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驿站客房之中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脱下了衬衣的金发青年背冲着姬莉丝坐在床边,看着前方窗户外高悬的月亮,银色的月光洒落在他的身上,让他那原本就白绽的肌肤甚至透出了几许形似圣洁的毫光。
“我想问一下,你的父亲是谁?”
坐在那里**着上半身的华宁,不再像之前在外面那般玩世不恭,话语沉重有力似乎战鼓一般充满了力量和自信。
原本红着脸拿着湿毛巾准备帮他擦试血迹的姬莉丝,闻言顿时表情就变得颇为僵硬,脸上的红晕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我的父亲……我不知道,但是听说我刚出生那年我的父亲就死了,后来还是在我的伯父接济和教育下我才长大的。”
姬莉丝脸色很难看,但是对于面前这个年轻人无时无刻不能感受到的那自心底萌发的亲切和依赖,让她即使如此痛苦于这个话题,依旧直言不讳的说了出来。
“……对不起,我其实原本并不想碰触你的伤心事。”
华宁似乎在听到这个回答后身体一僵,随即语气有些消沉的叹息道。
“没什么,反正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不在意了。”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姬莉丝依旧感到自己的心脏之中传来的抽痛感,那是她这一生最大的伤痛,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那么……你的伯父对你还有你的母亲怎么样?”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问,但是名为华宁的青年不自禁的便脱口而出,甚至连他自己都对自己的这个问题感到莫名其妙。
“……嗯,挺好的。”
沉默了稍许,姬莉丝将手中的湿手巾擦向了正对着自己的这张有着雪白皮肤但是却宽厚温暖的背脊,其上的伤口在此对比之下显得更为狰狞可怖。
“挺好的?那一定是不怎么样了……能跟我说说吗?哦,不是,我没有探听你的**或是痛苦回忆的想法,我只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而已,你不用回答。”
华宁此刻的语气已经不复之前的那么威严肃穆,甚至颇有几分慌乱和怯懦,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也有这样的时候,但是他却忍不住想要更加的了解此刻自己后面的那个女孩儿。
这种恐惧中又有所期待的心态让他顿时混乱了,当年就算遇到他的妻子之时似乎也没有过如此手足无措的感觉,仿佛他对于背后的这个女孩儿在怜爱之余又有着浓浓的愧疚之情,这让他极为痛苦。
“……你若想听的话,我就给你说说好了。”
默默的擦拭着华宁伤口周围的血渍并清理着那些渗入伤口中的衣物碎片,好在那些砍在他身上的那些武器明显在战斗前好好打磨过一番,因此才免于铁锈等异物侵入伤口所会引发的败血病的出现。
沉默了一会儿后,终于整理好自己心情的姬莉丝,让已经认为自己无意间深深伤害了少女而感到深深自责和苦闷中的华宁,顿时如蒙大赦将憋住的那口气呼了出来。
“我的伯父对我和我母亲其实挺好的,我在伯父家就如他的亲生女儿一样快乐的长大,不过伯父在我小的时候是很忙的,他经常不在家,而当伯父不在的时候,那些佣人们就会在某些人的教唆下让我和我的母亲难堪,那个时候我的母亲总是对我说,我的父亲其实在远方旅行,他在和他的伙伴进行着一个个传奇的冒险,因为那些冒险实在是太过于艰难,因此他没有办法回来,但是我作为一位传奇英雄的女儿,必须要坚强的面对那些困难和挫折,这样当冒险归来的父亲在看到我的时候,才会感到高兴和满意,这样的我才不会给自己那个伟大的父亲脸上抹黑。”
说到这里,姬莉丝顿时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而哽咽不已,一句话说了几次才连贯下来,好不容易讲这番话说完,脸上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抱歉,让你听这么无聊的东西,很可笑吧?想笑就笑好了,反正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两个胆小鬼在相互欺瞒罢了。”
姬莉丝抹着脸上怎么也擦不净的泪水,等待着意料之中的反应,但是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先生,你……”
就在姬莉丝探头要去询问青年的时候,他却立即调转了脑袋避开了她,但是少女敏锐的目光还是捕捉到了男子脸上那晶莹的泪光――他哭了。
