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祁汜找到云栖,吩咐道:“你去想个办法,让厨房那个烧火丫头重新签一份卖身契,时间越久越好。”
云栖是个粗人,平日里就喜欢耍些刀剑功夫,谋略是什么东西,没有。他冥思苦想了一晚,就想到个火烧厨房的蠢办法,他也去执行了,可没想到会闹出这档子事。
江湾的余光瞥到了祁汜,她专门挑疼的地方打,还是那种打过后不会有痕迹的。孙大娘疼的哎哟哎哟叫唤个不停,边上的人也不敢上前拉架。看到祁汜离的越来越近,她放弃了防御,硬生生挨了几下。
李总管看到祁汜,立刻跪了下来,“王爷。”
周围站着看热闹的丫鬟小厮也急忙跪了下来,一时之间,整个院子只留下了孙大娘的叫声。
江湾快速挣脱开,往旁边移了移,跪在地上,默默垂泪,原本整齐的头发有些凌乱,白皙的小脸上也添了几抹红痕。圆溜溜的大眼睛噙满了眼泪,那小模样,又可怜又委屈,别提多招人心疼了。
孙大娘看到自己面前那双黑色金边的靴子,把头在地上磕的砰砰直响,“王爷,您要替老奴做主啊!老奴自十岁那年便跟在您母妃身边伺候了,这么些年,一心一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祁汜最不喜欢别人提他早已逝世的母妃,他脸上带着笑,说出来的话却冷冰冰的,让孙大娘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难怪这么些年过去了,你还是最低贱的狗奴才。”
孙大娘如坠冰窟,什么话也不敢说了,呆呆地跪在地上。
祁汜走到江湾面前,她抬起头看着他,眼睛红红的,像是小兔子一般。
“正巧我院子里那小厨房缺个烧火丫头,就你了。”他说完这话,就迈着大步离开了。
江湾楞在原地,从远处传来一声“还不快来”,她赶紧站起来小跑着跟了上去。
祁汜腿长,走的也快,她要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见她有些狼狈。他微微皱眉,觉得麻烦,但脚步却是慢了下来。
她松了一口气,但隐隐又有些憋屈,她依旧是个可怜的烧火丫头,只是之前管的是王府的火,现在管的是祁汜的火。
她跟着祁汜进了房内才发现这里是他的书房,一时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祁汜坐在太师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刚刚不是还很厉害吗?这会儿知道害怕了?”
知道自己的伪装被识破了,江湾索性也不遮掩,她的包子脸皱成一团,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王爷,孙大娘打的奴婢可疼了,奴婢不过是还了几下手而已。”
“几下?你次次都专挑穴位打,那老婆子可比你疼多了。”
她一脸天真地看向他,眼神懵懵懂懂,“王爷,您在说什么啊?”
祁汜笑了笑,扔给她一个白色的小瓷瓶,“伤药,下去吧。”
她点了点头,朝着门口走去,走到一半,又回过头来看着他,“王爷,奴婢不知道该下到哪儿去。”
“怎么,你莫不是想住在本王的书房?”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一热。
祁汜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继续说道:“出门右拐,最边上那间厢房便是你以后的住处了。”
她扬起一抹明媚的笑容,“多谢王爷。”
江湾收拾妥当,这厢房比她之前住的那个小房间大多了,里面的家具也一应俱全,连女儿家的梳妆台都有,这让她不禁怀疑,祁汜恐怕是预谋已久,但她知道,他们两个也是这两天才见面而已,何来预谋已久一说。
她从房内走出去,这才发现祁汜所住的听风苑里安安静静,没有丫鬟,只有几个侍奉的小厮,这个认知让她高兴了几分,这样看来,她就是听风苑里面唯一一个丫鬟了。
小厮们忙着自己的事情,彼此间也不说话。
江湾来到书房前,恰好遇到一个小厮上前来送茶水,她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小厮正是她的老熟人,砚书。
“砚书?我来吧。”她伸出手准备接住他手上的茶水,但是砚书微微侧身,躲开了。
“让她来,无碍。”祁汜的声音从书房内传来。
砚书将茶水递给了她,江湾笑了笑,“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她轻轻推开门走进去,将茶水放在桌上,又返回来将门关上。外面烈日炎炎,书房内却很清凉。
她照猫画虎,将茶水煎好,摆到了祁汜的手边,“王爷,请用茶。”
他端起茶水,轻轻抿了一口,又放了下来,“无甚滋味。”
江湾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悻悻地端起茶杯,“奴婢会学的。”
“罢了,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柳叶,今年已经十六岁了。”
祁汜微微惊讶,“还有几年可出府?”
