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蒸着的鲈鱼是从江南现钓上来就一路快马加鞭送到闵国公府来的。

三日三夜经水路漕运的粮船捎带着，百日走官道，深夜开城门，驿站齐齐备马候着，才将这江南的无边春色，上等野趣送到了闵国公府。

新鲜的鲈鱼泛着盈透的白玉样的色泽，被极其精巧的刀工剔开鱼骨，片成轻薄透亮的白嫩鱼肉，和着葱姜蒜被大火蒸炙出鱼肉独有的鲜香，绍兴的黄酒飘荡在空气中，和着极鲜嫩的鱼肉旖旎出江南的温润意味来。

一把葱段，半勺猪油，在锅里腾的一下煸出浓郁的香气，经清汤煮沸了放入笋丝香菇丝，沉沉浮浮缠绕盘旋在锅里，鲈鱼倾倒进去，没一会就泛起了白，带出淡淡的河鲜香气。

屋檐上滴滴答答滴着雨水，落到屋檐下挖出来的水槽里，汉白玉铺就的巴掌宽的水槽，垫着圆润的鹅卵石，一落雨，屋檐下就发出清脆的珠玉撞击的声音，如冰裂玉碎，带着清润的小意野趣。

廊上一个粗布老翁正在煎茶，一身葛布短衫，显然是闵国公府的哪位下人，正在烹饪春茶。

茶饼里掺了杏仁碎芝麻和上等香料，砸碎了泡在一群少年婢女冬天从梅花上取下来的雪水里，水香氤氲，茶饼翻动沉浮，蒸煮泛出雪白的泡沫，散发着成熟温热的气息。

老翁烹茶的技艺显然很好，随着漏勺扬起落下，泡沫在滚烫的茶水上轻点碰撞，荡出精巧的图案。

只是眼看着茶都要泡好了，来来去去的仆从也没一个理会他，都是匆匆忙忙从廊下避开绕过，不欲搭理他似的。

老翁坐在一庭春光春水里，小声哼哼着新出的虞美人的曲子，细细端详着漏勺里的汤汤水水，倒是自在又快活。

突然他听到一声暴喝，手一顿，声音渐消，旋即低头嗅着茶汤馨香，目不斜视地又继续哼唱起来。

“让开！”

“让开！”

“我要见他！”

老翁摇头一笑，继续悠悠哼唱。

“让开！我、我也是印公的公子！”

老翁神色一滞，缓缓抬起头来，正欲说话，只听见哧啦一声铁器落地的声响，刀剑从门口蹦的散碎几声弹进来，落了一地。

接着一个少年人持剑闯了进来，环首四顾，看见了坐在廊下的老翁，大大咧咧就持剑走了过去，以一种如果不回答就要揪住他的领子的姿态凶狠道：“印公在哪里？”

老翁抬起头来，斗笠下的眼睛带着精光，指了指屋内。

少年人二话不说就往屋内走。

走到门槛处突然停住，折回来，目光炯然地盯着老翁道：“不对，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冲进来的府卫打断了：“印公！对、对不住，属下没能......”

闵国公宽厚地笑道：“没伤着你们吧？”

府卫愈发战战兢兢，简直快要哭出来：“属下无能......”

闵国公朗笑一声，挥了挥手：“小事，这里用不着你们了，都退下吧，在门口守着。”

这才抬眼去看那少年郎。

少年显然是颇为吃惊，瞪大了一双星眸打量着他，仿佛是在看一个从未见过的新鲜事物似的。

闵国公半眯着锋锐的眸子看着少年人，神色平静，没有出声打断他。目光却一扫看向他的掌心，那柄随身的扇子竟没见着他带，反而是紧紧攥着一柄剑，仿佛也是要随身上战场似的。

闵国公面无波澜地看着他在那里喘气，心里却气哼哼道，这孩子叫陆祁带坏了！跟他一样咋咋呼呼没个正形！

翻动了一下手中茶盏，半天才道：“上官公子？看够了？”

上官瞻这才收回目光，正要跪坐在闵国公身前的垫子上时，闵国公手一抬，阻道：“上官公子，这是我印老头子的垫子，你上官家的，坐什么呀？”

上官瞻面色一僵，依着他在闵国公面前的性子，本想不管不顾坐下来气死他，却知道此时越是闹腾越是谈不了事情，而不能在闵国公面前坐下来，更是谈无可谈了。

喉结上下滚动一番，一下子在闵国公面前跪了下来，叩首道：“孩儿印瞻，拜见父亲。”

闵国公闻声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泼在手背上，濡湿了葛布的下褐，烫得人心里钻疼，他没什么反应，急急忙忙拿袖子悄悄拂过去擦拭干净了，遮掩在水痕上，放下茶杯，垂着眼皮，不动声色地哼道：“十三年了，难为你肯唤我一声父亲，看来陆祁又闯祸了，祸事还不小。”

上官瞻肃容，他本生得如芝兰玉树，姿色风流秀隽，此刻在闵国公面前，两人打扮俱是寻常，上官瞻甚至称得上是狼狈，收敛了浑身焦灼后，不减倜傥之意。

熟练地掀开茶盏，那架势和方才闵国公一模一样，随性里透着清贵风雅。

“父亲，闯的是不是祸，你自己心里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