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这天下将何去何从?
建武七年的十月,出了一件轰动整个京城的异事。
新晋的少年状元林晏,在琼林宴上跪求陛下,愿以自己的状元头衔,换取赦免二十年前被流放的王愈家人。
一时间朝野震动,人人侧目。
林晏何许人也?
当今陛下的恩师林和甫的长孙,大长公主最喜爱的干孙子。上京公认的年轻一辈翘楚,京城四公子之首。
之前的打马游街,容颜之俊美,颜色之如雪,盖过了探花郎,满京城上至贵女,下至市井女儿,无不为之疯狂。
无数的鲜花、香囊和丝帕如雨点般落下,骑在枣红马上红衣如血的少年郎,却目光冰寒,越过汹涌的人潮,落在了远方的皇城之上。
自大梁开国以来,十八岁的状元郎便闻所未闻,许久未上朝的陛下,在麟池阁大宴新晋进士。
酒酣耳热之时,谁也没想到,状元郎会来这一出。
只见他身姿笔挺,即使是跪在那里,依然难掩清俊风姿,任谁也不得不承认,只要他出现,便是一道让人移不开眼睛的炫丽风景。
齐恪的笑脸一点点凝结,谁不知道他以仁孝治天下,王愈的案子是先帝定下的铁案。
如今他故意犯天下之大不韪,这是明晃晃地挑战他的权威。
这些年来,他已经一退再退,到现在,已经是无处可退了。
“众卿家如何看?”
看着陛下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色,大殿中的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保皇党一派和大长公主一系的明争暗斗,持续多年,已经保持了一种复杂而暧味的平衡。
如今,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林晏,却悍然揭开了这层面纱。
风起,云涌,暴风雨即将来临,这天下将何去何从?
消息长了翅膀一般,用最快的速度传遍了京城。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人人都在窃窃私语。
无数道目光都汇聚到了麟池阁,那名红衫耀目的少年,却坦然自若,琥珀色的眸子坚定如山。
怡园内,秋色正浓,氤氲落霞中一派岁月静好,似乎外面的滔天巨浪都与她无关。
苏芙站在垂廊前,逗弄着笼中的八哥,从前那只活泼可爱的小鹦鹉,早已不在。
而今这一对口齿伶俐乖巧的八哥,是林晏亲自为她抓来的,一个叫小黑,一个叫小白。
远远地几个小丫鬟在打扫园子,她们都是这两年进来的。
从前的浣雪早已嫁人,是个普通的小商家,夫妻两个经营着一个绸缎铺子,生意不错。
这些年一连添了两个孩子,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就连十八岁的丰儿都嫁了出去,林晏开恩放了她的身契,嫁的是老夫人铺子里的一名年青管事,留在了外面。
如今,她就是内院的总管,每天调派一下人手,林晏已经不再需要贴身丫鬟,凡事都是自己亲手打理。
偶尔,他难得清闲,也会陪着她吃顿饭,说说话,像小时候一样故意拌拌嘴。
只是,外面的事情他不再告诉她,而她,也从来不问。
就像今日,几个小丫头聚在桂花树下热烈地讨论着,一名红衫女子问道。
“你们说,陛下会不会答应?”
另一个绿衫丫鬟则骄傲地道:“当然会答应,咱们大长公主的人那么多,由不得陛下不应承。”
这些年,随着大长公主的势力越来越大,底下的人也渐渐骄横起来,言辞间连当今皇上都不放在眼里了。
“你们在说什么?”
突然传来的清泠嗓音吓了她们一跳,抬首,却见金黄的秋菊丛中,婉婉婷婷立着的苏芙。
十五岁的她如芙蓉初放,绽放出清雅绝尘的芳华。
“红衣姐姐,你不知道吗,我们公子今日在琼林宴上,请求陛下赦免他的两个舅舅。”
红衫丫鬟仰起脸,笑得天真烂漫。
苏芙一愣,他们……终于要出手了吗?可为什么,却让林晏首先发难?
为了让他一战成名,四海皆知?
可这一步踏出去,就再难回头,从此后只能深陷血雨腥风的朝廷内斗之中。
八年了,他们终究是渐行渐远,不再是一路人。
也许,她是时候该考虑离开的事情了。本来她的契约还有两年,可现在她似乎已经不再适合留在怡园。
前几天有风声传说,大长公主正在为他挑选佳偶,就算不会很快为定,但也要不了多久了。
那个当年一脸倔强和嘲弄的小小少年,还是长大了。以后,无论谁当了怡园的女主人,她的地位都十分尴尬。
在旁人眼中,她是他唯一的通房丫头,也会是新夫人的眼中钉。谁能容忍另一个女子日夜陪伴在夫君身边?
而她,也无法忍受仰人鼻息的日子,她苏芙,自有一茎傲骨,看似温柔婉约,骨子里却清高傲世。
回到自己的房间,苏芙坐在书桌前,愣愣地发呆,直到最后一缕光线消失在窗外,这才摸索着提起一只自制的炭笔。
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了个大大的“走”字。
泠然一笑,苏芙顺手将那张雪白的宣纸揉成团,然后点燃蜡烛,昏黄的火焰中,将它付之一炬。
那晚,林晏一夜没回,麟池阁里灯火辉煌,这一夜,皇城无眠,上京亦无眠。
齐恪高据龙椅之上,看着下面的人一个个跳出来,站在那里侃侃而谈,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双方的辩论围绕着该不该赦免争论不休,名义上的讨论只是个烟雾弹,实际上却是大长公主一系向他发起的一次挑衅。
来吧,全都跳出来,让朕好好看一看,哪些是人,哪些是鬼。
夜深了,势均力敌的两派已成胶着状态,此时,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中立者。
他们中大多是朝廷重臣,手握权柄,却一直以来,不偏不倚,高深莫测。
终于,在万千呼唤中,一人越众而出,朗声奏道:“臣方元礼认为,该赦。”
齐恪面色极其难看,这是他引以为肱骨之臣的重臣,虽然没有明确表示过立场,私心底他却一直认为他也是保皇党。
现在,他的出现,是否意味着他大势已去?
方元礼躬身启奏,并不看上面已经气歪了的圣上。
“然,臣以为,此事的重点不在于翻案,而是陛下仁慈,体谅王愈二子风沙之苦,特赦回原籍颐养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