“回王爷,还有三年零八个月。”
“可曾许配人家。”
她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装,继续给我装,她就不信,这些基本情况他会不知道,但脸上还是带着乖巧的笑容,“不曾,但奴婢的梦想是等出府后,寻个好夫君,相濡以沫。”
祁汜的声音骤然变冷,“既如此,不如来算算你失手导致我王府厨房失火带来的损失。”
江湾赶紧低下头,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王爷,不是奴婢。”
“你可有证据?”
“没有。”
“没有那便是了。”
她抬起头,一脸不服气,“王爷可有证据证明是我了?”
“现在是你要自己洗刷嫌疑,不是我帮你洗刷,你说不是你,自然要证明不是你,既然没有证据证明不是你,那就是你。”
江湾一时之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说辞来反驳,于是火烧厨房这一件事便被算到了她的头上。
“李盛,进来。”李盛正是李总管的本名,王府里面,敢这样叫他的人也就祁汜一个。
李管家推门进来,朝着祁汜行了个礼,这才转身看向了她,“这次走水不严重,但烧掉了不少东西,这些东西有的价格平平,有的却是太后亲自赏赐的,光是这份心意,便是无价之宝。老奴刚刚粗略算了算,这次烧掉的东西,损失大概在五百两左右。”
她吞了吞口水,心虚地问道:“五百两,白银?”
李总管慈祥的笑了笑,“黄金。”
她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勉强扶着桌子才能让自己站稳。
“柳叶的月俸是一两银子,一年便是十二两,十年一百二十两。五百两黄金等于五千两白银,若是要还清这欠款,柳叶,你得为王府白干四百一十六年零八个月,再加上你还剩的三年零八个月,摸个零头,刚好便是四百二十年。您看,你是签卖身契,还是用命来抵债?”
祁汜的目光下移,看向她洁白纤细的脖颈,仿佛一只手就能将她的脖子折断。
“可是我活不了那么久啊。”
“无碍,若是有阴曹地府,你到时候便跟着王爷,什么时候还清债了,什么时候再去投胎。再不行,还能找阎王爷求个情,下辈子,你还做王爷的丫鬟。”
江湾缩了缩脖子,真是太可怕了,她好毫不犹豫就做出了选择,“我签卖身契。”她对祁汜还不了解,自然要选择最保险的方式。她毫不怀疑,她若是说以命抵债,祁汜真的会毫不犹豫地拧下她的脑袋。
毕竟,她现在对他来说,只能算得上一个有趣的玩物,玩物自然要懂得分寸,不能太作,恃宠而骄。
“小柳儿,倒是聪明呢。”祁汜笑了笑。
江湾在内心吐槽,可不是嘛,不聪明的话,小命早就玩没了。她在那张四百二十年的卖身契上按下自己的手印,把自己的这一世,下一世,下下世,下下下世,下下下下世,都赔了进去。
第二日天还未亮,她睡的正香呢,外面突然传来声音,“柳叶,该伺候王爷更衣了。”
她看着刚刚泛起鱼肚白的天空,从床上下来,快速地把自己拾掇好,然后端着洗脸盆进了祁汜的屋子。
祁汜穿着白色亵衣坐在床边,掀起眼皮懒懒地看了她一眼。
她赶紧上前,从旁边的屏风上拿下早已经准备好的衣袍,来到了他面前,“王爷,该更衣了。”
他站起来,抬起手臂,任江湾摆弄,好半天之后,衣服还未穿好,他的眉毛皱起,“怎么这般愚笨!”