“没什么,你继续讲,我想听。”
金发青年嗓音极为低沉,但是那不断时隐时现的颤音,表明了其那并不平静的心绪,以及那无法克制的情感波动。
“……那个时候,母亲每过一段时间就对我说收到了父亲寄来的信件,并为我讲述的一个个关于父亲的传奇冒险的故事,在那些故事中父亲是一个非常厉害的骑士,他蔑视一切敌人,所有的困难在他的面前都会迎刃而解,他的英勇事迹在许多国家广为传颂,他的足迹遍布了几乎所有人类所能够到达的地方,他的爱慕者和崇拜者甚至可以可以组建一个不大的小国来,但是与此同时他却每时每刻都在想念着我和我的母亲,他总是在信中诉说着自己是多么爱着我和我的母亲,并且说着对于他无法回来看我们他是多么的痛苦和无奈――那些我母亲口中的父亲是我当时小小人生之中的最大的依靠和信仰。”
姬莉丝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了,而一直静静的听着她的诉说的青年那原本在身负重创之下也不曾有过颤抖的身躯,却在肉眼可见的轻轻颤动着,那是他在强自压抑自己因为情绪而引发的身体反应,但是泪水早已模糊了他的双眼,他高高的仰着头望向窗外的明月,但是他的眼中只有朦朦胧胧的一片白光,泪水划过他的脸颊其中的一部分流过他的嘴唇――轻轻一舔,很苦、很咸、更是异常的酸涩。
“……后来,我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才知道原来自己父亲的那诸多事迹其实都是母亲从诸多的骑士小说中摘录出来的,至于那些信件虽然确实是父亲寄来的信件,但是却是在我出生前父亲生前寄给母亲的信,而我的父亲甚至还没有看过我一眼就早已离开了人世,信中自然从始至终也没有提过同我相关的半个字,毕竟那个时候我还并不在……在那之后,我总是在想,自己的父亲究竟是不是像母亲所说的那样那么爱着我,我每次这么想的时候心就会如刀搅一般痛!”
死死的抓着胸前的衣服,姬莉丝的泪水不断的滴落在两人间的床单上,她曾经认为自己早已习惯了这种痛楚,但是当她在这个带给她安心和亲切感的男子面前亲手将那道伤疤揭开的时候,却发现那道伤痕还同曾经一样血淋淋的让人痛不欲生,她本以为自己这么多年被这痛苦和不安所折磨早已对其产生了相当的抵抗力,但是此刻却发现这只让她变得更为脆弱,更容易被伤害。
但是越是这种时候,她就越要坚强,她已经受够了软弱的自己,此刻她应该要战胜曾经那些蔑视她、欺辱她、折磨她、玩弄她的一切,她要在此发出对于命运和苦难的嘲弄。
她要告诉那些曾经妄图要压倒她、击败她、控制她的一切力量,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通过幻想和自欺欺人来逃避现实得以生存下来的那个软弱的女孩儿,她要站起来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她的身姿,她是在痛苦和磨难中成长起来的,但是她却并没有被其击倒,而是将这些苦难作为养分而最终剥去自己那甚至让自己也为之厌恶的外衣,而获得新的生命、新的灵魂!
“在那之后,伯父也不知道从哪里了解到了我和母亲的遭遇,因此说是要给我们笔足够充裕的资金让我们可以过上自己想过的舒适生活,但是那时我的母亲早因为过于思念父亲而导致身体五劳七伤、残破不堪,眼瞅着就要时日无多的母亲拒绝了伯父的提议,而将我托付给了伯父,并拜托伯父能够让我在长大后成为不用依靠任何人也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后来伯父在我母亲死后将我送到了一个特殊的地方接受训练,而后我又在伯父认识的巫师的介绍下成为了一名法师学徒,这就是此刻的我了。”
到后来,姬莉丝越说声音越平静,甚至到最后就仿佛说的是他人的事情一样,心灵之中波澜不惊、片尘不染,那种通体明澈的感觉顿时让女孩儿为之打了一个激灵,随即一股庞大的力量自她的心底萌发,顿时仿佛击碎了什么一样自不知名的心灵深处喷涌而出,席卷一切其所触及之物,姬莉丝的整个意识顿时一片空白,飘飘忽不知去往了何方,只觉得那是一个祥和、安逸和舒适的地方。
当她从失神的状态中反应过来的时候,她骤然发现自己竟然仿佛接受了一次重生,那种通体通透明晰、无所不达、无所不包的任意自如之感是如此的玄妙难以言喻,她知道在这一刻,她的灵能终于出师了,而她的心灵也洗尽铅华变得晶莹剔透完美无瑕,她终于凭此机会战胜了曾经十数年如一日折磨得她痛不欲生、悲痛莫名的曾经的心伤与迷茫!
“……不知道为什么,我此刻的心灵竟然恢复了平静,真是不可思议。”
一直静静的坐在那里的金发青年突然喃喃自语道,他的话惊醒了姬莉丝。
这才让这个少女发现,自己之前竟然一直在有意无意的引导着面前这个男子的情感,怪不得一直感觉两人间的互动是那么的和谐呢。
发现了这一点的姬莉丝,即使心灵已经不再有缺陷,但是也难免因此而感到略微的失落和沮丧。