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辰时
山林之中,死寂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鸦雀叫声一声接着一声从遮天蔽日的林荫深处传来,偶尔可见一两点黑影在巨大的树冠之上拍腾掠起,飞向远方。
虽然日头已经渐渐高起,但是树林之中的雾气却没有立刻散去。一道道从枝叶中遗漏而下的淡金色光柱下,浓厚不一的白雾如同一层层飘散在空中的白色纱帐,它们随着林中的山风缓缓漂移,营造出一种梦幻而宁静的柔美。
可是,这片宁静很快被两道浑浊,粗重的呼吸声给扰乱了。
山林深处,两个被长草几乎淹没的小小身影一沉一浮地奔跑着,如同汪洋大海中垂死挣扎的小舟。
汗湿的双手用不上任何力,段长风脱下自己的衣裳,将战青云的身体和自己的紧紧捆绑在一起。
已经整整一个时辰了,这个十二岁的少年一直维持着奔跑的动作,他的脚,抬起又落下,早已麻木透支,唯一支撑他的是头脑中的信念,地面在他这种交叠的动作下快速后移。
汗水,从他的下巴上不停滴落在晨雾中,与草叶上的露水融为一体,被汗水迷蒙的双眼中,除了数不尽的苍天大树,唯一剩下的就是对生的渴望。
“长风,放下我吧,你背着我,只能死!我一个人,也许还能这里打最后一场狙击战!”
“不行,我答应了将军和夫人要护你安全,送你到京城,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逃跑,我不当杂碎!”
战青云已经感觉到了一直紧随在他们身后的马蹄声,一种强烈的杀机如针芒一般刺着她的背,他们已经越来越近了!
这种云蒸雾绕的杀气,让站青云几乎可以肯定,跟在他们身后的一定是那个为她所伤的白马少年,他那句气势排山倒海的——“我要活的”,仿佛依旧回响在耳畔!
这两个小时,他一直不紧不慢紧紧地咬着他们,如果不是仗着段长风对地形的熟悉,一路避让,也许他们俩早就身首异处了。
战苏氏,荷塘里的十几个士兵,她已经拖累了太多人,实在不应该再搭上这个少年的性命。
想及此,站青云不作任何等待,从腰间拔出匕首,割断了被段长风系成死结的衣袍。
失去了束缚的身体,顿时滚落草丛,隐藏在草丛中的犀利碎石在战青云稚嫩的身体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失去了背上已经习惯了的重负,段长风两腿一软,也瘫在了原地,膝盖结结实实地跪在了碎石之上,但是身体的麻木已经使他失去了疼痛的知觉。
来不及作任何停顿,段长风咬着牙支撑着身体,爬向被长草覆盖的战青云。
发现战青云只是轻微的刮伤后,两个人并排躺在一起,头靠着头,仰面,在树荫下的光斑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阳光洒在两张青涩稚嫩的孩童面孔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残忍!
他们像两只被狮子追得奄奄一息的羚羊,饱受绝望和痛苦的折磨。
“段长风,你不是杂碎,你很勇敢,你不愧为一个军人的后代,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现在,你应该去寻找自己的路了,往前跑吧,别停下!”
战青云靠着两只手的力量,把自己的身体挪到了一棵大树之下,借助着树干的依托,她拿出了牛角弓,拉弓开弦,试了试自己的活动角度。看着手中的弓箭以及匕首,簪子,从未试过用这么简陋的武器狙击敌人,这也算是破了特种兵界的先河了,她苦笑了笑。
“不,你不能死,你忘了吗?你答应过战夫人要替他们报仇的,不仅仅是将军和夫人,还有林四和他的兄弟,还有禹城两万的男女老少!”
段长风扑上来欲枪战青云手里的弓箭,但是战青云上身一晃,反掌用力一推,他瘦削的身体被一股意想不到的巨大力道推出了两三米远。
不再有好言,也不再有客气,战青云突然冷得仿佛一块寒冰,她的声调让四周的空气在一瞬间冻裂,块块碎裂落下:“段长风,你最好在我的耐心消失殆尽前自动消失,我已经受够了你!看到鲜血和死尸,你想吐是不是?从一开始到现在,你身体的颤抖从未停止过,既然是懦弱的羔羊又何必伪装出猛兽的无惧!快滚,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
右手一扬,一点银光无声无息地从战青云的手腕处发出,银光拖着一道白亮的尾影从段长风的耳旁穿过,扎进了他身后的树干,整个簪身没入三分之一。
段长风转头定定地看着树干之上的银簪,同自己原先的想象全然不同,他的大小姐一点儿也不娇弱,生死之际,镇定,沉默,安静地可怕,相较于自己的软弱恐惧,她就像是一只伺机而起的狼,随时会露出森森的利牙,扑向敌人。
“大小姐,我——啊!”
段长风刚一开口,下一根簪子就滑过他的右臂,穿透土布衣裳,划破皮肉,飞了出去。
“滚,否则下一根就是对着你的心脏!”战青云狠狠地丢出两块石子,分别砸在段长风的胸腹,虽不至重伤,但是那疼痛也是可想而知的。
被逼无奈,段长风后退了两步,眼眶里有水光点点。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不怕死,当段长风被迎面而来的簪子,石块无情地伤到时,他的心里也涌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害怕。
一张张死状甚惨的面孔,像游魂一般浮上他的脑海,一滩滩殷红温热的鲜血,还有浓烈作呕的血腥气,都将段长风紧紧地包裹在其中,几乎窒息。
那一瞬间,段长风跌倒了,当他爬起来的时候,身体屈从了心灵的恐惧,他捂着头跑了。
把身体无力地靠回树干,战青云仰着黑漆漆的稚嫩小脸,一双平静的眸子透过树冠看着那点点的蓝天,想着,今天兴许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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