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小打
作者:凰鸟不至      更新:2020-06-27 11:30      字数:3448

崔因文勃然大怒,立即伸出手去,扯住了汪友山的官帽,领着他的帽檐喝斥道:“贼子好大的胆子!”

顷刻间两人就打做了一团。

晋王殿下咳了一声。

代未昭皱眉看过去,就看见陆祁直到这个时候仿佛才有所反应。

恰好上官瞻在场,呵斥出声:“都干什么!平日里一口一个蛮夷都叫得开心,此刻倒是叫人家蛮夷看了我大楚的笑话?”

周围团团围着各执己见,绕着王友山和崔因文两人几乎要站成两派打得烟尘飞扬的官员们这时才回过神来。

看向匈奴的方向。

但见那些匈奴们一个个抱着手作壁上观,目光里无辜透着冷然,甚至隐隐有几分嘲讽的意思。

陆祁暗暗叹了口气。

何止是嘲讽啊。

这脸简直丢到家了。

这样一场闹剧,要是关起门来演倒也是罢了。

可是偏偏就在匈奴人面前贻笑大方。

丢人丢到了塞北。

到了如今,倒也只能寄望于这事完结后,或许能将匈奴人在此灭口,免了大楚母子不和,两党纷争的闹剧传出去。

但是他陆祁也不过一个小小晋王。

代未昭看出来他心中所想,眼看着黄子绣带着自己的人马已将刺客团团围住,就连詹子迁都上了场。

詹天化有几分体力不支的苗头,也失了最初云淡风轻的气魄,但是仍不失英武。

两派人马已然是乱作一团,战得昏天黑地不分你我。

于是终于可以停下来观察动作,悠哉悠哉喝了一口酒,倚着柱子看向陆祁:“你,帮哪一边?”

陆祁苦笑:“白白叫人家看了笑话。”

代未昭摇了摇头:“笑话不是叫人家看的,是本来就存在的。失了大国体面固然是笑话,于大楚百姓而言,这吏治之腐败,朝堂之昏聩,才是真正的笑话。”

陆祁神色震骇,转过头来看了代未昭一眼。

代未昭淡淡一笑,举了举手中玉酒杯:“那么,晋王殿下选择哪一个笑话?”

陆祁思虑良久,终于开了口:“其实我......哪一个都不想选。”

这话说出口,若是叫乾将军一干人等听到了,必然是要嘘他,可是陆祁等了半天,却也没听见代未昭有什么动静,于是回过头去看。

便看见代未昭似笑非笑地举着手中酒杯,朱唇勾勒出一点温和的弧度,淡淡含笑地看着他。

不知道怎么的,陆祁莫名觉得这笑意很熟悉。

仿佛和一个在心里想象多年的形象重合了。

但是一时却无法分辨清楚,到底这熟悉的形象是从何而来。

悚然问道:“你,你干嘛?”

代未昭轻哧一声,厮杀声一片里,手中酒水荡荡,笑道:“哪个都不想选?嗯?”

陆祁随手格挡下一支飞来的流矢:“不想选。我也没法选。”

“一个是我的母后,一个是我的兄长,纵然这闹剧可笑的很,我却无法可选。”

陆祁笑了笑,剑眉星目的少年人,惯来是纵马平川意气骄阳的放肆模样,此刻的情绪看起来竟却有些低落:“我能做到的不过是,听天由命罢了。”

代未昭想了想,认真地回答:“你不如你的曾祖父有野心,这是好事。”

陆祁哭笑不得,问道:“这和我曾祖父有什么关系?”

代未昭以一种谈论风月的语气淡淡道:“这是一场上位者动荡的变革,陆祁,你就从来没有想过,哪一位上位者登上这个位置,对于你来说更有利?”

陆祁听到代未昭用这样一种音调唤出他的名字,而非像别人一样一声殿下,突然觉得心中一荡。

他轻声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仿佛想呢喃出什么,但是最终却低下了头,没有说下去。

上官瞻左右迎合,上下应付,跟各位老臣勾肩搭背,倒是忙得不可开交,没有空搭理这两个人。

甚至到了后来,直接来了一个宫里的黄门,同上官瞻耳语了几句后,上官瞻一掀袍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太后被黄子绣护送着往后宫里走,黑衣刺客在身后拦着。

至于大殿上,群臣越打越厉害,揪做一团,御史大夫上前去拉扯,却连胡子都被拉掉了好几根,气得直接掀翻了崔因文的帽子。

匈奴的人抱臂看着,神色讥诮却若有所思,倘若此刻有明眼人盯着看上几眼,定会觉得脊梁发寒。

陆祁看向匈奴使臣,面色无波无澜里带着不可察觉的锋锐。

又看着太后周围的御林军围着太后,和黑衣黑甲的人一道,有些发怔。

看向代未昭:“那几滴酒,是你弹出去的吧?”

