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七年二月十二日,北京时间晚20:45分。中国大陆沿海某省里,某个普通小县城里,某个镇的夜晚。
灯火通明的城镇天空仅有几颗微亮的星粒可见,一轮银月被黑云遮掩大半若隐若现。在这晚间的黄金时段城镇里最繁华的街道上照例虹光琉璃,热闹非凡。
十字路口的东西两方红灯亮起,车辆纷纷停止。
一辆自行车理也不理站在路边的交警,极其嚣张地闯过红灯照着南北来往车辆空隙处横穿而过,交警也见怪不怪不予理会。
一来是自行车又不是汽车,想罚款穿小鞋都不行;二来这种小城镇又不是上海深圳那种大城市甚至连县级都不算,车辆不多人气不大,交通管理更是宽松得多。
自行车的车篮里扔着一个书包模样的干瘪东西,晚自习下课正在赶回家的林木书分出只手,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厚厚的眼镜,在这来回**年的路上习惯性地胡思乱想。
从早上的打闹想到下午的月考,连带着那个唯一缺考称得上玩伴的人。周腾这小子跷掉前天星期六和昨天星期天上午的课就算了,连二月的月考都敢跷!
看来他已经走火入魔,为了游戏连被黑脸蔡种大米都不怕。
鬼才相信听他老妈赶到学校说他生病不能来的假话,真要这样干嘛偷偷拉我在角落问他最近搭上哪个女生。
屁咧!身为跟他从小学三年级同校同班到高三,玩在一起九年连他吊旁有颗痔都知道的本人。当然一清二楚这小子,除了看看小说玩玩游戏嘴巴会耍贱外,就是个跟女生亲密点说话都心跳加速的轻度自卑外加轻度完美主义的纯贱种。
哪来什么搞大人家肚子,然后跑上海去的神奇事迹。
不过周腾是不是脑子秀逗了,无缘无故撒这种假到透明的谎,现在肯定藏在哪个网吧打网游,还连手机都打不通。我说他...........
这时耳边传来刺耳的摩擦声以及尖锐的呼啸声,回过神凝神看去,一辆依稀能辨认出宝马标志的高级轿车‘呜-嗖-’地从他身边飙过。
然后在身后卡车的惊恐刹车声及后续几辆轿车的疯狂喇叭声里,跟玩电影特技似的左右横移,最后在换向处一个华丽的漂移再急速消失。
林木书摸摸左侧面颊,被擦过的空气吹割地生疼。
目光顺着这辆怎么看都起码飞上两百码的黑色闪电三秒没到就消失在视线里,只留下一条街的呆愣观众和十几辆被惊吓刹住的大小汽车,有几个车主忍不住跳出车来指着那辆飞车消失的方向破口大骂他早点撞死。
林木书还是感觉身处梦幻般,浑浑噩噩踩动踏板驱动自动车继续行在回家的路上,不由自主地从“好酷、疯子”等念头转出一句经典台词
“你还是回火星去吧,地球是很危险滴!”
至于刚才想到关于周腾怎么怎么样早已抛到九天之外。
小城镇当然非常现实,没有玩出一场大量警车追赶飚车狂人的戏码,甚至连一辆警车也没有。
最后这辆嚣张无忌地宝马车闯入片老旧的住宅小区,在二号楼楼下用一个漂亮甩尾动作停止。
车门咯哒一声被打开,一道用双手爬出的人影在地上滚了几圈就在水泥上大口呕吐起来。看他的模样恨不得将命都吐出来才好。
又有两个人影从前座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靠近吐地昏天暗地的周腾,站在身边看着他不语。
从驾驶座钻出的坂本志气掏出一根烟点燃,眯着眼看着这片在夜色下也充满迟暮味的半旧住宅区。
连续不断整整吐了三四分钟,周腾才晃晃悠悠地扶着墙站起来,靠在墙上气喘吁吁眼神迷茫地看着面前严肃的男人。章擎静静与他对视几秒,敷衍式地点点头后转身离去。
啪啪两声随着车门的紧闭,宝马车再次在狂暴地短时间加速咆哮声中化作一溜黑光消失。
少年疲惫地转头四顾这个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熟悉的天空、熟悉的景物、熟悉的人,就连墙边那个涂鸦以及一张包治梅毒的半残纸广告也熟悉无比。
低头细细看下身上,还好没有被呕吐的污秽物粘到。
依旧穿着一身黑色作战外套的周腾,藏在楼道的阴影下显得像个不易察觉的幽魂。他倦乏地闭上眼好好平复下,这被迫体验用生命游走在钢丝上的飚车之旅。
那三个人真是没有一点法制概念的疯子,车是随便找到个车库直接用枪指着个像是大老板的倒霉中年男人后抢来的,然后自己除了说出去某某县某某镇,某某街某某楼后。
整个人开始体验现实版急速飞车整整两小时,真有点难以置信自己居然还活着,在那种窗外景物化作流光的速度下活着。有段时间他甚至觉得这辆车已经突破了光速跑向过去未来。
原来电影里的疯狂飚车不是现实的小百姓所想的那么刺激,而是纯粹的恐惧。
就这样平缓休息了几分钟,酸软的身体总算滋生出点气力。后退几步看着四楼那片亮着的灯光感觉泪眼朦胧,回来了,回家了,回到人世间了。
用手背擦去盈眶热泪,慢慢握着楼梯扶手开始爬楼,心里却有难以抑制的愉悦。那两个佣兵已经开车走远,而那个一直面无表情丝毫不动的原也继续正坐在原位离去。
与前几天荒诞经历有关的人都已经消失,自己终于...终于能安静地继续生活了。
这一刻他刻意忽略了脑海里那个笑得温柔的女人,现实中收在手袖里的怪异木珠。
用脸紧贴在四楼左边的大门上,迫不及待地摁动门铃。
“嘶~滴答~~咯嘶~滴~答”
老旧的门铃发出混杂着噪音的鸣声,一声熟悉至极的女声响起:“谁啊?”
