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颜家规矩,除救命兄弟,不分你我,子孙代代相传,外人不得知颜勤礼碑的招招式式,连听都没听过。
颜朔雪是个一根筋,他直觉这个人是自己的长辈的,便直接拜下去了。
这都把中原第一剑的名字报上来了,总该留点面子了……
代未昭愣了愣:“你他妈竟然姓颜?”
……吧?
颜朔雪低头呐呐不敢言,但就是拽着代未昭的裙摆不肯撒手。
眼波流转眼帘微阖,代未昭傲然轻笑一声,问道:“你以为,颜,是你想姓就能姓的?”
颜朔雪昂首,又不敢看代未昭,死闭着眼睛道:“颜家祖训,立言立身立行,不行于阴沟暗角,剑出即为君子器。朔雪不敢忘,但自颜氏满门被高氏屠尽后,朔雪为祖父、父亲报仇,无处可去,得师父殷知乾收为徒弟,从此拜在殷门为刺客。”
颜氏满门被屠?
自己辛辛苦苦带出来的副将,子孙后代满门……
被屠?
代未昭见惯风浪,脸色未变,胸口却气血翻涌,看向月色下的颜朔雪。
闭了半响的眼睛后,一抬手掀掉了颜朔雪的面具。
夜风里月华流淌,泄了院子里满院满墙的银白,倏忽落在少年人脸上,衬得面庞白如凝脂,眉目温软,眼睛像一泓清水含着月色的碎芒。
和当年的副将颜琦玉,生得八分相似。
代未昭踉跄着后退两步,然后……
一抬手揪住了颜朔雪的耳朵:“你丫在外面学坏!让你丫在外面学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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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露曦光的时候,石伯驹一行人等揉着眼睛坐起来。
虽然宿醉未醒,但彼此心意已是很明确清醒,都是要回肃州。
那是他们的家乡。
家乡丢了,就去护卫,去争夺,去从北狄手里抢回来,这是很明白的事情。
石伯驹年岁最长,又是领头的,自然是他去,然而出了厅堂一站到院子里,抬头愣住了。
只见一庭梅花下,代未昭掐住一个姿态谦恭的年轻人,宛如对方祖宗一样训斥着。
“颜勤礼碑,恭恭敬敬的一招君之遗美,多恨阙遗…你竟敢掺了殷门的怀风追雪?手上力道为何向臂?难看!再来!”
年轻人没有一点不服的意思,退两步再演示。
趁年轻人演示的功夫,代未昭的眼神飘了过来,起身相迎:“伯驹兄。”
石伯驹问道:“这是在?”
代未昭唔了一声:“我侄子,舞剑给我学习一下。”
石伯驹扶扶额,虽然这两句话听起来没有一句像真的,但还是忽略这漫不经心的答案,上前几步:“我是来向姑娘辞行的。”
代未昭颔首起身:“巧了,我也是要找你们的,走,你带上人,同我一起向代老爷子辞行。我们一起走。”
“走?”石伯驹惊问道:“姑娘要走到哪里去?”
代未昭呵地一笑,一字一句扔得铿锵有力:“离开代家就是!”
说着,眼色向旁边的年轻人飘去,一把拎起他:“跟我走,没意见吧?”
年轻人连连摇头。
代未昭满意地取来面具亲手替年轻人罩上,将他挟在胳膊下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石伯驹茫然而无奈,忙去将众人都喊起来,带着一群半醉的人跟上代未昭。
颜朔雪在代未昭手掌下乖乖出声指点:“左转,向东……转过那个大柳树,往西……到了!”
天井中一方大鼓沐浴在阳光下,代未昭扔下颜朔雪,举起手中佩剑,上前迈一大步哐哐哐扬臂就击鼓起来!
击完了还回头莞尔一笑:“我像不像到衙门请冤的?”
众人愣了愣,齐齐摇头。
一点都不像,那架势,分明是来寻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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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朝云的院子比及代鸣琴离代未昭一行人的宴席远得多,但也是听了大半夜的飘忽的歌声。
她素来浅眠,又从小培养弹琴唱歌精通音律,被那跑调跑到没边的缥缈歌声骚扰,眼底都是青黑的。
她简直就要怀疑这歌声是代未昭知道自己取她的命的报复。
不过就算是报复也不要紧。
代朝云轻轻抿了抿口脂,含笑看向镜中的自己,轻轻巧巧将手中金簪掷回首饰盒。
勾勾唇角,吐出一口浊气。
因为那难听的歌声失眠到辗转反侧的下半夜,她终于什么都没有听见,浅浅睡了过去。
想必就是那个时候,代清曜已经是死尸一具了。
原本只是看到代未昭那一瞬间涌起的强烈的厌憎和愤怒,以及对她抢夺代家家主地位的担忧,经历了半宿的磋磨后,刹那间已经变成了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
老天保佑!