代未昭坦然地点了点头,答道:“是。”

化水滴为暗器,杀人于无形,本是传说中的功力。

到了代未昭这里,却是成了暗地里救人的工具。

陆祁张了张嘴,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这时从大殿的柱子后突然冒出来一个随从,附耳对着晋王殿下说了几句话。

陆祁皱眉沉思一阵,想了半天,像是要硬拽出一个话题来一般,叹了口气,问代未昭道:“你站的太后?”

代未昭觉得好笑。

她被这个问题前世今生搅扰得厌烦了,反反复复地问来问去,无非是那么点事。

但是倘若她这个一员大将站错了队,那就是不得了的错误,不能为胜者所用的人,注定是敌人是对手。

陆祁问出这个问题,想必和前世的五皇子太子一众人等一样,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计较。

他要站自己。

代未昭的眼神使陆祁生生打了个寒颤,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到了一个恍如隔世云烟的名字。

霍明玦。

他跟了乾将军许多年,不止学习武艺,学习人情世故,各地的风土人情甚至是些微的语言上的小东西,也是乾将军一一教给了他。

寻常将士不肯学蛮夷的鸟语,他却不知不觉早已学全乎了,一字一句听得明明白白。

“他们楚国的太后,同霍明玦一样,想做将军做皇帝,却没个几斤几两,总是做不成,因此难免是自毁。”

陆祁眼神扫了过去,神色淡淡里带着不分明的威慑。

代未昭显然是也听明白了,但是不置可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祁站起身来,看向匈奴人,嘲讽一笑:“你们在说什么,这么热闹,不如说出来让孤也听听?”

他是大楚臣子,出于礼仪只能说汉话,匈奴使臣带来的随从将他这句话听到耳里,立即便翻译了。

大楚声名在匈奴人眼里如今虽然有些不济,大楚晋王刚刚跟他们打了一场仗,甚至还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他们倒是不服里有些畏怯。

叽里呱啦声音便停了下来。

一个个抱臂闷头站在那里,并不打算过多言语,但是眼神交织间,却显然透着暗流汹涌。

陆祁却仿佛并不满足似的,几步上前,直视着匈奴人的眼睛,追问道:“你们居留的我大楚的院子里,那些书信又是怎么回事?舆图画的又是什么?我想诸位不如和我说说明白?”

匈奴使臣张了张嘴,神色大骇,本来想说什么,但是回顾了一下四周,立即意识到是在敌方阵营的大楚,于是支支吾吾地不说话了。

陆祁厉声呵斥道:“孤在问你们话呢?你们告诉孤,你们的那些书信是什么?”

匈奴使臣有些恐惧,但很快这恐惧就被不耐所掩盖,拿起案几上的一壶酒,骂骂咧咧就和自己人说话去了。

代未昭看向陆祁。

陆祁察觉到代未昭询问的眼神,向椅背上一靠,思忖片刻,回头道:“我说出来了,你可不要生气。”

代未昭淡淡一笑:“这有什么可生气的,我是个老人家了,没什么可生气的。”

代未昭私以为自己说的是实话,毕竟也是两世为人了,何况战场上风风雨雨的,一生更胜别人的三生,生生死死更是好多个轮回。

岁月更迭,寻常事本就无法激怒惊扰到她。

陆祁只当她在开玩笑,随意勾一勾唇角,终于还是凑到代未昭耳边,嘀嘀咕咕开口道:“我的人,在匈奴人住的院子里,找到了一些可疑的东西。”

代未昭唔了一声,道:“我知道,是不是从塞北一路过来看见山川风仪的记录和舆图。”

陆祁叹道:“是。”

代未昭面无表情,仍是一惯的从容:“我......霍大将军几百年前就理清楚了,这兵制要是仍是按霍明玦当年的设置安排的,时时变化,纵然是叫他们看去也无妨。”

陆祁苦笑一声,道:“要是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代未昭挑眉,仍是一副从从容容风流倜傥的模样,问道:“怎么?”

陆祁勾了勾手指头,示意代未昭凑到自己耳边:“他们和那位陛下通着信在呢!你当为什么这些刺客要在大宴的时候动手?”

指指殿下的几个匈奴使臣:“都在这呢。”

他本以为代未昭听完后会像他一样火冒三丈怒发冲冠,谁知等了半天,竟是一点回应都没有。

身边静悄悄的,他甚至能想象代未昭那云淡风轻浑不在意的模样,眉目沉寂,神色安定,仿佛老僧入定。

这世间诸事,一时都是闲杂的,无足挂怀,与她无关的小事。

虽然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陆祁却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有一点不知因何而起的失望。

于是疑惑地转过头去,想要从代未昭脸上捕捉到一点微妙的表情变化。

头刚转到一半,突然眼睛瞪大。

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

已经没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