玄煜眸光微闪,灼灼的盯着流云,却一言不发。
流云被他盯的发毛,挑眉道:“你...”
刚开口说一个字,又被他打断。“哼,来日方长...”然后伏在他颈窝又睡了过去。
流云失笑,待他睡熟了,起身理了理衣衫,才轻轻掩上门出去。
晨曦温柔笼罩着这片梦幻般的桃源。清风过,粉桃拂摆,落下一地层层叠叠的淡红。
雪白的人影斜靠在桃花树下,墨黑的青丝随意散在脑后,飘落了零星的几瓣花瓣。敛去了调笑的脸庞,透着几分成熟的韵味,他的眉峰俊朗而柔和,两颊有些削瘦,却依旧掩不住英俊的风姿,几缕丝发摇荡在额际,平添几分飘逸。
流云轻轻走近,踏碎一地唇般粉瓣。
淡淡的酒气缭绕,流云垂眸,随手拈下慕容翎发上还带着晨露的花瓣,顺滑的青丝透着细腻的触感,像是上等的丝绸,蕴着迷人的光晕。
正准备抱他回屋,不料怀中之人却毫无征兆地醒了。
“醒了?”
“...你见过有人睁眼睡觉?”原句奉还。
流云勾起嘴角,微微一笑。
“...他醒了?”
“嗯...”
“...那你预备怎么办?”
“...当然是住下,多加一个房间便是。”
慕容翎半天不说话。
“怎么了?”
“....没事。随便你。”
流云默然,从背后搂过他,下巴枕在他肩上,轻声道:“对不起...”
“....”慕容翎鼻尖一颤,忽然轻轻笑道,“那你怎么补偿我?”
“呃....”
慕容翎回过头勾住流云的颈项,弯眸笑道:“你让我上一次就原谅你,怎么样?”
流云挑眉一笑:“休、想。”
“.....混蛋。”
“哈哈,多些夸奖。”
“.....”
不远处的竹楼之上,玄煜不知何时已经醒过来。一袭玄衣,独立窗边,深邃的墨瞳凝望着桃花树下亲密的两人,终于轻轻一叹,掩上了窗。
==============================================================================
明天继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