接着就是重鼓的声音响彻府内。
这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只怕是代清曜的尸体被人发现了。
代朝云嫣然一笑起身,带着身后一群恭恭敬敬的侍女丫鬟逶迤而去。
这个热闹,她当然要看。
走到半路,代朝云皱了皱眉。
击鼓的那人大约于音律一途也是一窍不通,竟将鼓击得如丧歌般。
不过都是小事了,不过是耳朵又被哪个粗俗的仆从磋磨一下罢了,只要代清曜死……
……了?
!
转过小路,便赫然看见一身白麻丧服的女子站在天井之中,身形飒飒,神色坦荡,唇角似乎还含着轻松的笑意。
代清曜!
代朝云几乎叫出声来。
为什么这个人还活着!
代家上上下下站在天井里交头接耳还没有人看过来,代未昭正和代子丰说着什么,没有注意到,而颜朔雪立刻就敏锐地觉察到了,飘了一个眼神过来。
代朝云捂住嘴巴,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破天荒地没有克制住言行,真的发出了小小的尖叫。
她定定神,趁还没有什么人看向自己,赶紧向颜朔雪招了招手。
颜朔雪看了看她,没有动。
代朝云急了,眉尖一紧又用力地挥动了几下手臂。
颜朔雪瞥一眼代未昭,又看看她,仿佛是犹豫了一下,终于走了过来。
代朝云忙退到避人的角落,盯着颜朔雪问道:“怎么回事?”
颜朔雪冷冷淡淡地答道:“什么怎么回事?”
还装糊涂!
代朝云大怒,又不敢在中原第一剑的面前发作。
她一贯是会收敛脸上的表情的,清浅一笑:“第一剑何必如此,我们本是相互帮助的,若是嫌条件不好,可以再提嘛。做生意的讲究诚信……”
颜朔雪道:“可是我们习武的讲究的是辈分,若是碰到了前辈,就只有退避三舍的分。”
代朝云懵了。
什么辈分?什么前辈?
颜朔雪漫不经心地坦白道:“未昭是我的师叔。”
代朝云简直一口血吐出来:“她和你差了几岁你喊她师叔?”
见颜朔雪一脸笃定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地提醒道:“代清曜最是狡猾了,她那一定见你要杀她,蒙你呢!”
颜朔雪默然。
他看起来是个冷冷清清的性子,其实心里就是个一根筋。
本就极为自信颜家对家中种种武功的严守,料想外人绝不可能如数家珍,又见代未昭是罕见的武力值明显在他之上的人,心知对方没有什么好贪图他的,于是认定了是师叔,也就是了。
片刻后开口道:“家父当年交游广泛,朋友不在年岁,这本没有什么稀奇。”
想了想,又道:“师叔是有字的,她字未昭,你以后不要直呼其名了,不礼貌。”
如果不是第一剑名声在外,代朝云真有可能扑上去揪对方头发。
颜朔雪觉得话都说明白了,转身要走。
代朝云大急,连忙唤住他。
对着那罩着面具的脸看了半天,第一次看清那清清凉凉的眼睛里一片碎芒,没有半点阴狡诡谲暗藏心思的意思。
突然嫣然笑道:“我们之前的约定,纵是作废了,也不能说出去啊。”
颜朔雪摇摇头:“事情我是做下了,不说怎么办呢?”
代朝云轻轻一笑:“你看,未昭如今被你认做了师叔,那她倘若知道了你为了别人去刺杀她,岂不是会很生气?你倒不如说,你是想同她切磋一下武艺,这才去找她的,师叔才会觉得上进啊。”
颜朔雪思忖片刻,代朝云又道:“第一剑为人正直,朝云钦慕已久,可不能被师叔看做是用心险恶的人啊。”
颜朔雪想了想,点头应是。
代朝云莞尔,颜朔雪回身走了两步,正想等等颜朔雪走过去时间长一点再到众人面前时,突然身边传来吧嗒一声巨响。
同时还有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
代朝云望过去,一个中年男人两腿战战,指着代未昭的方向说不出话来,走了两步,踉跄一下,好不容易撑直了,身子一抖,一下子滑坐到了地上。
正是代鸣琴。
他的叫声吸引了天井中站着的人们,这下代朝云想多同颜朔雪避避嫌的念头也打消了,瞬间暴露在一干人等的目光下。
代朝云叹口气,走到代鸣琴身边掺起他:“父亲,起来吧,那么多人都看着在呢。”
代鸣琴牙关颤颤:“她、她怎么还没死?她、她是人还是鬼啊啊!”
代朝云冷冷道:“是人是鬼重要吗?鬼除了会索命什么都不会干,人倒是有可能害得你身败名裂!”
代鸣琴叫她这么一说,反而更是吓得不行:“她、她还是要害得我身败名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