獒,狞厉、凶猛、高贵、神秘,气势凛然,可退狼博熊,是孤独的王者。
唐潜,真诚善良、透明敏感、俊秀儒雅,小心翼翼得像一只不安的蝴蝶,仿佛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立刻振翅高飞,找个无人的角落躲藏起来。
这二者之间的差别就犹如天堂和地狱那般遥远,可是此刻,唐潜脸上的表情却无比认真。
战青云盯着夜色里那双清亮的眸子,等待下文。
唐潜一向很孤独,偌大的王城,他从来都没有一个耐心的听众,满腹的牢骚和不满,向来只能咀嚼着寂寞混着心酸一并咽下肚,等待天明的消化、排空。
但是,今晚,战青云和他并排坐在了一起。
唐潜吸了吸鼻子,正襟危坐起来,从他的口中,一个古老的故事缓缓流出——
六七百年前,南业国还不存在,那时候的大陆战火纷飞,纷争不断,各部族凌乱分布,但凡手中握有点军队的人都做着一统天下,号令江山的美梦。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人间已然成了地狱,天下再无桃源,世人何其无辜?
在这个世界奄奄一息的时刻,一支来南方遥远山林的苗人军队,宛如神兵天降,奇迹般地一路披荆斩棘而来。
他们横批着斑斓的五彩兽皮,脸上涂着浓深的植物汁液,手中紧握长长的苗刀,背上背着坚硬的檀弓,一路跋山涉水,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血战而来。从深山到平原,这支苗人军队历经了无数次战斗和厮杀,一路上,很多人倒下了,活着的人带走死的人的命牌,带着双倍的力量和勇气继续战斗。
在经历了长达数年的如此循环之后,活着的人只是原来的十分之一,这些活着的人在一片肥沃富庶的平原上建立了一个强大的国家,它就是现在的南业国。由于南业的创始者来自于遥远的南方山林,后辈们称之为南苗先祖。
但是往往,帝国的辉煌总能用作铭记和追念。
当征服者习惯了享受后,死者的功勋渐渐被遗忘,活人的纷争开始越来越多,勇猛无畏的战士在酒色财气的侵蚀下变得脑满肥肠、刚愎自用,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歌舞成平,锐利的杀气已经被****的享乐所取代。
老苗王死后,曾经称雄整个大陆的南业陷入了一场几乎灭顶的灾难中,九个王子为了继承者的宝座开始了长达十几年的内乱。原本,南苗的先祖是为了能让族人过上更好的日子才浴血北上建立了南业,但是,结果却朝着与之完全相反的方向发展。
内忧再加上外患,使得帝国的刚强与磅礴昙花一现后几近凋零。
这个沉痛的教训,让继位的国君想起了上古时候,居于高寒之地的先人如何挑选獒的传说来。
先民们信奉九犬一獒的传说,每当母犬一胎生了九只小犬的时候,就把这些刚刚出生还未睁眼的小犬关在一个狭小、黑暗的地方,不闻不问也不喂养。因为饥饿,小犬们不得不相互厮杀争斗,优胜劣汰,物尽天择。一个月后,打开封闭的空间,捧出那只唯一存活的,细心喂养,好生调教,长大之后便是价值连城的犬王——獒!
于是,继位的国君由此设立了九月秋狩的规则,不仅仅是要为南业选出一个最强悍的王者,也从根本上杜绝了诸王谋反夺位的可能性。
虽然听起来很残忍,也很血腥,但是事实上却真的有效,经过刻意清洗的皇室如同一棵长得笔直的苍天大树,多余的枝蔓被砍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分叉,它长得很高,很大,也很威猛,唯一的缺点,就是它太干净了,失去了作为树应当有的生气!
这个故事很长,花花整个大半个时辰才讲了一个源头,但是战青云听得很仔细,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满的都是认真。
唐潜感激地看了战青云一眼,开始话锋一转,讲到了自己的身上。
七皇子唐允临死前见了唐潜一面,对于这个最小最弱的弟弟,唐治一向鲜少正视,更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他的对手名单里从来就没有过这个名字。
但是就在刚才,行刑前,他却狰狞着血红的双眼,像是要活吞了唐潜似的看着他。
他凄厉地笑,笑完之后说,他和先死一步的唐齐一样,不是那条獒,唐尹、唐佑更不是,就连太子唐允都不是。
唐潜诺诺地问,那谁是呢?
既然活着的人都不是,那谁才是那条獒呢?
唐治阴鹜的眼神像尖刀似的,狠狠地扎在唐潜的心头,他说,连我都不敢相信,原来你才是那条父皇选中的犬中之王。
唐潜看着兄长质问的目光,倒退了一小步,他摇摇头,不可能的,我怎么可能是那条獒呢?
唐治说,别用这种无辜的眼神看着我,那只会让我觉得恶心。我以为自己是最强的,结果却是傻的,被人随随便便安了一个叛国的罪名就被踢下场了,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听到这里,战青云打断了唐潜,她侧过脸,和唐潜面面相对,两个孩子鼻翼碰鼻翼,温暖的气息刹那交汇。
战青云问道:“你是说七皇子至死都不承认自己叛国?”
唐潜点点头,称是。
“他说他甚至没来得及出手?”
唐潜又点了点头。
“是吗?”战青云陷入了沉重的思虑之中。
没错,是的!
先是王姚,再是唐治,她的仇报得太轻松,太容易了,一度她也怀有疑虑,但那只是一种直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七皇子没有必要在临死前说一个毫无疑义的谎言。
既然唐治不是叛国通敌,害死战傲侠的人,那么为什么会有人要陷害他呢?
或者,只要找到陷害唐治的人,一切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畅阳宫吧!”战青云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
“你不好奇为什么七哥会说我是那条獒吗?”从头到尾,她的脸色那么平静,波澜不兴的模样,让唐潜有点儿挫败!
“有些意外,但也合理!如果皇上真的一点儿都不在意你的话,他又怎么会花一个彤云候来交换十三皇子妃的头衔?这一切只因为他想给你找一个有强大后盾的妻子,给你力量和支撑!他比你想象中的要在乎你!”
自夜宴那晚,很多人都明白了这一点,唯独被冷落惯了的唐潜不明白,或者说他压根不敢相信,没有那个自信!
“可是,我只要你!”
夜风里,少年涩涩的声音飘来!
唐潜仰头看了一眼星光下她沉静如水的面庞,想起了五六年前那个一身雪白的小女孩,胖嘟嘟的婴孩面孔,笑起来,宛如月牙的可爱双眸,还有他叫自己哥哥时的软软声调!
明明只有五六年,可是为什么他却觉得像是过了一辈子这么遥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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