少年刚擦去不久的泪再次控制不住涌出,画作两道细流。嘴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竭力想平静出声却在喉间被哽住怎么也吐不出一个字。
两手紧紧抓着门面,身体一耸一耸地抖着。
“谁啊?”有些老气的女声用属于这个城镇的方言再次喊了一句,皱起眉头走到门边握着门锁左旋拉开。
一个全身穿着淡黑色衣裤的熟悉身影闯入眼帘。
他两膝着地直直跪着,仰起的脸上涕泪横流,嘴巴大张打嗝似的抖动,散发着一种酸臭味。
这是她肚子里分出的肉,这是她养育了二十年的后代,这是她的儿子!就算化成灰也认识的儿子!
一阵晕眩感传来,晃了晃头止住;看着仿佛在外面受了莫大伤害的儿子不禁感到巨大的心痛。
含着泪光勉强扯出个笑,拉着儿子的手臂带进门来,轻关上门,摸着儿子哭到丑陋可笑的脸柔声安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别哭了,回来就好。”
“哇!!!!!---”
周腾却咯地一声仿佛吐出了喉间的堵塞,放声大哭起来。他头紧贴在地板,在母亲的注视下缩成一团不停嚎哭。
哭到撕心裂肺,哭到肝肠寸断,哭地昏天暗地,哭到整栋楼从楼顶到楼底都能清晰可闻的悲戚。
即使在自己的初次体验面前,即使在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新滕优面前,他也勉强持着意志借着肩膀无声悲哭。
而在赋予自己**生命的母亲面前,他可以放下所有的尊严和克制,尽情哭出一切。
周母也被儿子的恸哭激地心痛非常,簌簌流泪。就这么一直哭了十几分钟,哭到周腾宣泄了所有感情,哭到他的嗓子彻底嘶哑,哭到他面部肌肉筋挛才停下来。
一张毛巾递入手中,抬头看去是母亲擦着眼泪轻说:“别哭了,一辈子哪有过不去的坎。去洗洗脸,然后再说。吃过饭没有?饿么?”
僵硬站起身接过毛巾,点点头敷衍一句吃过了,就钻进卫生间足足半个小时才出來。
当他出來的时候,除了两眼哭地红肿就再也没有什么失态行为,看上去颇为正常地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下,低头看着茶几上的空水果盘出神,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周母也沉默地看着儿子不出声。又这么僵持了七八分钟,周腾才压着哑掉的嗓音低声道
“爸呢?”
“出去进货,明天回来。”
“喔..........”
又是几分钟的寂静,这次换作周母出声。
“.........那个女的带来没有?”
周腾猛地愣了一下,转过脸睁大眼睛分外不解。
“哪个女的?”
周母马上看出他的神色分外不对,心头一颤紧紧将眉头皱成‘山’字,一字一句沉声道
“上海那个!你说怀上又流产的姑娘,我不是说把她带来么?!嗯!!”最后一个字带着浓浓的怀疑。
知子莫若母,就凭儿子一脸迷茫的回答就嗅到了谎言的尾巴。
周腾脑子马上捣成一团浆糊,怎么也扯不出新的谎言去弥补。
本来经历几度大起大落后,早就将这些谎话扔到记忆的回收站里。更加上刚才的宣泄悲哭后彻底放松的心情,对于这命中红心的一击质疑毫无心理准备,只能结结巴巴道
“她...........她....那个.........她就................”
周母腾然站起,整张脸被气地通红。伸出手指指着儿子颤抖不已,厉声尖叫。
“小畜生!你骗我!说,这两天去干了什么!”
周腾只觉得刚刚寻到的安稳家园,瞬间扭曲成拷问炼狱。
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结巴。“我........我是...........我.....我那个........”
正当周母悲愤欲绝地挥掌括向儿子脸时候,窗外响起一声似曾相识的轮胎摩擦声。
啪!
巴掌重重扫在周腾的右脸上,不想他顺势滚在地上爬起来迅速窜向厨房,一把推开窗户朝楼下看去。
回头惊声大喊:“妈!回房间里去!”
咯哒,客厅的门被打开了。
身穿着件白色衬衣和黑色西裤,脚踩一双黑色厚底高筒靴,手中拿着一张纸的年轻女人,在周母的注视下轻步走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