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要死了
作者:叶明竹      更新:2020-07-07 08:29      字数:2250

辰时已过,又到了皇上该吃药的时候。

陈皇后端着一个碧绿小碗,小碗里头装的是她亲手为皇上煎熬的汤药,她径直朝皇上养病的寝宫走去,沿路把守的御林军,自动向路两旁退开。

寝宫门前,则有当日值守的御林军领队亲自把守。

陈皇后走上前,朝那领队的道了一句:“今日辛苦袁侍卫了。”

这袁侍卫便是,那日陪同赵璧羽一起去捉拿安阳王的人,只可惜两人路上遇到刺杀,赵璧羽坠河不知生死,而袁侍卫也受了不轻的外伤。好在事后,皇上并没有因此责罚他。

袁侍卫见到陈皇后,也自动退让到一旁,恭敬地应道:“皇后娘娘客气了,保护好皇上,是属下应尽的职责。”

陈皇后朝他点了点头,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皇上在靠在床头假寐,他听见动静,睁开眼便看见陈皇后端着药碗走来,面上立刻浮起一层烦躁,怒道:“怎么又该吃药了?朕这一天吃的汤药都要比饭食多了,可又有什么用?病情仍旧没半分起色!”

陈皇后温言劝他:“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皇上这次伤了根本,尚太医说需得长期调养,不是喝一两天汤药就能好的,但是我观皇上的气色,倒是比前两天好多了呢。”

“你就别安慰朕了,朕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不清楚吗?我好不了了。”他仰头盯着陈皇后的眼睛,带着一丝凶狠道,“朕就要死了!”

说完,他又一把挥翻陈皇后递过来的药碗:“这些苦到人味觉尽失又无任何效用的东西,不喝也罢!”

陈皇后躲避不及时,小半碗汤药都洒在了她的手和衣袖上。

好在汤药是放置了一会儿才端过来的,不算太烫,陈皇后的手上并没有烫伤,只起了一片红痕。

但汤药浓郁的苦味和药材异香,却因此飘散开来,萦绕在两人周围,仿佛连呼吸都带着一股苦涩。

陈皇后低头,看了眼自己被烫红的右手,又去看那个被打翻在地的绿玉药碗。那药碗碰上桌角,在地上滚了半圈,最后又滚回了她的脚边。

她自嘲地勾了勾唇角,什么也没说,只弯腰把药碗给拾了起来。

自从上次皇上用药碗砸过她的额头后,每天像这样打翻药碗的事便时有发生。有时候他打翻的是药碗,有时是旁的趁手的东西,有时候是朝着她砸,有时候是朝着顺安那些近侍们。

她这几日照顾皇上,早已经习惯了。唯一值的庆幸的是,皇上约是见她额头的伤还未好全,再砸她的时候,会稍稍避开些,没再伤过她了,到底比每天挨打的顺安等人,稍稍强了那么一点点。

只是,她现在已经沦落到要和顺安一个奴婢比惨,已经足够可怜了。

她微微抬眼,觑了皇上一眼。

她跟了皇上二十几年,最为了解他的脾性。

皇上近日发的这些无名火,倒不是真的对她或者顺安不满,如果非要说是谁惹了他生气,那大约是他自己。

他在生自己的气。

气自己恣意了大半生,临了却只能躺在病床上度日;更气自己为太子费心筹谋,结果太子却不争气地死了;他还气,他自己也不负当年,变得垂垂老矣……

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不甘心就这么失去权力和控制,这才积了满腔的郁愤,但他又被困在病床的方寸之间,就只能拿眼前的人发泄了。

陈皇后已经慢慢习惯了他的怒火,一点点地看着他,变得越来越暴戾,也变得对她也越来越没了怜惜。

而陈皇后的一颗心,也已经从最初的怨怼伤心,变成如今的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待皇上情绪平复后,陈皇后才出声说道:“臣妾再去给皇上熬一碗新的来。”

“不用去了。”皇上叫住她,眼神中闪过一丝歉意,但很快又被烦躁取代。

他按了按自己发痛的额角说:“少吃一碗药也不妨事,皇后留下来陪我说几句话吧。”

陈皇后点了点头,搁下手里的空药碗,上前更靠近了皇上一些。

皇上又朝自己身侧的床上拍了拍说:“坐在这里。”

陈皇后依言又坐了过去。

她在床沿上坐下后,和皇上的视线几乎齐平。皇上盯着她了一会儿,才又缓缓开口道:“皇后额头上的伤口已经大好了,但朕却是快要死了。”

这段时间负责给皇上诊治的太医,依然是尚禧。而尚禧是皇上的心腹,故而皇上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他自己是最情况的。

陈皇后顿了一瞬,也没再说那些不痛不痒的安慰之语,而是迎着皇上的视线道:“人固有一死的。”

“不过,”她又忽然笑了一下,“皇上倒不用怕路上孤单,臣妾说过,到时会下去陪你的。”

皇上冷不防又听她提起殉葬的事,不由怔了一下,几乎下意识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心的?”

在陈皇后刚得知他病情的时候,确实说过,若他死了,就要追随他而去的话,但他只当你是一句敷衍的安慰而已,从没当真过。

陈皇后却没正面回答他,依然笑望着他说:“若是在你我年轻的时候,我说这样的话,你肯定不会怀疑我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的。”

皇上不由顺着陈皇后的话,忆及往昔。

陈皇后虽不是他的原配,但确实他最为真心实意喜欢的一个,两人算是少年夫妻,年轻时也轰轰烈烈过。那时候,他们不但会十分“当真”对方的话,更是恨不得把自己的每一句都说成誓言。

想到美好的曾经,再看看两人现在,以及陈皇后眼眶上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疤,皇上忍不住喟叹道:“我们彼此陪伴了二十余年,反倒是越来越疏远了。”

“臣妾一直都站在原地,一颗心也从来没有改变过。”陈皇后红着眼道,“皇上若是觉得我方才的话是在敷衍你,不如现在就写下遗诏,准我陪皇上殉葬。”

最早的时候,皇上是有这个念头的,但现在他却不忍心了。

他摇头道:“算了,朕更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待每年七夕的时候,能想一想朕就好了。”

陈皇后只看着他,并不说话,目光却如少年时,不惜抛弃父兄家国也要和他在一起那般固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