江湾有些委屈,她自己的衣裳都是学了好久才会穿的,第一次,不会岂不是很正常。
“奴婢是第一次伺候别人穿衣,自然是笨了些。”
听到她说第一次的时候,他的心底泛起隐秘的欣喜,但他却并不知道这欣喜从何而来。他伸手拿过衣服,“本王自己来。”左右之前也是自己穿,今天是鬼使神差,竟让她来伺候。
江湾笑了笑,然后又耷拉着小脸,“王爷,奴婢不会束发。您要不找个人来教我,或是重新再找个丫鬟?”
祁汜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重新换了?下次我换丫鬟,原因一定是因为,上个丫鬟被我亲手杀死了。”
她打了个哆嗦,乖乖闭上了嘴巴,再也不敢多言。
“既然不会,就在旁边学着些。”
她连忙点了点头,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在祁汜身后,“王爷,您的手真巧,这头发束的可真好看。”
祁汜抬眼看了看她乱七八糟的头发,语气嫌弃,“你的可真丑。”
她嘿嘿干笑了两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之前都是玲珑姐替我梳的,今天只能自己来。但王爷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悄悄把奴婢两个字换成了我,她瞧着祁汜的表情,并没有动怒,也就放了心,就当他是默许了她自称我这件事情。
祁汜穿戴整齐,梳洗完毕,大踏步走了出去,朝着宫内走去。江湾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回了自己房间,继续睡觉去了。
皇宫内,祁汜从朝堂上下来,候在大殿门口,祁湛身边的陈公公上前,脸上堆着笑,“熠王爷,礼部尚书与皇上有些要事商量,皇上让您先去自行去慈宁宫,他稍后就来。”
祁汜微微颔首,“多谢陈公公。”
“王爷真是折煞老奴了。”
皇宫内富丽堂皇,朱门红墙,他面无表情,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冰冷的气息,到了慈宁宫门口,身上那股煞气才慢慢消失。
“儿臣拜见母后。”
太后姜燕急忙迎了上来,扶住了他的手臂,“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见外,知道你要来,专门为你做了喜欢的水晶虾饺,快来尝尝。”太后拉着祁汜的手坐了下来。
祁汜表情柔和,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多谢母后。”他拿起筷子,夹起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虾饺,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太后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似乎还有些紧张。
他笑了笑,“很好吃。”
“好吃就好,多吃点。”
祁汜吃了几筷子,便停了下来,面带忧色,“听闻母后身体抱恙,可好了些?”
“不是什么大事儿,莫要操心,不过是天气炎热,胃口有些不好。”她脸上带着慈祥的笑,浑身都散发出一股子温柔的气质来,让人觉得很舒服。
祁汜挥了挥手,一个小厮提着一个篮子进来,将篮子放在了桌上,又转身退下。
“这是莲子,母后最喜欢的就是莲子羹,这莲子清甜可口,母后让御膳房做给您吃。”竹篮里面放着的,正是江湾辛辛苦苦采的莲子。
“你有心了。”太后拍了拍他的手背,端起放在一边的茶水喝了一口,不经意地问道:“听闻你府内打死了个婆子?”
“不过是个倚老卖老的狗奴才,仗着当年侍奉过我母亲,便目无王法,为所欲为。孩儿只是将她打发出府了,倒没想到传到宫里,竟成了我打死了一个婆子。”
太后放下茶杯,笑了笑,“想来是下人乱嚼口舌,百姓都说你残暴嗜血,难免会误解了你。”
祁汜不甚在意地说道:“孩儿倒不曾想过,这事情传的这样快,昨日将这狗奴才打发出去,今日京城就传遍了。”他看向太后,她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讶,好像也觉得这事儿有蹊跷。
太后宽慰地笑了笑,“不说这些惹你不高兴的事情了,听说你那清风苑新来了个丫头。”
祁汜的脑海里迅速闪过一张清晰的包子脸,他轻轻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